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紫苏知道霍梧桐此刻正在与沈错密谈, 只是她虽有个县主的头衔,但身份十分尴尬,自然不能参与这种密谈。她不敢靠得太近, 毕竟沈错耳力过人,要是被误会她在偷听就有些不好了。
幸好霍梧桐并未和沈错商谈太久, 不过两刻钟,她便看到沈错一脸不高兴地从内衙走了出来。
“沈――”
她这两年都在寻找母亲, 只是本身势单力薄, 父亲又不予支持,她实在没有太多进展。幸好霍梧桐成为锦衣卫后帮了她不少, 这一次也是梧桐打听了一些消息,猜测她母亲在江南一带, 她才跟着一块儿来的。
只是这一趟并非没有代价,她答应了父亲,无论结果如何,回去就和师兄成亲, 这才被默许来江南。
对于沈错, 她的感情一直矛盾而复杂,见不到会想念,见到了又往往觉得她可恨。可在答应父亲与师兄成婚以后, 她脑海中便想着一定要与沈错再见一面。
可惜对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她,怒气匆匆地从她面前径直走过。
“沈掌柜!”
她身后跟着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 韶颜稚齿,娇美温婉,看起来颇为眼熟。
霍紫苏看到少女眼角的胎记, 当即认出她就是胭脂, 然而虽面容相似, 她仍一时无法将对方与多年以前那个小女孩联系在一起。
胭脂急匆匆跟在沈错身后,然而沈错武功高强,只要她愿意,即便是闲庭信步,也远比一般人更快。胭脂小跑着追赶,却还是没能缩短距离。
霍紫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将自己掩藏到了庭院的中的一株大树之后。
当初霍梧桐只带了弟弟虎子回去,她因母亲的事无法平静,直到第二天才知道胭脂跟着沈错走了。
她是知道的,沈错谁都没带,只带了胭脂一人回严州。甚至这一次,连与霍梧桐的密谈都没让她避讳。
胭脂不比沈错,焦急之下自然没注意到刻意隐藏的霍紫苏,只一心追着沈错而去。
霍紫苏在原地站了许久,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没追上沈错。
说实话,她不知道要与沈错说什么,只是心中有个执念,想把有些事说一说,想把有些感情理一理。
“师姐。”
就在她恍惚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唤回了她。
霍紫苏扭头看向霍梧桐,见她脸色苍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起她的伤势,担忧道:“怎么了?你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是旧伤复发了吗?沈错怎么说?她愿意帮你医治吗?”
所谓患难见真情,霍紫苏这两年与霍梧桐的感情越发深厚,自然真情实感地为她的担忧。
“郡主教授了我医治的方法,只是……”
霍紫苏乍一听便想为霍梧桐高兴,却见她神情落寞,咬着唇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不禁又是着急又是担心:“只是什么?她既然教了你如何医治,我们便是举全派之力也定会治好你的。”
霍梧桐抿了抿唇,将手中拿着的那叠纸递给霍紫苏:“非是不能,只是我不愿……若是用这个方法,我宁愿自废内力。”
霍紫苏疑惑地看向纸上豪放不羁的狂草,认了半日才认出上面所说的方法。
“这……她没有骗你吧?”
“郡主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霍紫苏一想也对,沈错虽然脾气不好,但不会那么弯弯绕绕地去捉弄人。只是这方法未免太过奇特,她先前从未见过,这才下意识地质疑。
“我看了下,这方法虽然复杂,但也不难……”
霍梧桐望向霍紫苏的瞳眸,苦笑道:“男女有别,我教女弟子稀少……”
乾正派对外通常只招男弟子,女弟子一般都是门人的家属或女儿,因此是典型的阳盛阴衰。女弟子不但人数少,内力大多也不高,霍紫苏过往虽练功懈怠,但总归是掌门之女,有左右督促,武功比一般的女弟子还是要好上一些的。
“而且此法虽然可行,但十分危险,郡主说必然要两人对对方十足信任,才能避免走火入魔。”霍梧桐神情落寞,似是已经放弃,“不过是回到过去而已,我不想拖累别人。这或许就是我的命,也是我乾正派的命吧。”
霍紫苏眉头紧皱,神情不定,又细细看了一遍沈错的字,这才缓缓地道:“对救治你的人有什么要求吗?我这两年虽勤奋了一些,但也不过是三流末的水准,若是这样也可以,我……”
霍梧桐面露惊讶,难以置信地道:“师姐,你的意思是……你要帮我疗伤吗?”
