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错捂着口鼻从柴房出来, 嫌弃地掸了掸身上的衣服,眉头依旧紧皱。
沈丁跟在她身后, 钦佩道:“少主果然智慧过人, 火眼金睛,算无遗策。我原以为这件事正如他们所说, 只与王铁柱那厮有关。没想到竟然还有徐秀才和王庆发狼狈为奸,着实可恶!”
沈错听得这一番吹捧,神色好看了一些, 训诫道:“我早已说过, 看事不能只看表象。你说之前在村口打探的都是不同的人, 屠三几人又不惜几十里地赶着牛车过来盗我这杂货铺, 怎么可能没有他主家王庆发的授意?那王铁柱不过是个落魄赌鬼,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值得他们冒如此大的风险?必然是有其他分量重的人在王庆发面前说过什么。”
沈错一开始也不确定就是那徐秀才,毕竟当日她在茅山镇的所作所为也有不少其他人看到。但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他的嫌疑与动机都最大。
沈丁连连点头:“承蒙少主教诲……不过现在我们该如何?将这三人送官吗?”
“送什么官?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们都犯到我头上来了,我沈错还要与他们讲道理吗?都给我卸了关节扔到赌坊门口, 要是他们再敢有下一步行动, 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沈错面色阴冷, 仿佛又回到了过去杀人不眨眼的模样。
“那王铁柱该……”
王铁柱自然也是有份的, 虽然不是主谋, 但出卖女儿的行为称得上丧心病狂。
“至于他……晚点再说。”
然而, 沈错这一回却只给了一个含糊的答案。
“是, 少主!”
沈错做完这些,时候已经不早。李二婶恰好熬完了药,在送去二丫的路上遇到了她。
“已经很晚了,你先回去吧。”沈错见李二婶面露疲态,猜她这几日劳心劳神,伸手接过了药碗,“这几日你辛苦了,明日还得劳烦你过来……虎子先在你家住着吧,工钱上不会亏待你的。”
李二婶大过年的被沈丁叫来照顾二丫,家里多少有点意见。但二丫是她已故好友的女儿,她来照顾并非是为这银子。
当然,既然是沈掌柜的意思,她也不好推阻,感激地道了谢。
“二丫,二丫……该喝药了。”
沈错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扶起了睡得迷迷糊糊的二丫。
“沈掌柜……”
沈错将碗沿靠到二丫唇边,低声道:“喝下去。”
浓稠的药汤苦涩无比,二丫抿着唇死死忍着想要呕吐的**,把一碗药全部喝了下去。
“呜……”
“不准吐。”沈错放了药碗,捂住二丫的小嘴,严肃道,“不都喝下去不会好。”
二丫眼角带泪,死死憋着气,终于忍过了这一阵。
“沈掌柜……”
她小脸通红,眼角的那块拇指大小的殷红胎记似乎也愈发鲜艳。
沈错摸了摸她的额头,声音难得轻柔。
“做什么?一直叫我。”
二丫眼眶湿润,泪眼汪汪地望着沈错:“……煎饼它在哪里?”
她前一次醒来问了弟弟虎子,这一回才想起那只花狸。
沈错鼻子都要气歪了——原以为二丫大难不死,对她心怀感激,要说出什么当牛做马无以为报的话来,没想到她竟然更关心煎饼……不对,那只花狸明明叫监兵神君!
“你问它做什么?”
沈错老大不高兴。
“那一晚要不是有煎饼提醒,我恐怕就再也见不到沈掌柜了。”
好吧,算它还有些用处。
沈错只得道:“它好着呢,窝在自己的小窝睡觉,李二婶给它喂饭了。”
二丫这才放心,冲沈错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沈掌柜,您一回来就忙我的事,一定很累了。您去休息吧,我没事的。”
“我累了自然会去睡,你不用管我。”
二丫抿了抿嘴,似有难言之隐。
“怎么了?”
“我……”二丫傍晚吃了两碗粥,醒来已觉内急,现在又喝了一大碗汤药,更是有些忍不住了,“沈掌柜,我、我想出恭。”
二丫说完已是满脸羞红,比发烧的红晕更甚。
沈错在她眼中是天仙一般的人物,她只觉得在对方面前说出这两个字都有辱斯文。
“你要出恭便出恭,支支吾吾做什么?房间里有恭桶……你衣服在哪里?再加一件外衣。”
“在柜子里……”
沈错起身给她拿了一件外衣,却见二丫连手都抬不起来。
她有些不耐烦,将外衣盖到二丫身上,双手往被中一抄,将二丫娇小的身躯整个抱了起来。
“沈、沈掌柜?”
