宋慈蹙眉道:;爵爷所言甚是。不过还有一点,学生已经确定的两种毒药里面,野葛产自南方雨林之中;毛茛则必须在北方隔壁草原上采集。可这两种毒药一同使用……一来是难以调和,二来难以同时取得极南极北这两种毒药……这种情形……晚生也是头一回遇见……
说着说着,宋慈陷入了沉思,闭上了嘴巴,半晌才又开口道:;可依药理毒理,两种毒药混合,又未必会将毒性增强,且就算中了这两种毒药,按理说也不会当场毒发身亡的呀!所以……所以说,故意多此一举地使用这两种药,真正的作用,是用来隐藏毒药之中的真正成分!
看着宋慈这副的样子,柴安风也蹙眉道:;看来眼下只能判断使用了这两味毒药而已,而只有能够同时取得这两种毒剂的人,便是杀害老麻将机的凶手?
;没错。宋慈异常肯定地答道,;这两种东西,一种产自大理、一种产自蒙古。之所以同时使用,就是为了避人耳目,让人猜测不出真凶来自何处。此人手眼通天、神通广大、心思细密、阴谋险诈,看样子不好对付,爵爷还请小心。
手眼通天?
神通广大?
心思细密?
符合其中一条,就已经很难得了,而要同时具备这三个条件,并且同自己、同孟宗政有仇的,柴安风想来想去,就只想到一个人——没错,就是史弥远!
柴安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看了一脸的老实的宋慈一眼,想要开口,却又闭上了嘴,半晌才改口说道:;宋先生,要是按照你的说法,那真凶必然是权势熏天、老谋深算,而且心眼还小。要是得罪了他,可没有什么好下场,况且现在也不过是推论而已,还没有过硬的证据……孟老将军这件事情,我们崇义公府就是想躲也躲不了了,可宋先生本领高强,又是正经进士出身,前途无量,还是不蹚这趟浑水的为妙。
宋慈有些感激地看了看柴安风:;爵爷能有这番保全之意,晚生已是十分感激了。这边已无晚生之事,那就告辞了。晚生改日再来拜访搅扰。
柴安风点点头,叫黄有功将孟宗政的尸首重新抬回正殿,这才亲自送宋慈出门,一边走还一边说:;宋先生是大人才,我想送几两银子给先生,又怕先生瞧不上。不如这样,我现在朝廷里还算认识几个人,等先生丁忧礼毕,我自然会有所关照,给宋先生谋一份能够发挥才干的官职。
;那晚生就先谢过了。宋慈放下手里的木匣子,郑重其事地朝柴安风拱了拱手,提起匣子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就走开了。
;国士,这是真国士,将来必然还有用处。柴安风在心里这样提醒自己道。
送走了宋慈,柴安风又折回了公府正殿,却见哭晕了过去的孟银屏也已来了,便上前安慰道:;银屏姑娘你现在还心神不宁,还是先回去歇着为好,我们这么多人,这里的事情自然是会打点的,你不要担心……
银屏抹了一把眼泪:;我是听说来了位宋慈先生,说是可以查明爹爹的死因和凶手的来历,只是需要解剖爹爹的尸体,这才出来的……咦?那位宋慈先生呢?
柴安风答道:;宋先生已经走了。他果然好本事,没有破坏孟老将军的遗体,就已经验明了毒药,并且也将凶手猜了个大概……
;那凶手是什么身份?不是全真派的吗?这帮道士用暗器伤人,倒也难得。苏南雁脱口而出,问出了在场所有人都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柴安风凝神思考了一下,说道:;那死了的刺客不过杀人工具而已,背后另有指使之人。可是此人厉害得很,我现在还不能说。不过银屏姑娘你放心,你爹爹的仇,我一定会报的!我要是食言而肥,就让我……让我被夺了爵位,当一个平头老百姓!
众人正说话之间,却见门外公公保宁急匆匆跑了过来,刚在正殿站定,便喘着气说道:;传……传皇上口谕,请爵爷进宫议事……议的,就是孟老将军被刺之事……
;嗯。柴安风鼻孔出气,答应了一声——孟宗政在刑部大牢门口被刺,堪称是南宋朝近年以来难得的大案子了,柴安风又是密切的当事人之一,传他进宫问话也是理所当然的,并不怎么出人意料。
柴安风又道:;那还有谁也进宫了?不可能只传旨召见我一个人吧?
保宁换了口气:;还……还有史老相国,他早就已经进宫去了,正等着爵爷呢!
事情紧急,柴安风来不及沐浴更衣,为恐半路再遇上行刺之人,便在苏南雁的护卫之下,一路快步来到宫城门口,又立即用玉牌进了宫,七拐八绕便到了皇帝起居办事的选德殿内。
选德殿中,皇帝赵昀正一脸愁容地倚着龙椅问话,皇城司提举郭守明战战兢兢地跪在他的面前,显然是回话不合皇帝的心意,因此被罚跪着答话。而在两人旁边,则端坐着独相史弥远和帝师真德秀。
真德秀见柴安风来了,略略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可史弥远却依旧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宰相做派。
柴安风原本还打算要韬光养晦,不把矛盾挑明了,可一看到史弥远这副高傲的神色,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还没同皇上拱手作揖,便呵道:;史老相国,这下你满意了吧?
