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虽无月光, 但卢家的灯笼照得满院通亮，如在正午白昼。

　　院子里外鸦雀无声。只有霍二娘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宣音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早在霍二娘进院子直径走向她的屋子时, 宣音就被惊醒了。本来以为是有妖魔派小鬼来窥探, 不料竟看到了双眼紧闭如在梦中的霍二娘。

　　这里，距离霍二娘的院落, 可不算近。霍二娘一个普通女子, 竟没有惊动任何人, 说不让人生疑是不可能的。

　　宣音静静凝视着霍二娘。

　　霍二娘此刻的状态很怪, 她衣衫整洁, 面上有妆，看上去出门时还精心打扮过。若非那双眼睛紧紧闭着，说是在此闲庭漫步、欣赏夜景，宣音也是信的。

　　然而更奇怪的是, 霍二娘这么出来，却没有一个人跟着。宣音记得，早上霍夫人可是又给霍二娘安排了好几个丫鬟盯着。

　　穿过回廊，走过荷花池, 霍二娘轻车熟路地走回了自己的院落。

　　宣音没有继续跟进去, 而是找了个不易被发现的角落，环视起霍二娘的院子。那些个守夜的丫鬟、仆人，无一例外, 全都或靠墙、靠门睡着了。

　　又等了会。这些丫鬟、仆人一块醒了。奇怪的是, 他们一睁眼就继续手头的事情，就好像没发现彼此睡着了这件事。

　　宣音也明白了，为什么问起霍二娘夜里的事，没有一个人知道。因为当霍二娘出去时, 这些守夜的人，全部都睡着了，甚至他们根本把睡着这件事也一起给忘了。

　　就是不知道这情况，是妖术，还是……人为。如果是妖术，却没有任何妖气。可若是人为，那人又是谁呢？卢三娘？霍家人？那些仆人？或者是外人？

　　宣音在原地又等了等，确定没有其他事后，正打算原路返回时，宣音停了下来，望向那片灯火通明中的一抹幽暗。那里是卢三娘的小竹苑。

　　两盏灯笼挂在屋檐下，供作照明。比起这整个卢宅的透亮，显得格外可怜。

　　但据说是，卢三娘自己的安排。自卢宅发生些怪事后，这灯火就是通宵达旦的亮着。卢三娘子表示睡眠浅，见不得太亮，怕睡不着。这才没在自己的小竹苑里点灯龙。

　　这似乎也成了霍夫人口中的‘证据’。霍夫人觉得卢三娘子因为是被妖魔附体了，才不敢点灯，怕被照得现形。这在捉妖人听来，简直就是胡说八道，要是妖魔附体，被光照照就能现形，那还要他们这些捉妖人作甚么。

　　捉妖人们是不信不听。普通百姓就不一样了，也许是显不了形，可被光照一下又没什么。而且真要不是妖魔附体，那怎么就不能照一下了，要是不肯照不能照，那肯定是心虚。

　　这逻辑简单粗暴，不讲道理，偏生又广为流传。毕竟在大家心底，妖魔鬼怪多藏于暗处，光亮强些，也能安人心。

　　宣音脚步一抬，就往卢三娘的小竹苑去了。

　　卢三娘的身体弱，早早就熄灯睡了。宣音悄然落在屋外，侧耳听了下里面均匀的呼吸声，就转身离开了。离开之际，宣音想了下，就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袋，放在了窗台前。

　　在宣音离开后不久。那扇窗幽幽地开了，黯淡的光照出了卢三娘小半张脸，她拿起布袋，打开就看到里面一个精致的小香囊。里面还有一张纸条，写着‘安神’两个字，一角落款为柳宣音。

　　三娘嗅了嗅，眼神柔和了些，“的确是安神用的。”

　　顿了顿，她又道，“可惜与我无用。”说着，卢三娘又关了窗，随手将香囊放到了梳妆台上，但走了几步，她又转身拿了起来，放到了枕边。

　　清晨的第一缕微光，透过窗，落在了霍二娘的脸上。

　　霍二娘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就发现自己穿戴整齐，竟睡在地板上。接着她连忙摸了摸自己的嘴，又检查了下自己的手脚，没有发现血腥味，手上也没有奇奇怪怪的东西。只有双脚有些酸痛，像走了不少路。要知道这几个月，除了夜游，她连自己的院子都很少出。

　　这时。有人惊叫了起来，“不好了。大公子睡在屋檐上！”

　　院子里的丫鬟和仆人们，全都迅速地赶了过来。

　　霍二娘也赶紧爬起来，往外一瞧，就看到对面的院子里，霍大郎正躺在屋檐边边上，小半边身子都露在边缘外，瞪大了眼睛，满眼恐惧地一动都不敢动，只要稍微一动，恐怕人就会直接摔下楼。

