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无长舒一口气，昂首挺胸，组织了一番语言后，只简单地吐出了两个字：“报官。”</p>
“报官？”瑞霜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而后眼神不自觉地向下瞥，一手伸出两指，来回摩挲着下巴，神色愀然，眉头紧锁，像是在思索着些什么，“你想到的好办法就是报官？”</p>
“没错。”苦无挥一挥衣袖，大义凛然道，“虽说这些贪赃枉法的恶行我们可以管，但此事还是交由县衙的人来最为妥当。毕竟我们一旦出手，多多少少会对接下来潜藏在荣府的日子造成影响。我们确实应该竭尽全力地令荣千富倒台，可仅仅毁了他一座私炮坊，怕是还不足以让他败下阵来。其财力雄厚，家财万贯，并非是我们所能够估量的。”</p>
“嗯，言之有理。”瑞霜面色凝重地默默颔首，表示赞同地说，“以后的日子还很长，要让荣千富停止他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恶劣行为远没有这么简单，我们须得继续留在他的身边，才有机会徐徐图之。”</p>
苦无淡然一笑，有条有理地说：“我们虽然另有筹谋，但面对恶行，却不能坐视不管，所以将此事告诉县衙，让官府的人出手处理，乃是最为妥当之策。而且相信这样一来，荣千富也就不会再怀疑到你我的头上。”</p>
瑞霜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灿若朝阳的笑容，相当自然地拍了拍苦无的肩膀，赞不绝口道：“说得好！既然如此，那事不宜迟，我们即刻行动！”</p>
“诶，不急。”苦无镇定自若地伸出一只手，摊开五指，挡在面前，拦住了瑞霜的去路，有理有据地说，“此时夜色已深，我们现在去县衙的话，怕是多有叨扰。知县秦硕秦大人也未必会搭理我们。”</p>
“哦？”瑞霜不禁提起了一丝兴趣，眼前倏的一亮，面带微笑，饶有兴致地问，“你还认识知县秦大人？”</p>
“并非如此。而是我认识他，他却不一定认识我。”苦无其味无穷地说道。</p>
瑞霜愣了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苦无，疑惑不解地问：“何出此言？”</p>
苦无长叹一口气，有条不紊地解释道：“当地知县秦大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来居安城时，自是也有听说过的。”</p>
“哦――”瑞霜止不住地默默颔首，拉长了声线，如梦初醒，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关于秦硕，你可还知道什么消息？”</p>
“这……”苦无一怔，面露难色，细细想来，自己也仅仅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号而已，而对于这人的品行如何，自己倒是一无所知。</p>
于是乎，苦无只得慢慢悠悠地摇头晃脑，无可奈何地答道：“不知。”</p>
“嗯……不知……”瑞霜一边点点头，一边跟着他一块儿喃喃自语了一遍，眼珠子在眼眶中转了转，进而灵机一动，嘴角上扬到极致，心中已然生起了鬼主意，而后古灵精怪地说道，“既是不知，那我们干脆去了解一下好了！”</p>
“了解一下？”苦无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一头雾水地问，“此言何意？”</p>
瑞霜自信一笑，一针见血道：“我们直接去找知县，与之深入交流，不就能知道秦硕是一个怎样的人了么？这样一来，他的品行如何，我们也就一目了然了。”</p>
苦无眉梢一紧，倒吸一口凉气，发出“嘶――”的一阵声响，首鼠两端，进退维谷地说：“这样……不太好吧……毕竟都这么晚了，秦大人或许已经歇息了。”</p>
瑞霜皱着眉，苦着脸，把手一挥，苦口婆心地劝道：“哎呀！有什么不好的嘛！值此三更半夜，无疑是我们报官的最佳时机呀！”</p>
“最佳时机？”听到这里，苦无便是愈发的不解了，“要我说，明日再去找知县大人揭发荣千富的罪恶行径才是极好，为何偏偏要急于今晚呢？”</p>
瑞霜当即就“啧”了一声，语重心长地点明道：“你想啊，荣千富这般恶劣行径，天理难容，罪不容诛，知县秦硕若是清廉正直，刚正不阿，为百姓着想的好官，那我们与他说明此事后，他一定会连夜派人着手处理。而他若是如蚁附檀，如蝇逐臭的贪官，那我们与他说得再多，他也一样会坐视不管，漠然置之，全然不会把我们所说的放在心上。到时候，我们早去报官，晚去报官，都是一样，没有什么分别。更何况本姑娘明天还不一定有空，今夜难得出来，倒不如一了百了，将此事一并处理干净。”</p>
听了瑞霜的这一番长篇大论后，苦无的脸上满是惊愕不已的神情，仔细一想，竟还觉得他说的颇有一番道理。</p>
“那要照你这么说的话，我们现在直接去，当真是没有任何不妥了？”苦无眯着眼睛，不敢相信地确认道。</p>
“当然！”瑞霜把手一挥，坦坦荡荡地肯定道，“你就听本姑娘的，准没错。”</p>
