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打小就身体不好, 很少出门。刚好今年开春，花开得不错。二娘想出去踏青，我看三娘的身体似乎比往年好些了, 老爷也难得有时间, 就想着干脆一家人一块，也热闹。”
霍夫人坐在亭子里, 徐徐讲起开春踏青的事来。随着讲述, 宣音脑海中渐渐浮现出春暖花开时, 一家人外出踏青的画面。
卢三娘与霍二娘还有霍夫人, 三个女眷一起坐在马车里。而霍老爷则和霍大郎骑马。身后带着丫鬟、仆人,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南山那边踏青，一路上欢声笑语。
难得出来一趟的卢三娘，更是满心欢喜，看什么都很新鲜。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 哪怕只是区区一次踏青。
但在临回去前，出事了。
“谁也没想到，三娘她……她居然不见了。”
霍夫人双手紧张地捏成一团，“她就这么突然间不见了, 没有声音也没有任何动静, 这么一会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当时我家老爷就带着大郎，和一些仆人，漫山遍野地到处, 我和二娘还有丫鬟们, 就在附近也边找边守着。”
“眼看天色越来越晚，人还没有踪迹。大郎担心我们也出事，就准备先派人护送我和二娘回来，再找些人去搜山。不管如何, 总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才行。”
“可就在我和二娘准备坐马车回去……”
霍夫人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令人恐惧的事物，瞳孔放大，呼吸紧促。连牙齿都隐约开始打起颤来，“她回来了。”
“三娘。她、她又回来了。”
“我看着她，就那么从马车上下来。于是就问她，刚才去哪了，大家到处找她。她说她一直都在马车上，不小心睡着了，所以没听到人声。可是！可是！”
霍夫人颤得更厉害了，她一把抓住了宣音的手，眼睛中充满了恐惧，那是一种无法遏制的恐惧。
“可我先前就检查过马车，车上根本没人啊！”霍夫人捂着嘴带着哭腔低呼着，仿佛不压低声音，就会被妖魔听到般。
“之前我们就找寻过周围，每一寸地方都找过，根本就没人。没人！后面也安排了人守着行李，我偷偷问过了，压根没人看到三娘上马车。谁都不知道，她怎么回到马车的！”
宣音暗中观察着霍夫人，发现对方的恐惧是真实的。霍夫人似乎是真的被突然消失，又突然回来的卢三娘，给吓怕了。但是，这份恐惧是不是过头了？
“然后。然后等我们回来后，家里就开始出现怪事。”
霍夫人她紧紧地抓着宣音，就好像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柳姑娘。帮帮我们。我肯定，三娘、三娘她肯定有问题。她肯定是被妖魔给附身了。”
确实有问题。霍夫人的态度也很有问题。宣音很怀疑，到现在她还没有将所有事情，真正全盘托出。
日光逐渐热烈起来。
这边院子里的赵祯，身处阳光中，却感觉身子好像泡在了冰泉里，他就这么看着柳轩明，慢悠悠地朝着孟子珞走过去，两人低声说起话来。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低，赵祯听不太仔细，只知道跟卢家的怪事有关。但眼前相谈甚欢的画面，更是让他心头发寒，为何柳轩明竟一点都没察觉出妖气呢？
赵祯烦闷地来回踱步了会，就见宣音回来了。赵祯心间一喜，刚跃过去，就听到身后传来柳轩明的声音，“小音。你来了，孟兄这里发现了些有趣的事。”
“哦？正好我这边也听到了些事。”
眼看着宣音就要离开，赵祯下意识用爪子挠了下她，便见宣音停下来笑弯着眉眼道，“你也一起吧。”
一进屋宣音带着赵祯刚坐下，柳轩明神情一正，整个氛围也变得肃然起来，“孟兄发现，那位霍老爷其实根本就没有在外做生意。”
“所谓的外出做生意、应酬。都是在外花天酒地。”孟子珞在旁补充，“向来那些钱财，基本都是来自于卢家本身的田产收入。这些都是我在车夫那边得知的。”
宣音眼底浮出一丝讥诮，“我这边，倒也打听到了，开春踏青的那天发生了什么。”接着，宣音就将霍夫人的话，原本的复述了出来。
听完后，屋子里顿时就沉默了下来。
“消失了，又出现。莫不是障眼法？”
柳轩明支着下巴，眉头见也带着几分疑惑，“该不会是，和吴家的情况一样吧。”
在场的其他人，也想起了吴家。赵祯更是觉得莫名有些寒颤，后背冷嗖嗖的。整个吴家死绝，只有鬼怪横行，更可怖的是，这件事竟发生在开封城内，皇城根下，皇城司一无所察。