　　望着前面不远处的鸡飞狗跳，柳轩明摸着下巴，转头看向宣音，“昨天夜里，你走的时候，没看到霍大郎？”那屋檐，看起来可不算低，像霍大郎那种文弱模样，想要爬上去，还要睡在屋檐边，可不太容易。

　　但在宣音看来，倒不奇怪，如果柳轩明看过昨天夜里，闭着眼睛还能如履平地、健步如飞的霍二娘，就不会怀疑梦游中的霍大郎，能不能爬上屋檐了。

　　宣音摇摇头，“我走的时候，还没看到他。”

　　“不过你真的没发现妖魔的痕迹？”柳轩明又问。

　　宣音看了下霍二娘，对方的穿戴和昨夜里看到的一样。“昨晚霍二娘梦游时，我确实没有探查到。至于霍大郎那边，我就不知道了。其实这件事的关键是，要看那位霍夫人。她隐瞒了多少。”

　　望着好不容易从屋顶上下来的霍大郎，匆忙赶过来的霍夫人，脸色难看得很。尤其是，她看到宣音和柳轩明在这边，一付事不关己的样子。

　　“二位。不知可有发现？”霍夫人勉强压制住了心头的怒火。

　　柳轩明高深莫测地示意了眼宣音，宣音拱了下手，才笑着对霍夫人道，“昨夜里。霍二娘子，来过我们院子。”

　　霍夫人心头一跳，“二娘她竟来了你们院子？”她还以为会和大郎有关。但接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看向宣音，“难不成二娘是来找柳姑娘……”

　　听到她这个说法，宣音眨了下眼，这霍夫人隐瞒得还不少。宣音含笑道，“不错。二娘子昨夜直接走到了我的房间，不过她没有入门。只是在我房门口徘徊了会，就回自己的院子了。为了以防二娘子回去出事，我就跟了上去。”

　　宣音说到这停顿了下，看了眼霍夫人。

　　霍夫人双拳不自觉捏在了一起，无声喃然了句，就追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看到，二娘子一路脚步轻盈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霍夫人皱了皱眉，她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些仆人呢？我明明安排了那么多人在二娘院子里守着？莫不是都睡着了？”

　　“确实都睡着了。”

　　见霍夫人眼中咻的怒火燃起，宣音继续淡淡笑道，“不过他们根本就不记得自己睡着了。这也是为什么，霍二娘子夜游离开房间，守夜的仆人再多，也都不知道二娘子夜里的去向，更不用说阻止二娘子了。”

　　霍夫人面色大变，随即眼神又亮了起来，“柳姑娘。这么说，我家二娘屡次出事就是妖魔作祟。”在留下柳轩明时，柳轩明就说她这卢宅有妖，但是这妖魔极其狡猾，隐藏极深，这也是为何前面的捉妖人未曾察觉。

　　哪怕是功力再高深的捉妖人，也得好好探查，以免伤及无辜。其实霍夫人，无所谓无辜不无辜，死再多人只要霍家四口人平安无事就行。可这话，她不能说呀。说了，那不是得罪捉妖人。捉妖人是不得随意伤人的。况且，这柳先生，看起来年轻，可谁知道是不是返老还童的老神仙变的。

　　“具体是不是妖魔作祟，还得再看看。毕竟类似的手段，一些心术不正的人也有。这也是我为何之前问，霍老爷在做生意时，是否得罪过别人。特别是这几年。”柳轩明仰着下巴，神秘莫测笑道。

　　在宣音看来，这笑容极其讨打，可在霍夫人看来，这就是高人。

　　霍夫人没有犹豫道，“他这几年没得罪过人。”

　　回答得太快了。宣音与柳轩明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下，霍老爷的生意怕是有问题。

　　霍夫人没有察觉到他们对霍老爷已经有怀疑了，而是问，“三娘那边呢？”

　　“卢三娘？”

　　果然又转到了那边，宣音微笑道，“昨夜我也去了卢三娘那一趟。她早早就歇下了。霍夫人，您好像对卢三娘格外怀疑？是发现了什么吗？”

　　提到这个问题，霍夫人本来想反驳的，可一看到柳轩明同样不怎么赞同的眼神，便撇了撇嘴，“主要是因为跟三娘接触的那些人，都出事了。”

　　“有的取水，掉井里了。有的劈柴，直接把脚给砍断了。还有去给她送饭，也从台阶上摔下去破了相。总之没一个逃过的。你看看，我家老爷得了怪病，我家大郎差点没淹死，今儿个又差点没摔死，还有我家二娘，更是备受磨难，就是我自己也……”

　　霍夫人说得眼眶都红了，“可这上上下下，就她没出过事，你说我不怀疑她，还能怀疑谁？这可怪不了我。”

　　所以因为没和别人一样出事，就成了卢三娘的‘罪’了？宣音心中冷嘲。

　　“霍老爷究竟得的什么病？”柳轩明询问道。

　　霍夫人这次终于松口了，“你们随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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