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无带着何念安一块儿下山。</p>
两人步调一致，沉重且有力。</p>
不过苦无却是不由得面露难色，而后更是转变为了一副首鼠两端、进退维谷的纠结神情，想来是出于身边突然多出一个女子，所以多多少少有些不适应的缘故。</p>
二人慢慢悠悠地往前走着，现场的气息倒是相当尴尬，甚至陷入了沉寂的氛围当中，一时之间，鸦雀无声、万马齐喑。</p>
双方就这样走着，沉默不语、一言不发。</p>
有一说一，这种分明素不相识的人忽然走到一块儿，要是没把控好当时的气氛的话，心里便会只觉得直痒痒，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p>
苦无下意识地伸出舌头润了润干瘪的嘴唇，酝酿了好一会儿后，才吞吞吐吐地开口道：“呃……念安姑娘……我……”</p>
“诶。”还没等苦无说完，何念安便是扭捏着身子，稍稍低头，眼神不自觉地向下瞥，进而抢先一步答道，“你还是别一口一个姑娘的叫我了，我称你为兄，你喊我一声妹妹，可好？”</p>
苦无怔了一下，飘忽不定的眼珠子在眼眶中来回转动，迷离的眼神止不住地瞥向四面八方，在内心好一番挣扎过后，才眯着个眼睛，试探性地轻声唤道：“呃……念安妹妹？”</p>
何念安欣然自喜，嘴角微微上扬，当即就露出了一抹灿若朝阳的笑容，进而兴高采烈、心花怒放地脱口而出道：“对了！苦无兄，以后我们就这样称呼彼此吧。”</p>
苦无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大牙齿，相当自然地开门见山、直奔主题道：“念安妹妹，其实此行除了我们二人之外，我还有两个朋友要介绍给你认识。”</p>
“谁啊？”何念安的眼睛倏的一亮，当即就提起了一丝兴趣，格外好奇地问。</p>
苦无含蓄一笑，有意无意地卖关子道：“等见到他们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到时候我再一一介绍给你认识。”</p>
……</p>
当两人抵达山脚时，瑞霜和周不通已在此处恭候多时。</p>
她一看到苦无回来便是两眼放光，进而屁颠屁颠地迎上前去，本想问问他事情的进展如何，可瑞霜一看到苦无领了个女子下来，笑容便是逐渐消失，表情亦是逐渐凝固，就跟翻书似的突然变了脸色。</p>
按照道理来说，其实瑞霜跟何念安本该见过一面才是。</p>
那次机会正是高谐蛊惑虞溪英一起攻打妖族之时。</p>
虞溪英当时率领众弟子下山攻打妖族，何念安亦是在场，只不过当时身份卑微、武功低弱，没有加入到大场面的决斗当中罢了。</p>
这也就使得何念安对瑞霜是毫无印象，而瑞霜亦是不曾注意过自己其实在冥冥之中早就见过眼前的何念安，否则她非得当场原形毕露不可。</p>
只见瑞霜伸出一根手指，怒气冲冲地指着何念安，不管不顾地朝着苦无放声咆哮道：“她是谁？为什么你去落悠派还带了个女人下来？！”</p>
苦无板着一张脸，一本正经地说道：“小霜，你先别急，听我解释。这位是虞掌门的小徒弟，何念安。虞掌门让我带着她一块儿游历江湖、闯荡四方，以后她跟我们就是一伙儿的了。”</p>
紧接着，苦无转过身，面向何念安，把周不通和瑞霜一一介绍给她道：“念安妹妹，这位是周不通，这位是小霜，你叫他瑞霜就行了。”</p>
周不通憨憨一笑，脸上的皱褶都堆到一块儿，进而犹如一个慈祥的老父亲般冲他招了招手，打了个招呼。</p>
何念安微微一笑，以示答应，进而相当有礼貌地回应道：“周大哥好，瑞霜姐姐好。”</p>
不过尽管何念安再怎么有礼貌，从苦无管她叫妹妹那一刻开始，她便已经彻底激怒瑞霜了！</p>
瑞霜把眼睛睁得更大了些，进而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苦无，瞠目结舌、大吃一惊道：“妹妹？！你竟然还管她叫妹妹？”</p>