霍紫苏不知为何觉得有几分尴尬,只是想到此事的严重性,便极力把那一点不自在撇开。
“我看了下沈错所写的方法,好像我也可以做到。”
“可这件事或许会有性命之危,我不能害你。”
霍紫苏知道霍梧桐武功远高于自己,这番话便坐实了自己能为她疗伤之事,神色坚定了一些。
“你也说只是或许了,只要我们小心行事,又怎么会害了我?”
“可这不仅要深处寒冷的环境,而且不能穿……”
霍紫苏也是因此才有那一丝犹豫,但相较于救人而言,这点顾虑实在是微不足道。
“我等不是没有内力的普通人,又何惧这点冰寒?至于必须赤身……同是女子又有什么关系?”霍紫苏像是在说服霍梧桐,又像是在说服自己,说到这里稍稍有了些底气,点头道,“就这么办,我们先仔细研究一番,谨慎行事。”
“那总得先禀报师父。”
“没这个必要,”父亲对她一直保护过度,霍紫苏不想节外生枝,“我是你师姐,你听我的。你不只是锦衣卫,更是我乾正派的希望。我那云游在外的师叔便是因早年受伤,断绝了再进一步的可能。我身为掌门之女,却没为我派贡献过什么。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重蹈师叔的覆辙,我一定会帮你治好内伤的。”
她神色坚定,不容置疑,霍梧桐迟疑片刻,最终点了点头:“那……我们就先试试。”
“沈掌柜!”
胭脂不比沈错,跑得气喘吁吁仍未追上她。不过两人的距离并未拉开,在胭脂跑不动时,沈错不着痕迹地放慢了脚步。
“沈掌柜,等等我!”
直到走出府衙,到了马车前,沈错才终于停下脚步,让胭脂能赶上自己。
胭脂跑得小脸通红,额头上渗出了一层薄汗,追到沈错身边时已脚下不稳。沈错臭着脸伸手扶住她,顺手就把她举到了车上,自己再一个蹬步,带着胭脂一同钻进了马车中。
“沈掌柜……”
见沈错面色不善,就连自认摸透了她脾性的胭脂也不免有些忐忑,要知道沈错已经两年没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了。
一进入马车,沈错对胭脂便不那么爱答不理了,神情虽然仍不怎么开心,但搂着她的手是紧紧的。
“哼,我就知道比起我来,你更在乎你姐姐。”
以胭脂对沈错的了解,自然明白她为何会如此,乖乖地窝在她怀中,耐心解释道:“沈掌柜,不论是您还是我姐姐对我来说都很重要。这次是因为事关姐姐的安危,我才这般着急。若遇到危险的、受伤的是您,我也会很着急的。”
“那若是你姐姐与我,你只能救一个,你会救谁?”
胭脂虽然知道沈错独占欲强,但也着实没想到她会问出那么难以回答的问题,好用的脑瓜难得没有运转过来。
“哼,你是回答不上来,还是因为会选你姐姐,所以不敢回答?”
胭脂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双手搭在沈错的手臂上,软绵绵地道:“不是这样的,不管是姐姐还是沈掌柜都比我厉害那么多,从小到大也都是你们在救我,所以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你现在就想,好好想。”
外头马车开始驶动,里头沈错在无理取闹。
胭脂却当真认认真真思考了起来,好一会儿才道:“沈掌柜,我真的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无论是您还是姐姐,对我来说都很重要。”
沈错对这个回答十分不满意:“那就是说王大丫和我一样重要咯?”
她心情稍好些对霍梧桐的称呼还是“你姐姐”,这心情不好,王大丫便出来了。
胭脂抬头看向沈错,大着胆子抚摸她的显着不满神情的脸颊:“我无法比较重要的人究竟哪个在心中分量更重,不过您如果换一个问题,我就能够回答您。”
胭脂身量长了不少,不过对沈错来说还是娇小。而且不同于沈错――少主虽然养尊处优,但到底是练武之人,指腹处难免有些薄茧――胭脂的手有着少女特有的柔软细腻,仿佛能安抚好任何凶猛的野兽。
沈错被她乌黑的瞳眸凝望着,脸上又感觉到温柔的安抚,心情平复了不少,只仍做出不满的模样,虎声虎气道:“什么问题?”
“如果要我一命换一命,选择救您还是姐姐,这个问题我能回答。”
沈错微微睁大了双眼,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容,突然感觉到了一丝陌生。胭脂仍是这个胭脂,可又好像已经不是那个胭脂了。
沈错心中有一丝异样的感觉,耳中听到胭脂道:“我会选择救姐姐。”
胭脂的神情是那么认真,还带着一丝稚气的脸上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
沈错奇异地没感到任何愤怒与不满,反而有种踏实的欣喜,因为就算胭脂不说,她好像也明白了胭脂的意思。
不过,胭脂到底还是说了。
“因为我答应过沈掌柜,不会让您一个人死,也不会让您一个人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