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身殿里,朱棣殷殷嘱咐道:“隋征***、元伐东瀛,都是铩羽而归,反因那弹丸之地,耗尽国力,埋下亡国之内。此去,虽是剿匪,且有***官兵之助,终究是一桩险事,你要再三小心!”
夏浔道:“皇上放心,臣此去,必定谋而后动,事若不济,也要全身而返,永乐新朝甫立,宜当求稳,稳中求进,臣是不会让我大明陷身泥淖的。”
朱棣赞许地点了点头,夏浔又道:“有关中日贸易,才是维持两国长久发展、消灭倭寇根源的办法。一旦重开海市,我大明不是坐而受之,也当遣人持勘合与日贸易,臣以为,在一些物资上,可以放宽条件,只不过当然得要他们付出相应的代价才成。”
朱棣瞟了他一眼,问道:“你的意思是说?”
夏浔道:“比如说----铜钱,这是严禁出口的,而***铸钱的本事差得很,所铸铜钱动辄损裂,所以全用我大明货币流通,如果禁止出口……”
朱棣立即摇头道:“文轩,这一点没得商量,钱是交易工具、养命之源,我大明自己尚且不敷支用,只得以钞代币,难道还要把铜钱惠之于人么?”
夏浔微笑道:“这就是了,交易者,互通有无。然而自己也嫌不足的东西,谁会拿去卖与外人呢?然则却有几点,皇上可曾想过么?”
“什么?”
“我大明的铜钱、金银都比较短缺,自己也是不敷使用的。而钞,是金银和铜钱的替代之物。可这钞发行无序,且无实际价值,一旦战乱动荡、天灾**,便迅速贬值,甚至一文不值,原本家财万贯者,倾刻一无所有,这何尝不是一种***之源?
以钞代钱,本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有足够的金银和铜,朝廷就不会采用这个办法了。唐宋以来,常有为了铜钱,灭佛毁寺,取铜铸钱的,可是相对于偌大的天下,这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据臣所知,***多金银铜矿,他们需要铜钱,为什么不叫他们拿原矿或者冶炼出来的金属来换呢?
咱们取其矿石或银铜金属,用以铸造铜钱,这总要收取好处的吧?咱们就可以解决一部分铜材的困窘了,而为他们铸造的铜钱返运***,他们购买我大明货物还得流通回来。***需要铜钱,就拿金银铜铁来换,这叫再加工,他们干挖矿、冶炼的粗活,咱们做些细致技巧的活儿,最后依旧是咱们受惠,何乐而不为呢?”
夏浔仔细想过纸币的优劣,在那个时代,发行纸币的弊端多于它的优点,而要改革它,需要涉及的方面太多了,而且旷日持久,同时它的发行最终仍要取决于金银等贵金属的储量,想一口吃个胖子那就成了大跃进了,眼下这个阶段,是储积资本的阶段,当财富的储藏和工商业的发展达到相应的条件,自然会有种种变化。
夏浔可不想当王莽,干些太超前的事,何况他也没有王莽那么大的权力。明初的宝钞是以政权用法律为保障,强制推行的,后来崩溃的事实已经证明了它在现阶段是不适合的产物,既然是因为金银和铜材太少,不得已而推行宝钞,夏浔想的就是扩大这些金属的来源。
其实大明也不是没有铜矿,不过现在勘测出来的矿山太少,夏浔可不懂勘测,再者能从外面运进来,自己的就让它在地下多埋一些年,留给子孙后代去使用岂不更好?
若换作以前的朱棣,是不会答应的,可是近来由于开海、禁海这方面的奏章太多,不可避免要谈到经济,而官员中却也不乏精通经济的有识之士,纷纷灌输之下,朱棣于经济一道也有一些见识了,听了夏浔的话不觉意动,他迟疑片刻道:“这样一来,好处尽为我大明所得,***国王会答应么?”
夏浔笑道:“还是那句话:互通有无。若是他们自己能用之得法,也不会有求于我大明了,既然他们自己空守宝山却如废铁一堆,他们怎么会不答应呢?现在可是他们有求于我们。再者,我们还可以用些手段,比如,特意制些铸模,专为他们铸造标有***国王源道义一类名号的***铜钱,皇上以为,源道义会不会欣然应允呢?”
朱棣点点头道:“好,就依你的去做。这些时日,围绕剿倭一事,沉渣泛起,百官奏疏,谈起许多事情,其中就有开海通商的谏议,你对此有何看法?”