苦无下意识地伸出舌头润了润干瘪的嘴唇，仍是露出了一副纠结的神情，不知不觉间，已然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彭斯言所处的私炮坊身上，进而有所顾虑地问：“那彭斯言……”</p>
“诶！我们用不着管他。”瑞霜的眼睛一闭一睁，蛮不在乎地说，“反正我们已经得知别荣千富一直以来隐藏在背后的秘密，就连这私炮坊的地点也已经被我们尽收眼底，等彭斯言处理完他该处理的事情，自会安安分分地回到荣府，我们趁此机会先去报官。若是秦硕肯助我们，还可值此深夜一举端了荣千富牟取暴利的老巢。想想都觉得刺激。”</p>
苦无无比沉重地发出一声叹息，进而勉为其难地答应道：“好，我听你的。”</p>
……</p>
重新戴好面巾的两人沿着县衙的方向快步疾走，没过多久就来到了秦硕的府邸。</p>
瑞霜环手于胸立于门前，一面冲苦无使了个眼色，一面直言不讳道：“小和尚，速去击鼓，我就在这儿候着，等着他们出来开门。”</p>
苦无愣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迟疑地吐出一个字道：“我？”</p>
“废话！”瑞霜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最后还是把视线放到了苦无的身上，平心静气地说，“除了你，还能有谁？”</p>
后知后觉的苦无匆匆反应过来后，情不自禁地垂下了脑袋，吞吞吐吐地答应道：“哦……好吧……”</p>
紧接着，苦无便迈着沉重有力的步伐，来到这口古老沧桑的大鼓前，他怯生生地拎起搥鼓，凝视着它良久，犹豫不决，左右两难。</p>
苦无心里清楚，若如此做，势必会将许多人从睡梦中吵醒，搅了他们的清净。虽说事出有因，但在苦无的意识里，他终究觉得这样做是不对的。</p>
正当苦无愁眉不展，狠不下心之时，瑞霜突然略显不耐烦地催促道：“喂！小和尚，你还在等什么呢！快击鼓啊！”</p>
直到这时，苦无才把心一横，奋不顾身地砸了起来。</p>
“咚咚咚！”搥鼓与之撞击的清脆声响在这静谧的深夜里显得更为嘹亮，排山倒海，震耳欲聋，声势逼人。</p>
片刻过后，瑞霜和苦无未见衙内之人，先闻衙内之声：“谁啊谁啊！这大半夜的，敲什么敲！”</p>
对方粗犷且悠扬的嗓音中充满了不耐烦，一听便知，此人定是来者不善。</p>
伴随着“咯吱咯吱”的一阵声响，县衙的大门终于向苦无和瑞霜敞开了。</p>
为他们开门的乃是县令秦硕的帮手，县尉文空哲。</p>
文空哲贼眉鼠眼，胆小怕事，向来只听从秦硕的命令。</p>
他一开门，看到苦无和瑞霜这两个蒙着面巾，形同盗贼的人站在外面，不由得慌了一下，出于本能，他还没等眼前的两人开口，下意识地就要把门关上。</p>
眼疾手快的瑞霜打了个激灵，以飞快的速度把脚抵在了门槛上，致使文空哲不管使多大的劲儿都无济于事。</p>
“你……你们是谁……”文空哲颤抖着声线，惶恐不安地支支吾吾道。</p>
霸气侧漏的瑞霜没有回应，而是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文空哲，目光之中，满是杀气，看得他瑟瑟发抖，心慌意乱。</p>
懂得察言观色的苦无见势不妙，于是赶紧在情急之下站了出来，面带一抹淡淡的微笑，开门见山，直奔主题道：“劳驾，我们要报官。”</p>
文空哲瞥了他一眼，摆出一脸厌恶的神情，连连挥手，像赶苍蝇似的驱逐道：“去去去！都这么晚了，报什么官？要报官也是明天再来，此时报官成何体统？还让不让人休息了？”</p>
苦无一听，脸色愈发的难看，低了低头，正想开口与之作别，并表示歉意，谁知这时，瑞霜却突然抬起一只脚，猛地踹在了文空哲的的腹部上，致使他“哎哟”一声，直接向后飞了出去。</p>
还没等苦无反应过来，瑞霜便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大步流星地走到文空哲的面前，义正言辞地说道：“人命关天，耽误不得，还不速速去禀报你们大人，务必让他出来见我！”</p>
文空哲顿觉脊骨发凉，浑身上下冒出一堆冷汗来，他的鼻息愈发沉重，止不住地喘着粗气，纵使他对秦硕再怎么忠心，在这种危难关头，也只得不假思索地答应道：“是是是，我这就去！”</p>
文空哲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进而拔腿就跑，火急火燎地朝秦硕的卧房狂奔而去。</p>
惴惴不安的苦无急急忙忙地迎上前去，张皇失措地问：“小霜，你知道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吗？”</p>
“报官啊。”瑞霜若无其事地脱口而出道。</p>
苦无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忧心忡忡地问：“是报官没错。可我们既然是有求于人，你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p>
“那有什么不好的？”瑞霜潇洒自如地挥一挥衣袖，泰然自若地说，“他们既然是官府的人，就理当站出来为百姓谋福祉，替他们讨回一个公道，又岂有推卸责任，不管不顾的道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官给他们做还有什么意义？”</p>