苦无一边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相当无辜的模样，一边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若无其事、故作镇定地解释道：“是……念安妹妹让我这么叫他的……”</p>
瑞霜瞪大了眼睛，横眉怒目、青筋暴起，辞气激愤道：“你还敢这么叫！”</p>
“瑞霜姐姐莫要生气。”何念安见势不妙，赶紧站出来替苦无说话道，“的确是我让苦无兄这么喊我的，不然一口一个姑娘的，实在是显得太生分了。”</p>
“生分？”瑞霜不自觉地重复了一遍，怒气冲天地疾言厉色道，“你居然还嫌生分？你们俩本就不熟，为什么还要叫得跟你们关系很好似的？”</p>
“我虽跟苦无兄刚刚相识，却也一见如故。我不明白瑞霜姐姐为什么要这般咄咄逼人？”何念安皱着眉，苦着脸，娇羞欲滴的模样忍不住让人怜香惜玉。</p>
“咄咄逼人算好的了！我没有对你大打出手已经给了你天大的面子！”瑞霜怒目圆睁，牛气冲天地怒斥道，“还有，我跟小和尚说话的时候没有你插嘴的份儿！你现在最好赶紧滚回山上去，本姑娘不同意你加入我们的队伍！”</p>
何念安心中一震，身子一颤，进而哭丧着脸，声情并茂地抱怨道：“可苦无兄方才分明已经答应我与你们一同前行，瑞霜姐姐到底是什么身份，难道所有的事情都能让你一人做主吗？”</p>
“没错！”瑞霜的瞳孔放大到极致，怒不可遏地厉声呵斥道，“这里就是本姑娘说了算，你个新来的，没资格跟我叫嚣！你要是再不给我圆润的离开这里，本姑娘可要亲自动手请你离开了！”</p>
瑞霜说着，眼看就要撸起袖子动手动脚。</p>
可在这十万火急、迫在眉睫的危急时分，苦无赶紧伸出一只手，摊开五指，挡在瑞霜的面前，而周不通在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劲之后，也是十分有眼力见地上去拉住瑞霜，这才避免了一场没有必要的争斗。</p>
可瑞霜像一条上了岸的鱼儿一样扑腾着双手双脚，暴跳如雷的样子似乎已经按耐不住心中的愤懑。</p>
周不通使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勉勉强强按住她而已，但是周不通自己心里清楚，再这么下去，瑞霜非得从自己手里挣脱不可。</p>
她纵使再怎么美若天仙、倾国倾城，在此时此刻，也好像一个上了年纪的泼妇，一个意乱情迷、为爱痴狂的泼妇。</p>
瑞霜出于对苦无长长久久、积攒良多的爱，实在不忍看到他跟别的女子纠缠下去，更是无法忍受他喊别人一口一个妹妹这样肉麻的称呼。</p>
因此险些失去理智，也是情有可原了。</p>
苦无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不禁露出一副惊恐万状的神情，因为就连他自己也是未曾见过瑞霜如此癫狂的模样。</p>
情急之下，他赶紧连声安抚道：“小霜，你冷静点，不要冲动行事！”</p>
一听到苦无的呼唤，瑞霜这才放弃了挣扎，进而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番状态，整理了一番情绪，努力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而后小心翼翼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型，撩了撩额前的发丝，一针见血地点明道：“你现在是在训斥我吗？”</p>
“我没有！”苦无愁眉锁眼，声嘶力竭地矢口否认道，“小霜，我……”</p>
“你闭嘴！”瑞霜火冒三丈、义愤填膺地大喝一声道，“你现在居然帮着这个外人？！小和尚，你我携手并进走过这么多风风雨雨，到头来你还是选择了吃里扒外！我对你真是太失望了！”</p>
“小霜，我……”</p>
苦无正想上前解释，不料瑞霜却是毫不留情地转过身、回过头，进而环手于胸，嘟囔着嘴，气鼓鼓的样子还真像那么回事儿。</p>
