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什么时候察觉的呢？
――和妹妹没有血缘关系。
其实从年幼起, 就时有大人跟柳轩明开玩笑说，他们兄妹长得不像，不是亲兄妹。当时他火冒三丈, 一口就咬得那个大人嗷嗷直叫，被人说开不得玩笑。
玩笑。那种话, 怎能算作玩笑。他讨厌这中玩笑。
到了后面，柳轩明也慢慢发现自己和妹妹是不同的。妹妹的力气比他大，妹妹的直觉比他强，妹妹对付妖魔比他厉害……直到那天妹妹被人劫走，他和爷爷赶到，只看见一片晶莹剔透, 如同冰山雪海般，妹妹平躺在一朵盛开的冰花里，如同这片冰雪王国中的女皇。
那一刻。他就意识到了，他和妹妹真的不像。
两人之间，没有血缘。
为此他整整难过了一天。但很快，他就明白了。没有血缘关系又如何, 他们不是亲兄妹又如何。难道他们就不是一起长大的？再遇到今日之事，他就能听之任之，无所谓妹妹的死活？要从此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不。当然、不是的。
不管妹妹是妖是人, 和他有没有血缘，都改不了一个事实。眼前这个人是他一起长大、同生共死过的妹妹。
“血缘、中族。这些好像不影响我们的关系吧。小妹。”
柳轩明轻轻地拍了拍宣音的头, 笑容一如既往的明朗。宣音也好, 爷爷也好, 哪怕彼此间没有血缘，都改变不了他们是家人这一点。
“还是说，你比较在意这点？”柳轩明半开玩笑道。
“当然不是了。”
宣音白了柳轩明一眼。她像是这中人么。何况,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两个人没有血缘。血缘对她而言从来都不重要。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居然不是人族。
“话说起来，你这个算是冰妖？雪妖？”看着那盆枝叶乱颤的冰花，柳轩明神色有些复杂起来， “小妹。你还记得之前孟子珞说的话么？有妖王在暗中找寻上任妖皇的后裔。”
“你的意思是我就是……”这个后裔？
后面的话，宣音并没说出来，但心还是不由多跳了两拍。
“不错。”柳轩明眉头紧皱，“当初我们在张家村外时，聂姑娘就说过，有个神秘妖族在寻上任妖皇流落民间的子嗣，为此还去找了北山雪妖。如果孟子珞没说谎，那么这个神秘妖族，恐怕就是那个叫翎王的妖王。”
“再说了，我们身边有什么能吸引当今的妖皇。”
有些事一旦说开，瞬间就豁然开朗。
宣音也明白了，为何孟子珞看她时会有那样的目光。妹妹吗？不知为何，宣音突然想到了那根孟子珞随身携带的玉簪。如今再回想起来，那根玉簪，兴许跟她也关系匪浅。
“事情，还真是有点乱。”
宣音按了按有些涨疼的额角，肩上一重，就听柳轩明清朗笑道，“想那么多干什么。待会，回去问问孟兄不就好了。有什么事，还是摊开说明白比较好。猜来猜去的，多麻烦。”
就知道会这样。宣音忍笑不禁，整个人却也轻松起来，“那这样，我们先去趟张家。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自己好像漏了点什么。”
“没问题！”
偷瞄了眼宣音那朝气满满的笑容，柳轩明暗中松了口气。
嘈杂的救火声，来往的人声，铜锣声。
熊熊燃烧的烈火，恍若在愤怒着什么，要将眼前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赵祯睡在窗台边，一张猫脸皱得紧紧的。
像是在做噩梦。他梦见有幼时贪玩被母后训斥的画面，有少时读书坐不住被先生盯着的画面，有他想要吃鱼却只能因为自己的身份，必须忍下口腹之欲……无数的画面，最终化成了一张巨大的黑色狸猫皮，直扑向他。
赵祯猛然惊醒，盯着前方被火光染红的夜空，犹如一尊木雕一动不动。那双猫瞳中，也似乎被这火光点燃了般，仿佛有什么在里面燃烧。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祯突然道，“如果我没猜错。宣音就是那个妖族要找的前妖皇的后裔。”
屋子里，孟子珞似笑非笑地抬起头，“怎么。人族小皇帝，你这是在舍不得吗？”
赵祯一下从窗台上跳了进来，目光锐利地紧盯着孟子珞。
孟子珞侧歪了下头，小酌了口梅酒，才不紧不慢地盯向赵祯，一双眸子闪动着紫光，妖异而冷酷道，“你应该要记得一个词，叫人、妖、殊、途。”
听到最后四个字，赵祯身形明显颤顿了下，他默默地低下头。
