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无自从和瑞霜离开周不通的卧房后，便一直是一副魂不守舍，失魂落魄的样子。</p>
好在细心的瑞霜一下子就察觉到了端倪。</p>
于是乎，她一边蹦到苦无的面前，双手背过身后，应对自如地倒着走，一边恢复正常的声线，用一种轻松愉快的语调，开门见山，直奔主题道：“小和尚，你在想什么呢？”</p>
神游天外的苦无心中一震，身子一颤，显然是被吓了一跳。</p>
只见他长叹一口气，愁眉不展地问：“小霜，你有没有觉得周大哥怪怪的？”</p>
“怪怪的？”瑞霜情不自禁地重复了一遍，饶有兴致地问，“哪里怪了？”</p>
苦无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吞吞吐吐地说：“就……就……就刚才跟我说话的时候，你难道不觉得周大哥的语气很是阴森恐怖，甚至隐隐约约透露出一股杀气么？”</p>
“杀气？”瑞霜不由自主地笑了笑，站到苦无的身边，像兄弟似的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哭笑不得地说，“我看是你多心了吧？周大哥屁股疼得厉害，身上怎么可能还会有杀气呢？”</p>
“是真的。”苦无愁眉莫展，坚持不懈地说，“小霜，我现在开始相信你说的，周大哥来路不明，身份刻意，像是故意接近我们，其中或有蹊跷了。”</p>
瑞霜深吸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扼腕叹息道：“先前好端端没事儿的时候你不相信我，都到现在我们有事儿求助于人家了你才开始怀疑。小和尚，你不觉得你怀疑的不太是时候吗？”</p>
“我……”苦无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不自觉地咽了回去，只觉得无话可说，无言以对。</p>
“算了。”苦无不甚甘心地挥一挥衣袖，不情不愿地说，“我们应该相信周大哥，大概真的是我多虑了吧。”</p>
“诶！别算了啊！”瑞霜急急忙忙地劝阻道，“你不是怀疑周大哥身份可疑么？万一他真是什么武功高强的奸邪之辈，那把他留在我们的身边，我们岂不是就危险了么？”</p>
苦无皱了皱眉，忧心忡忡地问：“可周大哥神思深藏，世故圆滑，机敏过人，不就此作罢的话，你想怎样？”</p>
瑞霜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坏笑，有意无意地引诱道：“如果你实在怀疑周大哥身份有异的话，那我们可以试探一下嘛。”</p>
苦无冲他翻了个白眼，暗暗喘了一口气，心力交瘁地说：“你这话说了等于白说，如何试探都没有讲明白……”</p>
瑞霜轻声一笑，古灵精怪地说道：“一个人在危难关头往往会展现出他最真实的反应。我们只需稍稍准备一番，突然出现，杀他个措手不及，不怕他不会原形毕露！”</p>
“你是怀疑……周大哥在初入荣府的擂台比武时，就没有展现出真正的实力？”苦无不敢相信地问。</p>
“那我就不知道了。”瑞霜挑了挑眉头，潇洒自如地说，“毕竟现在我们只能从这方面着手试探。如果周大哥的实力远不止于此，那就证明他的确对我们有所隐瞒。而倘若他不是对手，那我们大可放心地相信他，不必有所怀疑。”</p>
“嗯……”苦无若有所思地默默颔首，表示赞同地说，“此计可行，那我们何时动手试探？”</p>
“这个不急。”瑞霜胸有成竹地说，“周大哥还要帮我们探取彭斯言进出荣府的时间点呢，这个时候对他动手着实不太合适。反正他又跑不了，我们就等个几天再下手好了。到时候你再乔装打扮一番，动手的时候别让他看出来，我就负责躲在暗处见机行事。”</p>
“你不跟我一起上？”苦无愣了愣，惴惴不安地问。</p>
“哎呀，我跟你一起上干嘛呀？我们两人同时行动的话，肯定会有暴露身份的风险。”瑞霜把手一挥，蛮不在乎地说，“周大哥的功夫若真是如此，那你一人对付他就绰绰有余了。届时你若真是不敌，那我再出来帮你，跟你一起揭穿他的真面目。要是周大哥不敌，我就上去帮周大哥击退你。对了，本姑娘还得提醒你一声，你这个死脑筋可千万不要跟我死缠烂打！”</p>
“哦……知道了……”苦无轻声细语地答应道。</p>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着走着，已经回到了北边大院。</p>
碰巧的是，他们刚好看见荣千富独自一人进了书房，外面只有两个家丁坐镇。看样子，彭斯言应该是还没回来。</p>
于是乎，瑞霜用手肘碰了碰苦无，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小和尚，你先回房，我去找老爷告发黄满生，稍后便到。”</p>
“嗯，好。”苦无不假思索地答道，“那你自己也小心点。”</p>
“知道了知道了。”瑞霜略显不耐烦地连声催促道，“你赶紧回去吧，我也该走了。”</p>
说完，两人便兵分两路，各自行事。</p>
苦无回到卧房里恭候瑞霜的好消息。</p>
而瑞霜则是直起身子，挺起腰板，大步流星地向荣千富的书房走去。</p>
“柳树求见老爷。”瑞霜在外止步，进而提高了音量，放声疾呼道。</p>