苦无皱着眉头，不依不饶地反驳道：“话虽如此，可为官者也是需要休息的时间的。为百姓排忧解难是他们的义务，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将工作之外的时间留给自己安寝是他们的权利，我们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麻烦他们。小霜，明日你若不便，我一人独自前来报官即可了。”</p>
话音刚落，瑞霜便干脆利落地厉声呵斥道：“少废话，事情都已经进行到这个份上了，难道我们还能半途而废不成？再说了，人家已经进去禀报了，我们此时离开，岂不是让别人白跑一趟？走，我们也赶紧跟进去。”</p>
说完，瑞霜便高视阔步地朝里走去了。</p>
无言以对的苦无说不过她，只得暗暗喘了一口气，进而提心吊胆地跟在她的身后，同她一起进去了。</p>
然而事情远没有他们所设想的这般顺利，这里好歹是官府重地，守卫森严，不容小觑。</p>
这不，两人还没走几步，便有三三两两的捕快围了上来，虽说姗姗来迟，但总归是不晚。若是他们之中有那么一两个武功高强之人，尚且还可以逼退瑞霜和苦无。</p>
被团团包围的两人一下子就变得警觉起来，他们背靠着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懈怠。</p>
“可恶。”瑞霜咬牙切齿地小声嘀咕道，“让这家伙去禀告秦硕，没想到竟是给我通风报信搬救兵去了！”</p>
“你还说呢！”苦无愁眉莫展，面红耳赤地嗔怪道，“要不是你气势汹汹，咄咄逼人，报个官跟打架似的，也不至于引起别人的警觉，招来这么多是是非非。”</p>
瑞霜眉头紧锁，一筹莫展地抱怨道：“你有这闲工夫怪我，倒不如先省些力气对付这帮官兵，待会儿也好进去找秦硕商量正事儿。”</p>
苦无的喉结一阵蠕动，不情不愿地说：“我真后悔当初没能坚定点儿拦着你来这里。”</p>
“少废话！有人冲过来了，小心！”瑞霜说完，当即转了个身，一脚踹在了一个迎面而来的鲁莽官兵身上。</p>
瑞霜的这一记飞踢算是彻底拉开了这场斗争的序幕，随着第一个官兵的闻声倒地，其余的官兵便如铺天盖地的海啸般向他们席卷而来。</p>
好在为数不多的官兵武功平平，瑞霜和苦无快刀斩乱麻，仅仅是三下五除二的工夫就解决了他们。</p>
……</p>
话分两头，文空哲一来到秦硕的院落，便看到他穿着一件单薄的官服，衣衫不整地出来。</p>
文空哲的瞳孔放大到极致，惊慌失措地来到他的面前，大抵是因为过度紧张的缘故，一时之间竟有些语无伦次。</p>
“外面因何事喧哗？”五官端正，面色衰老的秦硕摆出一副没睡醒的臭脸，极为不悦地问。</p>
文空哲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番状态，整理了一番情绪，努力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随即露出一副惊恐万状的神情，慌乱不安地解释道：“大人！大事不好啦！两个身着夜行衣，形似江洋大盗的疯子不知因何故说要报官，现如今他们已经闯了进来，还请大人速速调集人手，以防不测呀！”</p>
“形似江洋大盗的疯子？”秦硕把注意力放在了这一句话上，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p>
“你说谁是疯子呢？”这时，一阵悠闲自在，轻松自如的声音传入了两人的耳畔。</p>
秦硕和文空哲顺着声响的方向望去，赫然发现，苦无和瑞霜已迈着势在必得的步伐向自己走来。</p>
文空哲见状，愣是吓了一跳，毅然决然地躲到秦硕的身后，只大惊失色地探出一个脑袋，慌里慌张地说：“大人，就是他们！”</p>
天不怕地不怕的瑞霜笔直地站在秦硕面前，指着他身后的文空哲，有意无意地打趣道：“喂！你说谁是疯子呢？”</p>
文空哲心中一震，身子一颤，连忙把头缩了回去，沉默不语，不敢吱声。</p>
秦硕处变不惊，临危不乱地揉了揉迷迷糊糊的双眼，进而眉梢一紧，定睛一看，用一种冷冰冰的语气，暗藏杀机地问：“二位是何许人也？既是来报官的，又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p>
瑞霜上前一步，识趣地双手作揖，毕恭毕敬地说：“草民参见大人，我们二人因原因特殊，故而无法露出庐山真面目，还请大人见谅。”</p>
“哦？不能露面？”秦硕轻蔑一笑，不屑一顾地说，“我为官数十载，还从没见过哪个人蒙着面巾，偷偷摸摸报官的。二位这般模样，倒像是居心叵测，图谋不轨的歹徒，莫非二位口口声声说要报官，其实是为了贼喊捉贼？”</p>
“大人误会了！”苦无神色慌张地站出来澄清道，“草民之所以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实则是害怕仇家追杀。若是引起别人的注意而走漏了风声，草民恐怕是性命不保啊！”</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