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当年仙尊荀日照白日飞升之后,文六先生便对那座换了主人的阁楼有所警惕,酝酿许久之后,她开始将毕生修为寄于笔画之间,尽数灌注在一副画卷之上,她将其命名为清净人间。
十六年的心血,在今日终于绽放出属于它的光辉。
文六先生兴奋地看着画卷上自己的笔迹,想起那些日夜的辛劳,嘴角浮现一抹得意的微笑。
“不要轻敌。”曲有渊提醒道。
文六先生点了点头,说道:“只有三个人有实力逃离。”
他们都知道这三个人会是谁。
明道认真说道:“师姐,好好休息,接下来交给我们。”
文六先生脸上一抹愠怒浮现。
在她看来,她还有力气与圣阁的家伙战上一战,但她也十分清楚,如果没有大阵的加持,刚刚她便会因为承受不住圣阁众人的反抗而重伤。饶是如此,现在的她的识海中的意念已经几乎被抽空,一时半会根本无法战斗。
无奈之下,她只得顺着曲有渊的意思,开始就地冥想恢复,将剩下的一切都交给同门们。
曲有渊看向空中的画卷中那些闪动的墨点,表情中满是赞许。
在他的眼中,这幅画足以被称为一个世界的缩影。
即使严格如他,也无法从这幅山河画卷中挑出什么毛病。
他真的很欣慰。
……
一名圣阁弟子在迷迷糊糊中醒来。
他记得自己先前在三圣使的领导下,跟着大家一同对墨梅山庄发动了进攻。
忽然就有一幅画卷在他的眼前展开,他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便失去了意识……
想到这里,这名圣阁弟子忽然清醒了许多,连忙朝四周看去。
他发现自身处于熙攘人群之中,吆喝声不绝于耳,身边的众人更是穿着质朴,在他看来就是完全不在意仪容仪表的野蛮人。
但他现在就在这群野蛮人中,被人流推着朝前缓缓移动。
他陷入了一头雾水之中。
我在哪里?
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管发生了什么,他都不能忍受自己被这些蝼蚁般的凡人簇拥着。
随着他一发劲,周遭的一切事物都被完全震碎,只留下一片虚无,仿佛原本这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他忽然开始慌了。
他想要离开这片虚无,然而无论他拼命向前冲还是动用灵力破坏着周围的一切,这片空间中依旧只有他孤身一人。
但他也只能继续努力,如果不想一辈子被困在虚空中的话。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他的双眼已经满是血丝,心脏没有一刻不在剧烈跳动,终于看到了眼前的一抹光亮。
他踉踉跄跄的朝着那片光亮冲去,仿佛饿了好几天,终于看到了一个馒头的乞丐。
当身体沐浴在阳光下的一瞬间,他终于支持不住,眼前一黑。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置身于一处木屋之中,抬眼一望,却见一位女子端坐床前,手中捧着一碗药,正要将药喂进他的嘴里。
那名女子并不如何漂亮,甚至根本无法与他的师姐师妹们相提并论,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她很顺眼。
是因为她在轻轻替他吹去汤药上的热气,还是因为这里房间里的香气很好闻,抑或是自己一个人走了太久,希望有个人能够好好陪陪他?
他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他只清楚一个事实。
人家救了他一命,而他……不想离开。
……
那名圣阁弟子并不是唯一想要留下来的。
在画卷左上角的一处城门口,一名圣阁弟子看着路人啃着刚出锅不久,还是热气腾腾的烧饼,将目光放在挑担卖饼的小贩身上,心想这种卖相寒酸的东西能好吃到哪里去。
但饥肠辘辘的他此时也找不到更好的选择,只能前去买一个试试。
他带着为难的表情轻轻咬下一口,只觉入口松脆面软,再也忍耐不住,三口两口将它吞下肚。
他看着一旁若无其事的卖饼郎,心想要不要再来一个。
……七界
画卷中央部分,一名圣阁弟子正在衙门中与县官针锋相对。
他清楚真相,堂下击鼓鸣冤的百姓确实身有冤屈,而那安坐于一旁的地主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他本想就此离开,去寻找自己的同门,但心中的正义感令他无法抛弃这里的公道离去。
终于在一番据理力争之下,县官哑口无言,地主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他也该离开了。
但他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穿着赤色官袍,正坐在县衙的最高处,刚才的县官与地主早已不知去向。
他愣了愣神,依然打算离开,走到县衙门口,发现门外跪满了百姓。
众百姓声泪俱下,称呼他为青天大老爷,希望他能留下来替他们伸张正义。
回想起先前那名地主在公堂之上放肆的丑态,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迈不动步子了。
……
画卷中央的广场上,一名中年书生朗声对着群众喊些什么,无数人在思考后点头,跟在他身后离去。
他们要去京城,替蒙冤的义士平反,哪怕他们要面对的是皇权。
这名中年书生姓李,是天下文人之首,或许曾经有个身份,但那对他来说已不重要。
画卷下方的一处大宅院中,一名清秀男子怀抱着自己的几房姬妾,感受着怀中的温香软玉,得意的放声大笑。
如果自己还在那里,怎么能享受到这样的幸福呢。
他扫视着周围的万贯家财,以及身旁如花似玉的美人们,笑得愈发欢畅。
……
画卷内每时每刻都有事情发生。
那些外来者也各自以自己的方式融入画卷中的生活,渐渐失去了离开的欲望。
只有三个人是例外。
一处张灯结彩的人家内,易无行看着面前凤冠霞帔,红纱下的面孔一言难尽的女子,不知如何言语。
他朝天挥了挥手,被红灯笼照亮的夜空中顿时出现了一道裂缝。
婚礼戛然而止。
一切归于静止。
天外一道声音响起:“怎么,是新娘子不够美吗?”
易无行回想着那满脸的雀斑,沉默了一会,说道:“我有一个儿子,他已经快要成家了。”
他抬头看向天上的裂缝,身体骤然虚化,穿入其间:“文六先生,你以人间百态束我圣阁众人,固然巧妙,但你终究不能算尽人心所想。”
画卷外没有声音传来,因为易无行已经到了画卷之外,落在墨梅林间。
孟环绫与孔央的身影也先后出现。
孟环绫的面色尤其难看,本来那明明呆呆傻傻却还要英雄救美的傻小子她还有点中意,没想到对方的脸上就是一团浓墨,五官都没画好,直接让她大倒胃口,冲出画卷就要来算账。
孔央的遭遇也好不到哪里去。
孟环绫寒声道:“今日你们墨梅山庄,一个人都别想活着。”
文六先生端坐于地,似乎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三位圣使的脱困。
曲有渊缓步走到文六先生身前,沉声道:“你们没那个本事。”
这话不是嘲讽,就像是在叙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
孟环绫不以为然,轻笑道:“这幅邪门的画卷没有困住我们,你们还会有胜算吗?”
文六先生于此刻睁开眼睛,笑道:“你们以为你们在画中所见为什么都那么恶心?”
从始至终,她根本就没打算困住他们。
曲有渊袍袖一挥,墨梅山庄中灵墨涌动,遮蔽了空中的那副画卷,也扰乱了山庄中的灵力流动。
在三位圣使看来,山庄中的景物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变幻,而且他们竟然无法干涉。
他们只能听见曲有渊的喝声,或许是阵法的某个方位。
易无行面色凝重至极,运气护住自身。
墨梅山庄阵法的威力,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大阵停止运转之时,他依然在墨梅林间,身边已没有孟环绫与孔央的影子。
曲有渊站在他身前不远处,神色平静,杀意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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