没过多久，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雄浑且粗犷的声音道：“进来。”</p>
瑞霜轻声一笑，跨上台阶，大摇大摆地走进荣千富的书房，进去之后，还不忘了细心地把门带上，而后眼睛一闭一睁，摆出一副惊恐万状的神情，迈着小碎步，张皇失措地来到荣千富面前，识趣地双手作揖，喘着粗气，用飞快的语速，急急忙忙地禀告道：“老爷，小人有要事要告知于您！”</p>
荣千富瞥了她一眼，进而轻轻放下手中的书卷，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她的身上，面不改色地问：“何事惊慌啊？”</p>
瑞霜直言不讳道：“回老爷，小人要向老爷揭发一人的罪行！”</p>
“何人？”</p>
“西边大院的家丁，黄满生。”</p>
“黄满生？”荣千富跟着念了一遍，进而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倒吸一口凉气，发出“嘶――”的一阵声响，而后突然变了脸色，干脆利落地吐出三个字，“不记得。”</p>
瑞霜面露难色，不依不饶地举报道：“回老爷，此人乃是彭管家手下的人，虽在荣府为奴为仆有些年头，但他品行败坏，凶性顽劣，滥用职权，仗势欺人，更有调戏婢女之嫌。小人提议，应当将这种人逐出荣府，否则因一颗老鼠屎而坏了一锅粥，一定是得不偿失，甚至血本无归。”</p>
荣千富慢慢悠悠地点了点头，愁眉莫展地说：“你这都是从哪来的消息？我又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否属实呢？”</p>
“回老爷。”瑞霜应对自如道，“这乃是小人亲眼所见，确认无疑。小人与黄满生素不相识，绝无公报私仇的可能。只因他罪行累累，罄竹难书，小人实在看不下去，这才找老爷告状来了。”</p>
“哦？”荣千富不禁提起了一丝兴趣，格外好奇地确认道，“我荣府竟然还有这种尊卑不分的无耻之徒？”</p>
“千真万确！”瑞霜斩钉截铁地说，“小人还通过其他家丁了解到，黄满生乃是以彭管家为靠山的，只因彭管家对他多有器重，这才使得黄满生胆敢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无法无天！还请老爷早做决断，让他意识到，荣府不是他可以随便撒野的地方。”</p>
荣千富闭着眼睛长舒一口气，意味深长地问：“也就是说，你刚才一直在西边大院处理此事了？”</p>
“是。”瑞霜更进一步地说，“方才小人在西边大院见到黄满生对家丁私自用刑，杖责三十，多亏了小人出面，这才把黄满生吓得落荒而逃，否则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事情来。”</p>
“你既已出面解决，那还找我做什么？”荣千富板着一张脸，冷漠地回应道。</p>
瑞霜眉梢一紧，怔了一下，心急火燎地双手作揖道：“老爷，小人出面只能治他一时，并不能治他一世呀。毕竟他是西边大院的人，而小人还要在北边大院为老爷效犬马之劳，要对付黄满生怕是有些鞭长莫及，无能为力。更何况……”</p>
瑞霜说到这里，便失了声，喉咙一阵蠕动，到底是没能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p>
“何况什么？”荣千富平心静气地追问道。</p>
瑞霜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一本正经地说：“更何况黄满生还是彭管家的人，小人处理起来多多少少有些不便。唯有老爷出马，才能激浊扬清，釜底抽薪呀！”</p>
荣千富放松了身子，背靠座椅，两掌搭在扶手上，目视前方，条理清晰地说：“我相信一切都是事出有因的。黄满生总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就对一个家丁仗责三十吧？若不是那个家丁做错了什么事，他又何至于此？说说看，他为什么要杖责那个家丁？”</p>
瑞霜顿时慌了神，心乱如麻，支支吾吾地答道：“是因为……因为……因为那个家丁擅离职守，本是在西边大院站岗，结果跑到北边大院来了，然后被黄满生逮住，就……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p>
“那不就得了？”荣千富处变不惊，泰然自若地说，“是那个家丁犯了错事在先，黄满生依照府规办事，又何罪之有啊？”</p>
瑞霜猛地抬起头，哭丧着脸，惊慌失措地解释道：“可是老爷，重点并不是在这儿呀。纵使那名家丁有错，可黄满生不经过您的同意而私自动刑，亦是有罪。老爷您不能只看到那名家丁的过错，而忽视了黄满身的罪责呀！况且小人后来也了解到，那名家庭是因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这才误打误撞闯进了北边大院，乃是无心之过，杖责三十，未免有些小题大做呀！”</p>
“错了就是错了，这有什么好狡辩的？”荣千富有意无意地抱怨道，“比起这个，难道你自己不应该先反思一下，为什么同样擅离职守，跑到西边大院去吗？小心再这样，我也杖责你三十大板！”</p>