二丫大惊失色,沈错冷冷地道:“不要乱动,等你走到那里要到猴年马月了。”
“可是……”
二丫不知所措地捂着通红的脸,内心已经羞耻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怎么能让沈掌柜做这些呢?
沈错将二丫抱到放置恭桶的小隔间,隔间只是用屏风挡了一档,并未封闭。
沈错放下二丫,扶着她的手臂道:“自己扶着点墙,我在外面等你。”
她所说的外面不过是屏风外,二丫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只能扶着墙眼睁睁地看着沈错走到屏风后。
一定会被听到的。
二丫咬着唇犹豫再三,却实在抵不过身体的反应,只能缓缓褪下了裤子。
沈错抱手站在屏风边,脸上神情古怪,在听到里头传来的声音时,表情才舒缓了一些。
当初她受伤,短时间内难以动弹,是二丫给她喂水喂食,还帮她包扎伤口。如今她只是回报一下二丫,并无哪处不妥。
她这般想着,似是说服了自己,脸色稍霁,听到里面传来窸窣的穿衣身,便问:“你好了吗?”
二丫没有立即回答,隔了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沈错进去刚好见二丫把舀水洗手的勺子放回原位,很自然地弯腰抱起了她。
二丫缩着脖子,依然是一副无措的模样,沈错不知怎么生起气来,道:“你怎么那么轻?长个也那么慢。等你这次病好了,我教你一些强身健体的拳脚功夫,否则你再病个几次,肯定小命不保。”
“唔……”
“还有先养好伤,其他什么都不准想。”
“嗯……”
沈错把二丫抱回床上,总算结束了唠叨:“你睡吧。”
她开的药有安神的作用,加上二丫身体仍然疲惫,这时已经昏昏欲睡。
“沈掌柜,谢谢你。”
沈错没对这声谢做出回应,只是望着二丫,看着她渐渐入睡后才离开房间。
事实上,二丫的感谢实在是没有根据的。因为那些人明显是冲着她、冲着她的杂货铺而来,若非她当初在茅山镇大出风头,又如何能有今日的祸端?
沈错越想越气,只觉得卸了那几人的关节仍不解恨。又想到徐秀才、王铁柱以及那还未曾谋面过的王庆发,额头青筋直跳。
李二婶走之前已经烧了热水,沈错洗完澡出来夜已三更。
她想了想,还是去了二丫的房间,只是刚到门口,她就露出了锋利的目光。
虽然很轻,但沈错听到了。
随着一声“咿呀”的开门声,她走进房间,越是靠近床榻,二丫的呓语越是清晰。
即便她开的药有安定心神的作用,二丫也依旧陷入了梦魇之中,可见这一次的经历对她来说有多恐怖。
沈错望着在床角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二丫,心中又产生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刺痛、酸涩还有一点苦楚。
沈错贵为天明教少主,无论是身边的人还是敌人,都没有像二丫这样的小可怜。
母亲早逝,父亲浪荡,家中贫瘠,身体瘦弱,二丫正是那种根本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人。
虽然大部平民都是如此,但对沈错来说,这样的人太少见了。
沈错从不随意怜悯他人,平日里看到这样的人更多的还是无动于衷。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二丫救过她,她发现自己在面对二丫时更有感触——准确地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或者可以被称为感同身受。
沈错叹了口气,踢掉鞋膝行上·床,把蜷缩在角落里的二丫捞了出来。
二丫的身体剧烈地颤栗着,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恐惧。沈错拉了被子将两人盖住,二丫像是找到了依靠般朝着她的怀里凑来。
沈错有些惊讶也有些不自在,要知道平日的二丫在面对她时,要么战战兢兢要么小心讨好,绝做不出如此亲近的举动。
自然,除了姑姑以及她的四位侍女以外,沈错也不喜欢与他人有太多的肢体接触。
但她之前已经发现,自己不讨厌碰触二丫。
大抵是由于二丫还小,不仅喜爱干净而且还救过她。
沈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抱住了二丫。
女孩的身躯是那么单薄,比她抱过的任何人都更瘦小。但是,这样瘦弱的身躯、弱小的力量不仅曾救过她,还负担着照顾弟弟的责任。
在沈错的怀里睡了一会儿,二丫的身体慢慢不再颤抖,呼吸也逐渐平稳,甚至身体也很快温暖了起来。
沈错抱着她,像是怀中抱着一个小火炉。
原以为脆弱不堪、仿佛下一瞬间就要消散的小人儿在此时让沈错感觉到了巨大的生命力。
或许,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不屈地在悲凉的命运漩涡里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