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父女两各自躺在沙发的两端，回忆着往昔的点点滴滴。谢伟东与周琴同岁，在他们三十九岁那年才生了谢若竹。而在这之前，他们为人父母所有的爱，都给予了谢若彤。

　　他们陪着她第一次幼儿园、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他们一家三口去游乐场，第一次做过山车的时候，妈妈被吓得大哭；他们一起去看大海，在海滩捡贝壳，回来后，她在同学当中炫耀了好久。

　　谢若彤回忆着往昔，眼角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说是聊天，但更多的是谢若彤说，谢伟东听。过程中，他时不时地附和几句，或者提醒一些谢若彤忘记的桥段，惹得女儿更加兴奋。

　　谢伟东的思绪也跟着女儿的回忆回到往昔，当时他还好年轻，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他甚至忍不住想，若是三十九岁的那年，他与周琴没有生二胎。他们一家三口的生活，是不是还可以像之前那么安稳美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谢伟东本就乏力，听着女儿回忆往昔，困意就越来越浓。即使他已经泡了一杯速溶咖啡，但还是逐渐支撑不住了。他第一次发现，眼皮有千斤重，真的不是夸张。

　　他撑不住了

　　他不知过了多久，脑子里终于恢复意识，下一秒，他沉重的脑子突然想到谢若彤。他猛地从沙发上坐立起来，然而转头，就被吓了一跳。

　　谢若彤正弓着身，伏在沙发前，瞪着两个大眼珠子，怔怔地看着他。

　　然而，她虽然是在看着他，可她的目光，似乎并没有聚焦到他身上。她看着他，但他并没有落入她眼中，像是隔了一眼万年的距离。

　　谢伟东有点儿毛骨悚然。

　　他下意识地想要喊她名字，突然，他又想起班主任马老师的话。瞬间，他如梦初醒般想起，她在梦游。

　　谢伟东就这么看着她，木木地从他身边离开，木木地走进了厨房，然后木木地淘米煮饭，做好这一切后，又木木地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关上房门并还反锁上了。

　　而整个过程中，谢伟东一直就站在她近处，看着她。他甚至故意就站在她的眼前，可谢若彤始终神情木木视而不见。谢伟东不忍心叫醒她，他一边强忍着内心的震惊和痛苦，一边看着女儿做完这一切。深深感到无力感。

　　他的骨肉，到底在遭受着怎样的炼狱人生？而他，却无能为力。

　　他站在她的房门外，祈祷着女儿能睡一个好觉。四十年都是无神论的人，开始祈求上天帮帮他的女儿。

　　然而不久，他却听到从房间内传来奇怪的叫喊声，谢若彤一会儿恸哭、一会儿哀嚎、一会儿又像是要跟谁同归于尽般。谢伟东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他一边使劲撞击着门，一边大喊着女儿的名字，但都无济于事。们有种的谢若彤已经将房门给锁死了，任凭谢伟东如何用力，也无济于事。

　　一次又一次的无能为力，几乎将谢伟东这个四十岁的老男人给击倒。他沿着门边，慢慢地蹲了下去，将头深深地埋进了双手之间，泪如雨下。

　　房间内的梦魇持续了半小时左右。待谢若彤终于安静下来，谢伟东看了看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四点。再过一个多钟头，天色就要微亮了。可是他的天，却依旧是漆黑一片。

　　他甚至觉得，他的天，永远不会亮了。

　　平时这个点，谢伟东已经出门去跑滴滴了，然而今天谢伟东捏紧了拳头，暗暗下了决定。

　　虽然实践尚早，但是他已经睡意全无。他在网上疯狂地搜查着关于女儿这些症状的原因和解决方法。原因基本都说是压力所致，如果想解除这些问题，首先要帮助病人缓解相关压力。了解的越多，谢伟东越是心凉，他明白，女儿的压力来自于儿子的意外。

　　若当真如此，是不是意味着，如果不能治好儿子的眼睛，就无法治好女儿的心病？可是，他去哪里给儿子找一个眼角膜？医生的回答是等待，等待，也就意味着可能是遥遥无期。

　　想到这里，谢伟东的心都揪来了。突然，心口一阵疼痛袭来，他紧紧捂住心口位置，疼得蜷缩在地上，像个虾米。谢伟东隐隐想到，第一次心脏疼痛，是儿子刚出意外的时候，他的心脏像是被人暴击了一顿，疼得呼吸都难。而之后，心疼更是成了寻常，他每一次觉得深深无力的时候，就心疼。

　　活了四十岁的谢伟东方才明白，心，真的会痛。

　　这一次心痛来的尤其猛烈，谢伟东也就越发清醒。也许被之前所见到的谢若彤刺激到了，他虽然人很困，但大闹却异常清醒。他再也睡不着了。

　　就这样，他在女儿房门前的地上，蜷缩了三个多小时。

　　七点多的时候，女儿的房门内响起了悉率声，谢伟东猛然一惊，意识到是女儿起床了，他迅速坐回了沙发上。并拿出手机，煞有介事地刷着短视频。

　　几秒钟后，谢若彤穿着睡衣，睡眼惺忪地从房间走了出来。爸！你醒了啊？

　　嗯！谢伟东应和着，极力装作很自然的样子。他瞥了一眼女儿，见谢若彤的两眼下一片乌黑，眼角似乎还挂着泪痕，但谢若彤似乎是怕他看见一样，很快走进了卫生间。一番洗漱之后，才又来到了客厅。她在卫生间待了很久，出来后，明显脸色好了很多。

　　哦，那个，昨晚我看你睡着了，就把你抱进房里睡了。谢伟东为了避免尴尬，乘着谢若彤开口前赶紧说道。谢若彤神色沉了下来，点了点头。

　　若是他送的，她又怎会反锁房门？还换了睡衣？双方都知道的谎言，只是双方都不愿意拆穿。

　　走吧，我们去医院看看吧！谢伟东提议道，又似乎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不是去你弟弟在的医院。

　　嗯！谢若彤在学校早就被老师催了几次，让她父母带她去看精神科，她没有与谢伟东聊起这事，但想必，大家都心知肚明。就像她知道，半夜肯定是自己回到房间一样。爸爸不提，是不想伤害到她。

　　她走到厨房，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却发现煮了一锅米饭。她犹豫了一下，想问爸爸，大清早为什么要煮干饭，还不如煮点粥喝。但话在嘴中，却又被咽了回去。

　　谢伟东简单洗漱一番，便带着谢若彤离开了家。他先给公司请了半天假，王胜言语中颇有不满，觉得他事多，他只能沉默着认了。没办法，若有一点儿办法，他都不想请假扣工资。跑滴滴不稳定，工作，现在不仅仅是他安身立命之本，更是他这一家四口的依仗。

　　他导航的目的地是市脑科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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