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无的大脑飞速运转，冥思苦想、绞尽脑汁，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过后，还是觉得唯有快点摆平这件事情，自己才能对得起师父，对得起那些对自己寄予厚望的人。</p>
于是他只悄无声息地哽咽了一声，便想着赶紧言归正传，暗示他荣千富所犯下的种种罪行。</p>
但苦无正想开口，荣百华却是无比沉重地发出一声叹息，抢先一步开口道：“被掌宫派下山的关门弟子叫做苦无，是个出家人。我与他的关系是极为要好的。其实自他走后，不光是掌宫，大师兄，就连我也很是想念他。算算日子，他此行离开已有两月多了。也不知他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又是否有遇上什么难缠的对手……”</p>
听到这里，苦无情不自禁地低了低头，眼神不自觉地向下瞥，原来昂扬的斗志就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再度变得失魂落魄、灰心丧气起来。</p>
苦无是个感性的人，他每次从百华口中听到这些，总是不由得随着他一起变得伤感。</p>
他们想念自己，自己又何尝不想念他们呢？</p>
只因重任在肩，出于种种原因，没法与之相认，否则自己非要跟他畅所欲言、谈笑风生不可。</p>
“还请少爷莫要再想这些事情了。”苦无面不改色，把心一横，有条有理地安慰道，“少爷好不容易下山一趟，与其想这些暂时遥不可及的空中楼阁，倒不如用更多的时间陪陪老爷，毕竟老爷可一直惦记着您呢。”</p>
荣百华的心中一阵触动，刚才自己的思绪被牵引到神宗那边去了，直到杨树这么一说，这才想起来还有个老爹在等着自己回家呢。</p>
既然现在已经解决完黑熊精，那也是时候该离开此地了。</p>
“嗯。”荣百华表示肯定地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认同道，“我们先回去吧，边走边说。”</p>
“是。”</p>
……</p>
苦无和荣百华漫步在思元镇的大街小巷上，虽然是以杨树下人的身份，却也有作为苦无好友的味道。</p>
“杨树。”荣百华一边迈着沉重有力的步伐，一边忽然轻声唤道，“难道你不好奇，我刚才为什么会这样盯着你看吗？”</p>
苦无一怔，心中一震，身子一颤，顿时觉得脊骨发凉，浑身上下止不住地冒出一堆冷汗来，而后露出一副首鼠两端、进退维谷的纠结神情，迟疑地开口道：“少爷看便看了，想来是因为刚刚大战一场，故而是心绪不宁所致罢了。”</p>
“不……”荣百华干脆利落地否认道，“杨树，我看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故人。”</p>
苦无眉梢一紧，瞳孔呈一个由放大至缩小的过程，只觉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p>
“我何德何能，可以长得与少爷的故人相像？”苦无极力否认道，“想来是少爷太过疲惫，一时之间，看走眼了。”</p>
“我没有看走眼。”荣百华用一种冷冰冰的语气，坚定不移地固执己见道，“你的五官、神情，都与那人十分相似，我甚至一度以为你就是他。要不是你有头发，我非要把你当成他了不可。”</p>
苦无下意识地伸出舌头润了润干瘪的嘴唇，明知故问道：“莫非少爷口中的故人……还是祭风掌宫那身为出家人的关门弟子？”</p>
“没错。”荣百华神色愀然，倍感惋惜地说，“只可惜……你不是他。”</p>
“少爷一定可以再和故人相见的。”苦无皱了皱眉，心里很不是滋味。</p>
“但愿吧……”荣百华语重心长地说着，眼睛倏的一亮，进而忽然想起来问道，“对了杨树，话说回来……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p>
苦无一愣，一时之间，全然没想到该如何作答，这个问题，倒还真是把自己给难住了。</p>
“我……我……”苦无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没支声。</p>
而后反倒是被荣百华先发制人道：“一定是我爹怕我有危险，故而才派你跟着的吧？”</p>
苦无勉勉强强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尴尬地笑了笑，嘴里含糊不清地答应道：“是……是……”</p>
荣百华苦笑两声，长叹一口气，心如止水地说：“我爹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啊。”</p>
“少爷觉得老爷不让人省心，可老爷却是觉得少爷不让人省心。”苦无有理有据地说，“归根结底，少爷和老爷还是因为牵挂着彼此，才会觉得对方不让自己省心。”</p>
荣百华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灿若朝阳的笑容，进而有条不紊地问：“杨树，我爹他命你跟着我的时候，可还有交代什么其他的东西？”</p>
“并没有。”苦无直截了当地说，“只是老爷命我暗中保护少爷，可如今我却光明正大地站了出来，与少爷一路同行，也算是违背了老爷的意思，还希望少爷回府以后，可以不要跟老爷提起此事，就当从来没有见过我，否则我一定得挨老爷一顿痛骂不可。”</p>