夏浔自己并不主动提起,背后却费尽了力气,等的就是朱棣这句话,一听他问,却故意做出淡定模样,说道:“这些时日在沿海剿倭,对这些方面的事,臣也略知一二,臣觉得,如果开海,可以宣扬教化,扬我国威,同时南洋地广人少,因为四季如春,食物非常丰富,需要的时候,亦可我为中原之补充。”
夏浔谦逊地笑了笑,说道:“臣对这些所知有限,皇上面前不敢妄言,朝中尽多才学之士,皇上可以广开言路,兼收并蓄,再做圣裁!”
干的事情越多,越容易出错,夏浔可没忘记自己还有许多政敌;再者,在朱棣面前,也不能包揽一切,什么事儿都叫你干了,尽管他背后可以做许多事,却不可以当面做急先锋。反正这事儿,既然已经开了口子,必然会不断有人提起。
历史上郑和七下西洋,之所以为文官集团疯狂反扑,并不是开海市不好,也不是文官全都目光短浅,而是因为当时施行的是国家贸易,不是没钱赚,而是钱全让朝廷赚走了。有国家这个庞然大物出面,那些沿海的士族豪绅,无论是在货源、规模还是价格上,都完全没有竞争力。
而一旦开海通商,就是自由贸易,允许百姓做生意,普通的民众哪有那个资本,主要还是为这些沿海大族服务,从中牟利,大头还是落在这些沿海大族手中,而且他们不用偷偷摸摸的,象以前一样冒险走私,何乐而不为?不可讳言,做官的人是有政治抱负的,但也不必被史书骗了,真的把他们都想象成剔透纯净,毫无私心杂念的人。
试想想,一个家庭,无论是豪门还是布衣,他们费尽心思苦心栽培一个读书人,巴望着他中举做官,最终的目的是什么?这些人一旦作官,岂能不代表家族、不代表家乡的利益呢?
朱棣沉思片刻,说道:“嗯,眼下确实急不得,此事暂且搁议,目前还当以***之事为重,不宜多生枝节,朕先让解缙去东南巡访一番,了解一下,等你解决了***之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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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静室里,坐着的那人瞿然抬头道:“他说什么?”
对面那人沉声道:“老侯爷说,江山已定,大局已定,算了吧!”
“甚么?”那人勃然大怒,猛地一捶桌子,喝道:“这是甚么混账话!”
来人沉默片刻,又道:“老侯爷知道老爷听了定然不悦,所以,他还有三句话,叫我问过老爷。”
那人咳嗽着道:“你说。”
“是,老侯爷说:‘若说天下未定,天下谁能更改?建文帝已死,遗有弟、遗有子,可有机会登基坐殿?通政司张安泰死了,吏部考功郎中周文泽死了,五军都督府主事郑小布死了,太仓卫指挥纪文贺死了……,这些人为何而死,伤人伤己,谁人拍手称快?江山虽然易主,天下依旧姓朱,老爷您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建文皇帝,还是一己私仇?’”
那人怒不可遏,捶桌大骂道:“懦夫!懦夫!我就不该找他共谋大事!”
对面那人默默地看着他,轻轻地道:“老爷,小人追随您多年,只要老爷一声令下,无论水里火里,小人绝不皱一皱眉头。可是,小人也觉得,老爷如今所为,实是漫无目的,所说理由,难以服众啊!”
“你?”
那人猛地抬头,双目射出栗人的光来,对面那人痛心地道:“老爷,您久困于此,不知外面情形,每日里,只是在这静室里假想着您的敌人,已经忽略了整个天下,已经不知道天下的情形,自从建文皇帝***,您被幽禁府中,仇恨就蒙蔽了您的双眼,老爷,无力回天啊,我们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的人,战意消磨,已经纷纷萌生悔意了!”
那人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对面斜斜照来一缕阳光,本来是高高掠过他的头顶照向后面,这一站起,正映在他的双眸上,他的脸有些苍白,两颊上有抹病态的嫣红,神色虽然显得憔悴,但目光锐利中却带着疯狂和危险:“就此偃旗息鼓么?不!绝不!至少,也要让那杨旭死无葬身之地,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明媚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脸颊的大部分依旧藏在黑暗中,但是已能让人看清他的面目,他是……徐辉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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