史弥远眼珠一抬,冷冷说道:;满意?满意什么?爵爷的话,我怎么就听不懂呢?
;听不懂?哼!孟老将军是怎么死的,被何人所害,难道你不知道吗?柴安风反唇相讥道。
;老夫不是办案的公差,这种事情,老夫又怎么能知道?说着,史弥远伸出一只干瘪得仿佛枯树枝一样的手指,往地上一点,接着说道,;喏,皇上不是正在询问皇城司提点郭守明吗?可惜这厮不会办事,这么久了还查不出真凶的身份,皇上正要责罚他呢!
;哼!郭守明怎么可能查得出来,就怕他查到关节处,就不敢往下查了;就算真的查出来了,他也不敢说!柴安风冷笑道。
史弥远眼神一晃:;爵爷这话怎么讲?
;就这么讲。史老相公你放心,郭守明查不出来的事情,我柴安风未必就查不出来;他能查出来的事情,我就更查得出来了。只要我查到了真凭实据,就一定会将凶手捉出来,将他明正典刑,给孟老将军报仇!
;也好。按理说崇义公府没有查案的权限,不过既然爵爷同孟将军交好,那请皇上下一道特旨意,让崇义公府督办此案,也是可以的。史弥远顿了顿,又道,;不过除了查案办案,还有几件要紧事情要办。
史弥远板着指头说道:;第一,临安城里出了当街刺杀朝廷大员的重案,临安府、皇城司责无旁贷,必须立即派人整顿治安;第二,孟宗政是前线宿将,金国听说他的死讯,或许会乘火打劫,因此襄樊前线必须严加防范,以备不测;第三,老将军的遗体现在还停在崇义公府之内,这样不妥,还应当早日筹备丧仪为好。
柴安风虽然心里不服,可听史弥远部署得头头是道、条缕明晰,便也无话可说。
皇帝赵昀斟酌了一下,道:;好,照办。至于孟老将军的丧仪么……朕觉得昨日的旨意是叫老将军在家休养,并没有革除官位……朕再加一份恩典,准孟宗政用一品大员身份下葬……
;不行。只见柴安风摆了摆手,抢白道,;活着的时候,朝廷就已经对不住孟老将军了,死了以后再不能亏待他了。我看,应当以公爵的礼仪给他风光大葬。
柴安风和赵昀年纪相若,说话异常投缘,又经过襄樊一行,两人说话已经十分随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根本用不着估计什么你是皇帝、我是公爵的身份。而在旁人听来,柴安风虽是世袭公爵,可同皇帝却有天壤之别,这样说话,无异于大逆不道。
因此皇帝赵昀尚未表态,史弥远却已开口责难道:;柴爵爷,你怎么能这样同皇上说话?以一品大员的礼仪为孟宗政收殓下葬,已经是别有恩遇了,要以国公之礼安葬,那就是僭越非礼,不合礼法规矩。
;什么礼法不礼法的?要不这样,我柴安风是公爵,我的葬仪就给孟老将军用了,等我死了以后,随便找块地方埋了就得了,这样朝廷里外不吃亏,这总行了吧?柴安风梗着脖子说道。
;爵爷当这是做生意呢?史弥远一张骨瘦嶙峋的脸上满是不满和鄙夷的神情,;礼法之事上关天文、下干地理、中通人情,岂能儿戏?
说着,史弥远就旁征博引、引经据典,说起礼法的重要性来,这些知识,可是史弥远看家的本事,说得滔滔不绝、头头是道。
柴安风说不过他,又一扭头,求助真德秀道:;真师傅,你是当世大儒,你说孟老将军就一定不能用公爵之礼安葬吗?
真德秀凝神思索了一下,方道:;爵爷,名不正则言不顺,葬仪是对死者一生功绩的总结,若是超格用礼,那不但死者承受不起,就连生者也未必合宜,或许还会引来舆论非议。
柴安风有些失望地看了看真德秀,正要开口,却听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么……法不外乎人情,礼法也是一样。要是皇上觉得孟老将军劳苦功高,当得起公爵典仪,那也是可以的,想必也能堵住纭纭众口,自然也就名正言顺了。
原来真德秀还是向着柴安风说话的。
史弥远听了,心里当然不满意,冷冷说道:;真师傅,你正主持礼部事宜,你说这种事情有没有过先例?
真德秀是真君子,不会当面扯谎,只得摇了摇头:;没有。
;既然没有先例可循,那此举就作罢了吧。史弥远顺水推舟道。
柴安风岂能答应,几乎就要同史弥远争吵起来。
这时,却听选德殿外传来老太后杨氏的声音:;柴安风又在这里无礼喧哗了?
这话虽然听起来是在责备,可语气却甚是温和慈祥。柴安风同史弥远好几次闹得不可开交,都是靠着杨老太后的居中调停这才下了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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