“从一开始，我们就陷入了障眼法么？”孟子珞也是一脸的凝重。
宣音并不这么觉得，“比起障眼法，我倒觉得，霍夫人的话，很可疑。谁知道她说的，有几分真几分假，以他们的这种情况，根本就离不开卢家。所以说，就算是，谋财害命也是有可能的。”
柳轩明眼神陡然锐利了几分，“那这样，我和孟兄亲自去趟南山。”
“那我再问问霍家其他人，以及卢三娘。”宣音望向窗外的某个方向，轻笑道。那些在没有证实前，终究也只是猜想。
赵祯左右看了看，再看向孟子珞，一时竟不知那黑影，究竟是不是跟这卢家的妖魔有关。要知道柳家兄妹，坐在这里多时，都没察觉出妖气。难道他又眼花了？
陷入自我怀疑情绪中的赵祯，并没有注意到孟子珞，那微微垂头时的一丝冷笑。
次日上午。
阳光明媚。小竹苑中，清雅幽静，偶有轻风微拂，竹影摇曳，沙沙作响。
卢三娘坐在窗边，沐浴阳光低着头，一笔一划仔细地在白纸上描绘着。在她面前，莲叶静静地站立着，一双眼睛毫无神采，宛若一个活死人般。
站了好一会，才听卢三娘柔声轻缓道，“那位柳姑娘刚离开霍大郎的院子，现在是往霍二娘那边去了么？”
“是的。”莲叶的声音就如她此时的状态一样，冰冷僵硬。
“他们都说了什么？”卢三娘笔下的树木，如活了过来般，一条条枝叶舒展开来，在白纸上栩栩如生。
“说了开春踏青的那件事。”
卢三娘的笔微顿了下，一大滴墨汁，从笔尖落下，瞬间晕染开一大团墨渍，画作上那恍若要活过来的树木，一下就像被抽去的灵魂，干枯了下来。
她眉眼低垂了下来，“是说，我突然消失，却又突然在马车里出现吗？”
“是的。”
“呵。”
卢三娘唇边浮出一丝讥诮，手中的笔不停，只是在那墨渍旁边轻轻勾勒了一下，纸上的树木又生机复发，而那一块墨渍化作了一只鸟雀，从树木旁飞过。
“叽叽！”一只雀鸟扑棱着翅膀，落在卢三娘的窗边，朝她叫唤了几声。一身羽毛如墨般黑。
卢三娘放下笔，起身走至窗前，注目望向霍二娘所在的院子，唇角轻扬，“不知道。你会在他们那听出什么？”
在她身后的画作上，那只墨渍所作的鸟雀，早就没了踪影。
霍二娘的院子。
宣音和霍二娘面对面，坐在院子一角的老树下，树荫沉沉将阳光整个都遮挡了。夏日时坐在这，可以说是纳凉的好地方。
“……那天就在我们准备回来时，结果三娘她不知，去了哪。无端就失踪了，所以爹爹和大哥，就带着人满山遍野的找。娘和我就在原地等着，可没想到，天快要黑的时候，三娘居然从马车上下来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宣音便发现面前的女子，拿着茶的手，隐约有些颤抖。她在害怕。和霍夫人、霍大郎一样。
而她说的‘事实’，却与霍夫人、霍大郎，乃至于那天的车夫，随行的仆人、婢女，说的都相差无几。不，应该说几乎一模一样。一样得就好像，在讲同一个故事一样。
宣音微垂了下眼帘，便笑道，“二姑娘不用害怕。有我在这，不用担心妖魔。”
“我、我不害怕。”霍二娘唇色都苍白了几分。
“那就好。”宣音收敛起笑容，认真地看向霍二娘，一字一顿道，“我听说，你曾抢过卢三娘的东西……”
“我都还给她了！”
霍二娘忽地激动起来，打断了宣音，“那些我都还了。我还跟她道歉了。”
“但是听说你后面又将东西要了回来。”宣音漫不经心抬起头，不远处的假山上，停着一只乌黑如墨般的雀鸟，正梳理着羽毛歪着头看她。
“不！不是我！我没有！”
霍二娘接连摇头，泪如雨下，“不是我要回来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第二天东西就又回到我手里了。我没想要回来的呀！一定是妖魔给我施了咒，让我做些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柳姑娘你不是捉妖人么？求求你，快点把那个妖魔捉走吧！你不知道，我们根本就离不开这里！大哥他想逃走，可是怎么逃，最后还是要回到卢家！”
抓着宣音的手，霍二娘宛如哀求般抽泣着。
宣音倒是没想到，卢家竟然还有这等状况，鬼打墙么？而这些，霍夫人却从未提及过。她轻轻拍抚着霍二娘的后背，开口道，“那你能告诉我，踏青那天，你们对卢三娘做了什么？”
霍二娘身形一顿，望着眼前的宣音，面容一点点变化，最终变成了卢三娘的模样，她全身抖如筛子，“我、我不是故意的……”
说完，人就彻底昏死了过去。
“不是故意的？”
宣音心间逐渐浮现一个猜想，难道他们真的对卢三娘……她看了看昏倒在地的霍二娘，便喊了人来，将其送回了房间，自己则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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