苦无这招顺水推舟可谓精妙绝伦，不仅顺理成章地解释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不会引起荣百华对自己的怀疑。</p>
一举两得， 妙哉妙哉。</p>
荣百华轻声一笑，不假思索地答应道：“知道了，你就放心吧。我不会跟我爹提起你的存在的，我就说我凭借一己之力战胜了妖兽，从而得以凯旋。”</p>
“若能如此，那便最好不过了。”苦无心满意足地感激不尽道，“多谢少爷。”</p>
“谢什么。”荣百华把手一挥，蛮不在乎地说，“要谢也该是我谢你才对呢。若非是你出手助我，恐怕我已经死在那黑熊精的血盆大口之下了。”</p>
“少爷过谦了。”苦无面不改色， 平心静气地说，“少爷身为神宗子弟，自然是武功高强、不同凡响，又岂会被一头小小的黑熊精所击倒呢？少爷若是可以再小心一点，那想来也是用不着我出手了。”</p>
荣百华自信一笑，表示赞同地说：“哈，说的对。我要是能在跟他动手之前布下更多的阵法，要擒住他便是轻而易举、易如反掌的事情了。又岂能给他可趁之机？”</p>
苦无微微一笑，以示答应。其飘忽不定的眼神止不住地瞥向四面八方，显然是在想该如何把话题转移到荣千富的身上。</p>
于是乎，苦无思量再三后，总算是灵机一动，心生一计。</p>
只见他一手握拳，置于嘴前刻意咳嗽了两声，摆出一副庄严肃穆的样子，有意无意地问：“老爷家财万贯、富甲一方，却从未因诸多生意而冷落了少爷。如此看来，少爷不光是家境富裕、条件优越，就连感受到的父爱都要高于常人呢。”</p>
苦无的这一招旁敲侧击倒是不赖，以赞美之言开头，使得荣百华沉浸在深深的优越感中而无法自拔，而接下来，就看他会不会有感而发，顺着苦无的心意走下去了。</p>
荣百华淡然一笑，不紧不慢地说：“感情不深，还能怎样？毕竟我们父子二人相依为命，多少年的摸爬滚打才有了今天的成就。只可惜……没能让我娘也过一过这种富丽堂皇的生活。”</p>
苦无一愣，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惴惴不安地问：“少爷的意思是……”</p>
“不错。”还没等苦无说完，荣百华便二话不说地打断道，“我娘已经走了，但她的音容笑貌仍然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即便那年我只有六岁，我也绝不会忘记她是那样一个朴实无华、端庄秀丽的人。”</p>
苦无的喉结一阵蠕动，愁眉莫展，怅然若失，本想着借此机会向他暗示荣千富的种种罪行，不料竟是提起百华的伤心之处来了。</p>
“提起少爷的伤心事了，还请少爷见谅。”苦无皱着眉，苦着脸，真心实意地致歉道。</p>
“无妨。”荣百华长舒一口气，坦坦荡荡地说，“都过去这么久了，我早已经释怀了。只是每每想起我娘，总会有一点小感伤而已。但我要记住这份感伤，让它成为我走下去的动力，一定不能让我娘失望。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为我娘报血海深仇。”</p>
“报血海深仇？”苦无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听得云里雾里的，很是不解，“难道夫人是为人所害？”</p>
荣百华气定神闲地点了点头，更进一步地说道：“我之所以上神宗拜师学艺，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为我娘报仇雪恨。无奈现在连对付一头黑熊精都是这么的费力，如不在神宗修炼个三年五载，恐怕此仇难以得报。”</p>
“少爷的仇家是谁？”</p>
“异族之人。”荣百华愁眉不展，用一种冷冰冰的语气，愤愤不平地吐出四个字道。</p>
苦无一惊，心弦一紧，瞳孔放大到极致，隐隐闪烁的眼神当中写满了不可思议。</p>
异族里的人可不是等闲之辈，百华若要为母报仇，恐怕没有这么容易……</p>
苦无面露难色，忧心忡忡地问：“妖魔鬼怪四大异族，门徒众多，少爷又可能记起杀母仇人的真面目？”</p>
荣百华皱着眉头，愁容满面地说：“这我倒是真记不太清了。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杀害我娘的，是魔族之人。”</p>
“魔族？”苦无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念了一遍。</p>
“嗯。”荣百华点点头，一筹莫展地说，“我清楚地看见，那人周身散发着一股又一股深色的魔气。我娘为了保护我，惨死在他的手下。他本还想接着对我下手，好在后来有两名大侠及时赶到，这才吓跑了那人。”</p>
“原来如此。”苦无面色凝重，若有所思地劝慰道，“既然少爷可以放下夫人之死，又为何不能放下与那魔教中人之间的仇恨呢？”</p>
听到这里，荣百华眉梢一紧，立马就恶狠狠地瞪了苦无一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p>
“你说什么？”荣百华的脸上闪过一丝极为不悦的神情，进而不敢相信地说，“你要我放下仇恨？”</p>
“仇恨于少爷，只有百害而无一利。趁早放下，少爷方能活得轻松自在。”</p>
“别开玩笑了。”荣百华板着一张脸，认真严肃地否认道，“这等血海深仇，哪能说放就放？本少爷之所以在神宗勤学苦练，不就是为了可以有报仇的那么一天么？你让我放下仇恨，岂不是要我亲手摧毁长久以来一直支撑着我的精神支柱？”</p>
苦无眉头紧锁，忧心惙惙地说：“也罢，这些话本不该是我对少爷说，而是由少爷口中时时提起那位故人来说。既然少爷执迷不悟，我亦是不便干涉。”</p>
