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错说这番话原本的目的自然不是真要与胭脂分床, 而是希望胭脂能够否认她的话。
她当惯了少主,无论是让解语还是胭脂给她暖床,都是天经地义的事, 所以她从来不会去思考她们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者说, 她默认她们都是心甘情愿的。
当初霍紫苏的那番言论,沈错除了气恼与不屑以外,并未过多在意。即便到了现在,她也不觉得与胭脂同床共枕有任何怪异之处。
“沈掌柜?”胭脂见沈错半日没有反应,显露出担忧的神色, 拉了拉她的手问道,“您怎么了?”
沈错皱眉沉吟道:“没事,只是……发觉你真的长大了很多。”
胭脂抿了抿唇,语调听起来有些紧张:“是不是因为我长大了, 占的地方大了,所以您想一个人睡?”
沈错一扬眉,显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怎么会,你再怎么长大也就这么小小的一只,能占多少地方?”
“那您为什么突然问我这样的问题呢?”
沈错没想到自己起得头,最后被“质问”的竟成为了自己,卡了半天才别扭地道:“我只是突然想到而已……你到底想不想要自己的房间?”
胭脂见她恼羞成怒,终于不再试探, 微笑道:“怎么会?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沈掌柜如果觉得麻烦, 那我……”
沈错手一紧,瞪眼道:“我何时说你麻烦了?我、我……我就是问你一问。你不想那是最好的, 否则谁来帮我暖床?”
胭脂看着淡定, 其实从刚才开始心就一直悬着, 直到了此刻才稍稍松了口气。
因为沈错提得实在太过突然, 就算胭脂足够了解她,也难免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开始遭她厌弃了。
还好,事实并非如此。
“那……我去把信交给沈丙大哥?”
胭脂望着沈错的脸,清楚地看到当自己提到沈丙时,那上面显现的不满。
胭脂脑中那个模糊的想法越来越清晰,而这个想法叫她忍不住心口发热。
沈掌柜并非没有出现过这种态度,当初姐姐刚出现时,沈掌柜也这样紧张。因为沈掌柜感觉受到了威胁,因为沈掌柜怕她离开。
可现在又为何如此呢?
沈丙大哥……能有什么威胁吗?
“哦……”
沈错嘴里应着,眼睛向外瞟去,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您要和我一起去吗?”
“嗯。”
胭脂发现沈错态度突然消极起来,只得自己拿了信,又拉着她去门外。
沈丙在外等了许久,胭脂腾不出被沈错拉出的手,只得单手递信,饱含歉意地道:“沈丙大哥,让你久等了。”
沈丙从方才开始便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危机感,此时看到胭脂的笑容以及沈错的阴沉脸色,只觉得那递过来的信都是烫手的。
“少主,属下告辞。”
他接了信后再不敢逗留,飞快地离开了宅邸。沈错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胭脂则望着她若有所思。
“沈掌柜,您真的要在仓库等吗?”
沈记杂货铺从两年前开始,慢慢在江南各处开设商铺。与沈氏商行几乎完全用原先天明教众有所不同,沈记杂货铺的掌柜伙计不少都是普通人,或者有些干脆就是与当地原本的杂货铺合作,沈记杂货铺只负责提供货源和核验盈利。
沈错调动了不少天明教的年轻人参与其中,想要借此来打破天明教众相对比较封闭的人际关系。
沈氏商行主要由白泉主管,沈记杂货铺则由胭脂负责。开始的时候自然也手忙脚乱了一段时间,不过因为有白泉指导,杂货铺目前的数量也不多,胭脂慢慢上了手,实在难以决断的事交由沈错决定也就可以了。
唯一让沈错觉得不满的是,胭脂越来越忙碌,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整日待在她身边。而且让胭脂来负责经营杂货铺这件事还是由她提出来的,如今若是反悔未免太过难看。
“那你让王二来看着不就好了吗?反正这家杂货铺都交由王二管理了,验货这种事干吗要你来?”
