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城赶到行宫之时,沈错正从屋内出来, 景城见她满身是血, 还以为她已对柳容止下手,大骇道:“沈错, 你对我姑姑做了什么!”
沈错木然地看了她一眼, 嘴角突然现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不如你自己去看看?”
景城见她这番言行举止, 坐定了心中所想, 一时悲愤欲绝:“杀人噬母, 沈错, 你以为你能逃脱得了这个罪责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虽然我等不是你的对手, 但大炎能人辈出, 只要我父皇一声令下, 一定有人能将你绳之以法。”
“呵,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有这个闲功夫放狠话, 不如进屋去瞧一瞧你最心爱的姑姑究竟怎么样了。”
沈错看起来犹如罗刹一般,景城忌惮她不敢轻举妄动, 正犹豫间突然看到锦衣卫从屋内冲出, 焦急禀报道:“公主,长公主还十分危险, 请尽快宣御医救治。”
景城错愕地看了沈错一眼, 而后急忙向着房内跑去。
“姑姑!”
沈错听得景城这饱含情感的称呼, 眼中忍耐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滑落脸颊。
胭脂与虎子是少数留在行宫内的人, 自然也听到了这边的巨大动静。行宫的建筑在地动之中倒塌了不少, 人员也就尽量安置到了一处,故而胭脂当时所在之处离柳容止和沈错并不远。
胭脂听到声音时,解语刚离开不久。在离开之前,她曾嘱咐两人待在房间里不要乱跑。
“姐姐,声音已经停止了,我们要不要出去看一看?”
虎子早已不是过去那个怯懦的孩童,跟着几位师傅习武,不止身手矫健了,胆子更是大了不少。
胭脂心中也十分担忧,解语姐姐迟迟未归,而那些声响正是她离开后不久才开始的。
只是弟弟毕竟年幼,如今行宫仍旧混乱,她思考了一会儿后对虎子道:“我去看一看,你留在这里不要乱跑。”
“我也去,姐姐,我可以保护你。”
“又不一定有什么危险,我只是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可是……”
“解语姐姐回来没看到我们会担心的,你留在此处,万一她回来也好让她安心。”
虎子毕竟是跟着胭脂长大的,性格又乖巧,听姐姐这样说,只得点头应是。
柳容止病重,皇上又派了景城来此,行宫里的侍女自然都围着这两人转。胭脂出门时发现外头空无一人,想了想还是朝着原本声音所在的方向跑去。
她记得柳容止就住在那里,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大家应该都会赶往那里。
路上果然一副兵荒马乱的场景,但胭脂看到来往的人不是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便是穿着兵甲的士兵,间或有几位侍女,并未有可疑的人。
胭脂胆子大了一些,从已经塌了一半的围墙角探出身来,想寻个人问一问情况,没想到她才刚露了半个身体,便被一股力量揪住了后背的衣裳向上一提。
“啊――”
“你是谁?为何在此鬼鬼祟祟?”
胭脂身形娇小,被对方轻松提起,不禁一阵晕头转向,眼前只能看见对方身穿飞鱼服,是一名锦衣卫校尉。
“锦衣卫大人,我是郡主的侍女,只是听到了这边的响动,不放心才过来瞧一瞧的。”
“嗯……郡主的侍女?”
“是的,请问大人知道我家郡主现在何处吗?”
胭脂强作镇定,没有露出自己的怯意。对方将她放到地上,语气还算和善:“郡主方才离开这里,我看她向山涧方向去了。如今这里一片混乱,你若想寻她,便去那边找一找吧。”
胭脂抬头看向对方,只见面前的锦衣卫身形高大,眉目俊朗,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
“谢谢大人。”
锦衣卫挥了挥手:“山路难行,你要去便快些吧。”
胭脂行了个礼,转身寻向去山涧的山道。
这名锦衣卫看了她的背影片刻,直到听见属下的声音才收回目光。
“镇抚使大人,我已派人回京禀告圣上,也已安排人手搜寻花弄影的踪迹。只是这霍掌门该如何处置……”
此名青年年纪轻轻便已是从四品镇抚使,可见其出身不凡。先前便是他率领几名锦衣卫率先赶到,武功亦是不弱。
而下属之所以询问他如何处置霍鸣英,正是因为他是乾正派的记名弟子,曾在乾正派学过几年武艺。
“景城公主怎么说?”