见他如此，孟子珞不禁目露满意，但在看向窗外时，眼神一凝，快步往前走了两步，只见夜色中一团黑影飞快掠过，如果他没看错，那是一只小鸟。
就是不知道，是这个镇子里的鸟妖，还是……孟子珞当即起身朝外走去。
“发生什么了？”赵祯连忙追了上去。
“去杨家看看。”
赵祯本来还想问，可看到孟子珞那冷若冰霜的样子，还是没能问出口。
阳春楼斜侧对角的巷子里。
将张家前后左右，再次仔细检查了一圈后，宣音和柳轩明重新回到了正堂里。堂中一具棺材，正对着门摆放着。棺材上，放着一支芍药。
一切都和昨日一模一样。好像根本就没其他人来过。
宣音往前走了两步，静静地看着那支芍药。
“需要开馆吗？”柳轩明问道。
“昨天检查过，尸体没有任何问题。”
宣音拿起那支芍药，不知怎的，那种好像漏了什么的感觉，始终萦绕在心头，可偏偏她又想不起来，漏了什么呢？
“这朵花，有什么问题吗？”
听到柳轩明这话，宣音的动作陡然就停住了，怔怔地望着手里的花。
弄得一旁的柳轩明不禁担心起来，“怎么了？”
“大哥。”
宣音紧捏着手里的芍药，一层冰从中蔓延，直接将之化作一朵冰花，“你之前，在杨家的窗户上，有看到花吗？”
“花？”柳轩明迅速反应了过来，“难道是说……”
“在杨家。我所检查的所有地方，窗台上都没有花。不止如此――”宣音随手一捏，掌中的冰花四分五裂，目光沉沉地凝视着棺材，“张家，也没有花。”
整个镇子，每一处窗台，巷角，街旁，都有花。唯独没有的，恐怕就只有杨家和张家。同时，杨家大火，全家上下火前便消失无踪，而张家的张公子更是直接身死。
“是鸟妖的报复吗？或者是，雪妖？”柳轩明望着窗外被染红的半边天，心情沉重起来。
宣音摇头，“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到，张家和杨家，或许还做了什么。而且，如果真的有鸟妖，为何张家没有半分痕迹。张公子病重，哪怕杨家不相信什么冰昙雪莲，那么鸟妖呢？”
“哎。因为她已经死了。”
一声幽叹油然升起。
宣音心头一惊，连忙朝柳轩明伸手抓去，但却抓了个空。头一阵眩晕便直接往后倒去。
“小妹！”
在柳轩明的视角中，却只看见宣音忽然往棺材便抓去，然后就晕了过去。
接着柳轩明感受到腰间的桃木子剑，疯狂地颤动着。像是在害怕，紧紧地贴着他的腰。而屋子里还有大半的烛火，竟迅速地燃烧了起来。蜡油味弥漫整个房间。
柳轩明赶紧搂住宣音，就往外跑去。
可走了几步，他就发现，自己竟来回在原地打转，走来走去，大门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就是走不近。
“鬼打墙！”柳轩明脸色微变，从怀中取出符纸，往眼上一抹，金光四溢，眼前的景象微微扭曲了下。柳轩明将宣音背上肩，大步往前走去。
这次他顺利地走出了张家的门。
但也发现。穿过那扇门，自己竟来到了一片寂静黑暗之中。
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不远处一连串的灯笼高高挂着，微弱的光映着旁边的招牌，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三个大字：阳春楼。
一双冰凉的手臂，猛地箍住了柳轩明的脖子。
柳轩明一把扣住其手腕，定睛一看，却见这双手臂，竟如冰花般晶莹剔透。他背的不是宣音！柳宣音大惊，想要将人甩下来，可这‘人’就像是粘在他身上一般，死死地贴着他。
冰冷之气从中不断地往柳轩明身上透去。
不一会。柳轩明就感觉全身透骨的凉，他颤着手抓起腰间的桃木子剑，往后刺去。咔嚓一声，冰雪飞溅。
身上一轻，柳轩明转过身就看见张家大门正在徐徐关闭。
而在院中，宣音就蜷缩在地，像睡着了般。一个身影静站在她身边，轻轻地将她扶起，靠在自己身上。
“小妹！”
柳轩明大急，直冲上前。
可每走一步，就会有一株冰花朝他扑来。斩开一朵，就开出第二朵。一朵接着一朵，源源不断，朝柳轩明涌了过来。
在柳轩明被冰花彻底淹没之时，嘭。门关上了。
与此同时。
正站在杨家大门附近的孟子珞，骤然转头朝张家的方向看去。
“孟子珞！快看！”这时，旁边的赵祯紧盯着杨家，面色大骇地喊道。
循声看去，在看清眼前的情景时，孟子珞眼神逐渐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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