胭脂手中拿着货物清单与炭笔,看到沈错表现出的不满,只是无奈地笑了一下:“马上就要中秋了,店里正是忙碌的时候,我不过是帮个忙而已。而且白泉姐姐说过,从书上看到与实际看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也应该实际参与一下店铺的工作。”
沈错抱着手站在仓库门口,满脸写着不开心:“那我就在这里等你。”
“那好吧……”
胭脂见她如此也就不再劝,专心收验货物。
“小沈掌柜,这都搬完了,您看看对不对。”李疆卸下肩膀上最后一件货物,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对着胭脂恭敬地道,“今日弄晚了,真是不好意思。”
胭脂在他搬运的时候就已经清点验收完了货物,此时放下了纸笔,笑着给李疆递了一杯水:“货物都是对的,这次因为中秋将至所以需要多备货,辛苦你了。”
李疆受宠若惊,一边手忙脚乱地接过水杯,一边摇头道:“不辛苦不辛苦,我要谢谢小沈掌柜让我送货才是。”
若只是面对胭脂,他不至于如此紧张,但此时沈错正门神般地站在门边,叫他压力倍增。
从第一次见到沈错时李疆便知晓对方不简单,不止因为她是沈记杂货铺的当家,更是因为她身上那股骇人的气势,仿佛他的一切都已被看穿。
李疆顶着压力与胭脂客套,胭脂见今日只有他一人,疑惑地问道:“今日怎么只有李叔你一人?虎子他们不一起来了吗?”
“哦……”李疆的笑容僵了一下,含糊道,“虎子着了凉,我让小宣在家照顾他了。”
胭脂露出了担忧的神情:“虎子生病了吗?要不要紧?需不需要请大夫?”
李疆一家是因西北大灾而南下的,刚到严州时十分落魄。胭脂遇到他们时,李疆的妻子刚刚离世,为了安葬妻子打算卖身为奴。
胭脂见他重情重义,又带着两个孩子,便向沈错建议雇佣他们为店铺送货。又因李疆的小儿子小名也叫虎子,胭脂多少有些爱屋及乌,对他们格外关照一些。
“不碍事不碍事的,已经让他喝过药了,发些汗就能好。”
胭脂安心了一些:“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你可以告诉我。”
“谢谢小沈掌柜。”
胭脂摇了摇头,从一旁的钱匣子里取出工钱递给李疆:“李叔,你还是快点回去照顾虎子吧。”
李疆看了看手中的碎银块,不确定地道:“小沈掌柜,这……这是不是多了些?”
“这次是临时加的,算是辛苦费,你不用多想,快回去吧。”
李疆似乎想要推辞,迟疑了一下,还是将钱收下了:“那就谢谢小沈掌柜了。”
他千恩万谢地离开,沈错待他走远后,望着收拾东西的胭脂道:“胭脂,你为何对李家这么上心?”
胭脂抱着东西走到沈错身边,见她不耐的神色中带着几分凝重,知晓她并不只是因为被冷落而不满,也是因为担忧。
“沈掌柜,您觉得这李大叔会是坏人吗?”
沈错牵过她的手,以语重心长地口吻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坏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李疆下盘极稳,呼吸绵长,肌肉结实,是个外家功夫的高手,却一直说自己是从西北逃来的难民,岂不在说谎?有的人看起来朴实憨厚,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切不可对他们掏心掏肺。”
胭脂垂着看了看两人牵着的手,脸上微红:“您一早就看出李大叔是外家功夫的高手了吗?”
沈错一昂头,带点得意道:“那是自然。”
“那您为何当时没阻止我帮他们呢?”
沈错冷哼了一声:“我以为你只是出于一时同情顺手帮他一把,哪里想得到你要一直帮下去?再说了,有功夫在身也不一定是坏人,只是他一直掩藏身份,起码是对你不信任。我这是提醒你,不想你受伤。”
胭脂心口发甜,面露羞涩,软声道:“我明白,以后会更谨慎小心的。至于李大叔,他是不是好人我不清楚,但我觉得他是一个好父亲,对妻子也很好。再加上虎子还那么小,所以我想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帮衬他一下。”
沈错想起胭脂的身世,眉尾一挑,鼻腔中轻哼了一声,到底没在多说。
有那样一个混账父亲,确实是胭脂心中的一个遗憾与疙瘩。所以在看到李疆为了安葬妻子打算卖身为奴,又一直尽心尽力地保护照料着两个儿子时,她才会心有触动。
她知道对方有所隐瞒,但不想深究,毕竟……谁还没有些秘密呢?双方现在不过是雇佣关系,她并没有给太多施舍,更没想过要什么回报,届时也自然谈不上遭受背叛。
不过沈错的关心让胭脂十分开心,她自觉不必说出这些。
沈错低头瞧了她一眼,突然手上的力道大了一些,声音紧张地道:“胭脂,你不会喜欢年长些的人吧?”
她可是听解语说过这种事的,天明教常年与蛮族对抗,经常有教众死亡,因此有不少孩童从小就成了孤儿。据说其中有些孩子就是因为从小缺乏父亲与母亲的关爱,所以更容易对那些年长者心生爱慕,教中也有不少年龄相差较大的夫妻。
沈错不想还好,一想却是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这李疆粗鄙暂且不说,可那沈丙也长胭脂五六岁。尤其近段时间,还特别喜欢打扮成中年男子的模样,难道就是为了让胭脂产生好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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