此言一出，荣百华当即愣住，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眨也不眨地注视着苦无，疑惑不解地问：“你什么意思？”</p>
苦无意味深长地扼腕叹息道：“少爷既然说您的故人是一位出家人，那想来以出家人慈悲为怀的性子，一定不希望看到少爷终日活在深仇大恨的痛苦之中。如果他在的话，想必一定会劝少爷迷途知返吧。”</p>
荣百华的眼珠子于眼眶中转了转，掂量了一番过后，慎重地开口道：“如你所言，确实如此。就凭苦无的性子，他非得在我耳边喋喋不休地嚷嚷个不停不可。即便我再怎么一意孤行，他也绝不会善罢甘休，直到我按他所说，放下仇恨为止。可惜的是，我从未对他提起过我的父母。倘若你的嘴上功夫能有他一半厉害，恐怕我也早已被你劝服了。”</p>
五味杂陈的苦无手足无措、百感交集，竟不知道该生气好还是该高兴好。</p>
“我言尽于此，少爷不听，我也没有任何办法。”苦无为了顾全大局，只好就此作罢道。</p>
荣百华则是轻蔑一笑，不屑一顾地说：“你管得倒是挺宽，连本少爷的事情都敢插手。等本少爷学有所成，有朝一日，定要到魔族讨一个公道！”</p>
“云岭痴地可不是谁想去就去的。”苦无别有深意地说，“少爷若是单枪匹马地闯入，也不过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罢了。”</p>
“我又没说现在去。”荣百华冷笑一声，鄙夷不屑地说，“我说的是我功力大涨、有所成就之后，等到本少爷今非昔比，高人一等，还会怕魔族的虾兵蟹将不成？”</p>
“少爷功力非凡，即便是现在，要对付云岭痴地的虾兵蟹将想来也是绰绰有余。”苦无的嘴角上扬到极致，露出一排洁白的大牙齿，信誓旦旦地说，“怕就怕魔君亲自动手，少爷纵使再怎么厉害，想要与魔君魔夔抗衡的话，也怕是有些不自量力了。”</p>
“杀害我娘的又不是魔夔，我只要不招惹他的话，他又有什么理由跟我动手？”荣百华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相当无辜地说道。</p>
苦无轻声笑笑，胸有成竹地说：“云岭痴地可是魔夔的地盘，少爷要在那里动手杀人，那身为魔族统领的魔夔又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难道他还能任由少爷您在魔族撒野不成？”</p>
荣百华倒吸一口凉气，发出“嘶——”的一阵声响，忐忑不安地问：“那要照你这么说的话，本少爷要报仇雪恨岂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p>
苦无暗暗一笑，条理清晰地说：“那也未必。少爷孤身一人，自然是寡不敌众，而若是带够了人马，届时人多势众，还会怕他一个小小的魔族不成？”</p>
“呵。”荣百华一边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一边止不住地摇头晃脑，进而一针见血道，“我自己的仇，又岂有让别人帮我报的道理？”</p>
“不……”苦无忽然用一种暗藏杀机的语气，其味无穷地开口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仇，这是大家共同的仇。”</p>
话音刚落，荣百华就跟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神当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进而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惶恐不安地斜视身边的苦无，不知怎的，总觉得他身上有股相当熟悉的感觉，那种感觉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就在自己的身边。</p>
这是自己第二次在他身上看到苦无的影子了……</p>
苦无直起身子，挺起腰板，不自觉地把双手背过身后，振振有词道：“异族之人作恶多端，罪行累累，罄竹难书，像少爷这样的名门正派自是与之势不两立，相信双方迟早有一日会再度开战。说到底，少爷您根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只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即便少爷不呼吁众人帮你报仇，异族覆灭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p>
“我明白了。”荣百华如梦初醒、恍然大悟道，“集结众人之力讨伐异族，这是我神宗迟早会做的事情。而我只需静静地等到那个时候，一切终将手到擒来，而我也就可以大仇得报了。”</p>
“少爷果然聪慧过人。”苦无面带一抹淡淡的笑容，一本正经地夸赞道，“少爷虽然报仇心切，但现在既不知晓仇人的真实面目，又没有报仇的能力，可谓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少爷若是可以等到神宗携各大门派与异族开战的那一天，那么即便不知仇人是谁，仇人也是必死无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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