苦无只好欲言又止，向外摊开双手，奋力向下一挥，表示了一个急躁而又无力的动作，并无比沉重地发出一声叹息，进而猛地用一只摊开掌心的手扣在了自己的脑门上，顿觉身心交病、心力交瘁，满满的无力感如同波涛汹涌的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足以让人粉身碎骨、湮没其中。</p>
现如今苦无夹在这两个女人的中间。</p>
瑞霜背对着苦无。</p>
苦无又背对着何念安。</p>
三人都想解开这其中的纠纷，却愣是找不到任何门路。</p>
遥遥观望的周不通见此情形，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发出“嘶――”的一阵声响，进而一手伸出两指，来回摩挲着下巴，冥思苦想、绞尽脑汁，大脑飞速运转，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过后，长叹一口气，已经释怀的表情像是想到了应对之策，可止不住地唉声叹气又好像是束手无策，叫人琢磨不透、看不明白。</p>
只见深谙世故、老奸巨滑的周不通先是上前把一只手搭在苦无另一侧的肩膀上，进而把嘴巴附到他的耳边，轻声细语地嘱咐道：“要想化解场上的形势，就听我的。你暂且先跟何念安保持距离，瑞霜姑娘那边儿交给我去劝说，待会儿随机应变、见机行事。”</p>
苦无就好像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似的，止不住地连连点头答应，虽不知自己凭什么相信周不通，但按照现在的情况来讲，自己似乎已经别无选择了。</p>
他看到周不通向瑞霜走去时，背上分明装了两根象征着希望的天使翅膀，随时都能带苦无脱离深渊。</p>
周不通神色自若地拍了拍瑞霜的肩膀，进而得心应手地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往前点儿、借一步说话。</p>
瑞霜面露难色地心领神会，虽说来拍自己的人不是苦无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卖了他一个面子，凑上前去看看他到底想耍什么伎俩。</p>
两人来到离苦无与何念安稍远的地方，进而展开了语重心长的交涉。</p>
周不通毫不犹豫地先发制人道：“瑞霜姑娘，你为什么要在外人面前，做出这么失态的举动呢？”</p>
一听周不通这不怀好意、居心叵测的语气，瑞霜顿时就来劲了。</p>
她立马开始警觉，觉得周不通像是来指责自己的一样。</p>
“这能怪我吗？”瑞霜郑重其事地质问道，“你看看他们这一男一女都搞得如此亲昵了，我如何能看得下去？如果我不及时地出手制止，我看他们非要无法无天了不可！”</p>
“诶，我明白，我理解瑞霜姑娘的心情。”周不通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只是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我是问瑞霜姑娘为什么到了这种关键时刻，反而开始变得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形象了呢？”</p>
“我……”瑞霜欲言又止，伴随着喉咙的一阵蠕动，这话到嘴边，竟还不自觉地咽了回去。</p>
而周不通则是趁热打铁、乘胜追击，更进一步地说：“别人怎么样不关你的事，瑞霜姑娘只用做好自己就行了。你看看你，要身材有身材，要颜值有颜值，秀外慧中、落落大方，哪点儿输她何念安呢？就从我旁观者的角度来说，我看得出来，苦大侠对你还真是情有独钟、心有所属。”</p>
这后半句一登场，瑞霜便是不由自主地眼前一亮，进而用一种殷切盼望的目光凝视着周不通，不敢相信地确认道：“真的？”</p>