“公主暂时没时间理会霍掌门,长公主的情况不容乐观,她一直陪在长公主身边……”
镇抚使眉头微皱,思考了一会儿之后道:“既然霍掌门那么配合,便先好生照看着吧,等皇上下了命令在做处置。”
“那郡主……”
青年叹了口气:“无论是郡主还是霍鸣英,都是能以一敌百之人。若我等手中有火器或许还能周旋一番,如今这样的情况若还想硬来,无异于以卵击石。”
下属沉默了片刻,也跟着叹气道:“侠以武犯禁,各门各派典藏秘籍不肯透露,各门派弟子也是眼中只有门规没有律法。明明他们都身怀绝技,却不思考着如何凭自己的本事报效国家,整日只想着快意恩仇、行侠仗义,却不知藐视朝廷法律为百姓带来了多大的祸端。”
青年沉吟了片刻,突然爽朗一笑,拍了拍下属的肩膀道:”如今比起过去已好了不少,皇上英明,长公主又有远见卓识,这样的状况将来一定会改变的。你也听到郡主的话了,连原天明教少主都这样说了,我相信安宁很快就会彻底到来。”
下属似是被他感染,郑重地点了点头。
“不过,郡主竟有那么小的侍女吗?”
“嗯?”
“我方才见到一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女孩,眼角有一块殷红的胎记,自称郡主的侍女,正在寻找郡主。”
“哦,您说的是胭脂吧?我来行宫后有听人提起过,说她身份特殊,曾救过郡主的性命,故而与其他侍女待遇不同。”
“哦~”镇抚使点了点头,“那小姑娘年纪虽小,但不仅行动近身而且有礼有节,一点儿也不怯场。”
“我早就听说郡主身边能人辈出,还有一位叫解语的姑娘……”
“解语姑娘?她如今又在何处?”
胭脂跟着沈错来山涧泅水过许多次,所以对这条路十分熟悉。只是因之前的地动,现今这路不像过去那么好走,她不得不放慢脚步。
即便如此,她还是很快看到了沈错的身影。
“沈掌――”
只是她才喊了半句便察觉到了不对,沈错身上的衣服染着大片暗红,像是血迹一般,向来挺拔高挑的身形也出现了一丝佝偻,脚步虚浮,犹如游魂一般飘荡在狭窄的山道之中。
胭脂自小生活在村中,村旁便有山,跟着姐姐赤脚走过不知多少山路,此时再顾不得矜持,一边叫一边小猴子般手脚并用,从落差坡高的下行山道中滑落下来。
“沈掌柜,沈掌柜!”
沈错的耳力几乎算得上是某种困扰,即便是睡梦中都能听到远处的声响。胭脂一直与沈错同床共枕,自然深知这样一点。可此时,对方却像是没有听到她的呼唤一般。
“沈掌柜!”
胭脂察觉到不对,更是加快了速度,飞奔向沈错身边。而越是靠近,她也越是确定,那片暗红的污渍是血迹无疑。甚至不用细看,她便已经找到了沈错肩上血肉模糊的伤口。
“沈掌柜!”
胭脂的声音到了此刻已完全变了调,幸好不知是因为受伤身体虚弱还是因为心不在焉,沈错走得极慢,终于是让胭脂追到了身边。
“沈掌柜您怎么了?您受伤了?我们先回行宫医治吧!我听说皇上派了御医来行宫……”
她惊慌失措地拉住了沈错的手,然而沈错像是没有注意到她一般,继续向前行走着。
胭脂看清沈错的神情后,惊慌失措已变成了深深的担忧。
“沈掌柜,沈掌柜!您不能再往前走了,您需要医治,您还在流血……”
她花费了全身的力气去拉沈错,然而看起来脚步虚浮的沈少主力气依然大得惊人,只是略微一动,便挣脱了胭脂的手。
“沈掌柜,您怎么了……”
沈错这时才终于看向了胭脂,平淡的神情之中带着一丝冷漠,然而她的眼中正不停地流着泪水,脸颊早已一边湿润。
“胭脂,我姑姑……”
胭脂心中剧痛,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沈错,只能跟着落下了眼泪。
“沈掌柜……”
“我再也见不到姑姑,今后我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了。”
“沈掌柜……”
“解语也走了,原来她一直在骗我。”
胭脂见过沈错的许多面,强势的、别扭的、孩子气的,但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脆弱的模样。
即便是第一次相遇时,沈掌柜受了那么重的伤,也没有像今日这般露出过这么脆弱的神情――像是被所有人抛弃了一般。
胭脂终于意识到,一直以来在她眼中强大、厉害、无人能敌的沈掌柜,原来也是需要他人保护的。
“她们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沈掌柜,”胭脂的泪水比沈错流得还要汹涌,她用小小的身体抱住对方,声音轻柔却坚定地道,“您不是一个人,我会一直陪着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