“老爷恕罪！”瑞霜伛偻着身子，垂着脑袋，双手作揖，慌乱不安地说，“小人就是闲来无事，这才四处逛逛。不曾想竟因此引得老爷勃然大怒，还请老爷宽宏大量，放小人一马！”</p>
“哼！”荣千富摆着一张臭脸，愤愤不平，怒气冲冲地厉声呵斥道，“我看你是忘了你身为贴身庖厨的职责！我不求你寸步不离已是仁至义尽，结果你倒好，现在竟敢直接离开北边大院，害我派人也寻你不得！”</p>
“什么！老爷找我？”瑞霜瞠目结舌，大吃一惊道。</p>
“是啊。”荣千富辞气激愤地说，“本想让你给我做份午后糕点，谁知我让人翻遍了北边大院都不见你的身影。我以为你是去茅房了才会如此，谁知你竟跑到西边大院管起这等琐事来了？呵，真是荒唐！”</p>
“老爷息怒！”瑞霜更把头往下沉了点，心慌意乱地解释道，“今天着实是小人大意了，小人没有想到老爷用过午膳后，还会要想吃糕点，小人下次一定注意，保证日日夜夜留在北边大院，随时随地听候老爷差遣，绝不再犯此等大错。”</p>
荣千富用一种极其不悦的眼神，一脸厌恶地看着瑞霜，进而无比沉重地发出一声叹息，身心交病地敷衍道：“下不为例。起来吧起来吧！”</p>
听到荣千富的应许，瑞霜这才重新昂首挺胸，站直了身子，进而又怯生生地问道：“老爷，那……黄满生一事，您打算如何处理？”</p>
“能怎么处理？”荣千富漠然置之道，“这些下人之间的事情，就让他们之间自己解决好了。我也懒得插手此事。”</p>
瑞霜一听，顿时就不乐意了。</p>
她喘了一口粗气，义愤填膺地据理力争道：“这怎么行呢？老爷，大家可都等着您为他们做主呢！您要是放手不管的话，岂不是助长了黄满生的嚣张气焰？从某种意义上说，您这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呀！”</p>
听到这里，荣千富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恶狠狠地瞪了瑞霜一眼，吓得瑞霜又是把头一沉，心里害怕到了极点。她也是在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p>
荣千富不禁眯起了眼睛，兴致勃勃地问：“那你想怎么样？”</p>
“小人不想怎样。”瑞霜真心实意地说，“小人只想为众家丁讨回一个公道，不再让他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毕竟大家尽心竭力地为老爷做事，没有平白无故挨黄满生欺负的道理。”</p>
神色愀然的荣千富叹了一口气，勉为其难地答应道：“知道了，待会儿我会吩咐下去，让黄满生注意点儿的。”</p>
“仅仅是让他注意点儿这么简单？”瑞霜目瞪口呆地脱口而出道。</p>
荣千富把眼睛睁得更大了些，冷冰冰地吐出四个字：“你有意见？”</p>
“哦！没有。”瑞霜矢口否认道，“老爷的决断甚是英明，相信黄满生有了老爷的提醒，也是不敢再明目张胆地胡作非为了。”</p>
荣千富的鼻息愈发沉重，他干脆站了起来，缓步走到瑞霜的面前，有条有理地说：“黄满生终究只是一个小小家丁，掀不起什么风浪，我只需给他稍稍警示一番，便已是绰绰有余，根本不必大动干戈。他若是再敢做出令人不齿之事，我荣府断然留不下他。届时用不着你出手，我自会清理门户。”</p>
瑞霜低着头，眼神不自觉地往下瞥，毕恭毕敬地答道：“是，小人明白。有老爷开金口，想必此事也一定是手到擒来。”</p>
荣千富称心如意地默默颔首，转过身背对着瑞霜，慢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拉长了声线，用一种慵懒的声调，悠哉悠哉地说：“好了，你要是没有其它事情的话，就先下去吧。”</p>
尽管荣千富下了命令，可瑞霜依然是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嘴角时不时的一阵抽搐，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还没说出口。</p>
当荣千富提起书卷的时候，发现瑞霜还呆呆地立在那里，便又疑惑不解地问：“怎么？你还有什么事情吗？”</p>
瑞霜卑躬屈膝，有条不紊地问道：“回老爷，小人只是想问一下，待会儿是否需要给老爷呈一份糕点上来？”</p>
荣千富挥挥手，语重心长地婉拒道：“不必了。过了太久，现在已然没胃口了。”</p>
瑞霜愣了一下，不自觉地伸出舌头润了润干瘪的嘴唇，许是因为心中有愧的缘故，竟又张口就来道：“老爷若是想吃，小人这就去做。”</p>
瑞霜话音刚落，荣千富便“砰”的一声把书卷砸在了桌上，瞳孔放大到极致，青筋暴起，火冒三丈地说：“我说了我没胃口，你是没长耳朵吗！还不快给我退下！”</p>
瑞霜一惊，顿觉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匆匆反应过来后，心急如焚地开口答应道：“是，小人告退。”</p>
语毕，瑞霜便火急火燎地退了出去。自己好心好意想要为荣千富做美味佳肴，谁知他竟是这般不领情面，还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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