“当然是真的！”周不通坚定了眼神，斩钉截铁地加以肯定道，“瑞霜姑娘，说实话，就苦大侠的选择而言，我一直是力挺你这边的。你跟苦大侠经历了那么多人情世故，彼此之间早就有了感情。但你们绝不能让这股来之不易的感情破裂，因为一旦感情出现裂痕，便是最有可能让人趁虚而入的时候。假如瑞霜姑娘你刚才没有因一时的冲动失去理智，而一直是维持自己的风度的话，那我敢肯定，你跟苦大侠之间的感情简直就是无懈可击，没有人能够从中作梗、插足其中！”</p>
瑞霜的心中一阵触动，只觉得小心脏一直在“扑通扑通”、一蹦一蹦地活蹦乱跳，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从中蹦出来似的，“此话当真？”</p>
“当真！”周不通相当笃定地劝道，“我周某人好歹也是混迹江湖多年的老油条了，你们年轻人之间的这点男女情爱难道我还看不出来吗？”</p>
瑞霜若有所思地默默颔首，进而忧心忡忡、惴惴不安地提出了自己的顾虑道：“可是……我刚才好像已经犯下了不可弥补的错误，现在还有挽回的机会吗？”</p>
周不通当即就“啧”了一声，眼睛一闭一睁，义正词严地全力支持道：“只要大局未定，一切皆有可能！接下来力挽狂澜的机会还有很多，何念安初来乍到，远远没有这么容易拿下苦大侠，毕竟苦大侠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瑞霜姑娘你应该要比我清楚得多。就他那木鱼脑袋，即使何念安有意以身相许，苦大侠也是稳如泰山、不为所动呀！”</p>
瑞霜听后，心潮澎湃地连连点头，细细想来，还真觉得周不通说的颇有一番道理。</p>
现在回心转意或许还有掰回一城的机会，可若一意孤行、固执己见，难免会给何念安留下可乘之机。</p>
于是乎，瑞霜再三掂量，好一番权衡利弊之后，表示赞同地认可道：“有道理！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回去，我现在就要跟小和尚重归于好！何念安那家伙想跟本姑娘斗，还嫩了点！”</p>
“诶！这就对了嘛！”周不通猛地拍了拍手，发出“啪”的一阵清脆声响，兴致勃勃地催促道，“走，苦大侠已经在后边等我们多时了，我们赶紧过去跟他会和，免得何念安在我们背后说什么坏话！”</p>
紧接着，两人赶紧迈着小碎步回到苦无的身边，周不通跟在瑞霜的身后，朝着前方的苦无挤眉弄眼，脸上洋溢着溢于言表的喜悦之情，示意他大功告成。</p>
苦无收到暗示之后暗暗一笑，忍不住暗自窃喜，没想到周不通武功平平，但在哄女孩这方面上还颇有一套本领。</p>
这回能让瑞霜把她的那公主脾气收一收，还真得多亏了周不通才是。</p>
瑞霜怀着愉悦的心情蹦哒到苦无的面前，进而俏皮可人地切入正题道：“走吧。既然你师父交代你的任务完成了，那接下来咱们去哪？”</p>
苦无先是一愣，觉得现在眼前的瑞霜跟方才发脾气的瑞霜简直是判若两人、截然不同，故而就此怔在原地，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了。</p>
片刻过后，他才匆匆反应过来。</p>
苦无抿着嘴巴，三思过后，还是没有想到接下来的去处，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吐不出半个字来。</p>
“不如……小霜你定个地儿？”苦无挑了挑眉头，从容不迫地把这个机会让给了瑞霜，生怕自己说错话再惹她生气似的。</p>
瑞霜稍稍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开动小脑筋想了想，进而头头是道地说：“天下之大，四海为家。既是要游历江湖、闯荡四方，哪里不是去处？依我看，咱们不妨走一步，看一步，走到哪里算哪里，反正都是斩妖除魔、殛鬼灭怪，去往何处又有什么重要的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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