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18点
平江府知府戴之泰袖手站在运河堤岸上,后面跟着十多名平江府的官吏。自从叶应武上一次大闹江南之后,贾似道就派出翁应龙整顿湖州、平江各处,使得这几个地方全部换上了贾似道的亲信,下面官吏也是全部都换了一遍,清一色的新面孔。
戴之泰虽然站在贾似道这一边,但是因为性格有些懦弱,而且也没有太大的建树,所以一直在蹉跎。是个人或多或少都会野心,要说戴之泰就打算这么过一辈自然也不可能,所以当翁应龙因为无人可用,所以把戴之泰提拔到平江府知府的时候,戴之泰仿佛看到了未来的曙光。
平江府是临安屏障,虽然还不算京官,但是在天子脚下,要是能够做出来什么功绩,自然更容易引起注意。
而且戴之泰这一次也学乖了,刚刚走马上任,就给临安大小同党全都备了一份厚礼,或许真的是贾相公看中他这个人才,朝中留相公、陈相公几位都是有回信,嘱托他要勤勉努力,谁不知道陈相公和留相公两位已经有隐隐要成为贾似道左臂右膀的架势,能够让这两位大佬同时回话,是何等的荣幸所在。
尤其是陈宜中陈相公,不但来信言语之间以平辈论交,更是给戴之泰提了不少意见,让戴之泰能够更加顺利的接手平江府,干出点儿业绩来。对此戴之泰自然是感恩戴德,世上竟然有如此好的人,之前自己真是白活了。
所以当陈宜中提出自己一个颇为倚重的族弟将会暂且在平江府歇脚的时候,戴之泰急忙屁颠屁颠的跑到码头上迎接。毕竟陈宜中说的很清楚,自己这个族弟是家财丰厚的海商,“商人”两个字一出来,戴之泰就已经明白了什么。
现在官员虽然油水丰厚,但是归根结底还是比不上商人,所以利用职务之便掩护族中子弟经商可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也只有这样才能权财双收、滚滚不断。而在戴之泰眼中,陈宜中的这个族弟,显然就是扮演着这样的角色,明面上看去只是和朝中陈相公有些许血缘关系,但是实际上却是负责着陈氏家族的敛财任务,绝对是一个重中之重的人物。
若不是这样的身份,绝对不会让陈宜中专门写信请戴之泰照应。
对于这样的人,戴之泰可一点儿都不敢怠慢,毕竟要是巴结好了,到时候这位陈氏的大管家在陈宜中面前多说几句好话,自己可不就等于抱上陈相公这一条大腿了么,陈相公现在步步高升,又是刚刚得到重用,手下没有几个亲信能够效力,有机会自然少不了提拔戴之泰作为别人的榜样。
“都给本官站好了,把这尊财神爷伺候舒服,少不了你们的好处。”戴之泰看到身后的官吏,急忙呵斥一声。
好在这些都是刚刚换上来的新官吏,人生地不熟,都还乖乖的听从戴之泰的吩咐,要是换做原来那些地头蛇,肯定不会听从戴之泰的吩咐。
两艘大船缓缓出现在视线中,戴之泰等人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凉气,之前也不是没有官员过境,在这平江府歇歇脚,但是就算是当初翁相公回临安,也没有摆出这样的排场。
这些商人,真的是赚钱都赚疯了。
戴之泰在眼热的同时,也不由得捏紧了袖子里面的东西,对方这个财大气粗的样子,不知道自己这点儿小小见面礼能不能让对方开心。要是上来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以后可就艰难了。
只不过让这些站在枫桥外码头上迎接的人诧异的是,当先那一条悬挂着陈家蓝色旗帜的大船并没有停留的意思,而是缓缓驶过码头,方才在运河边上下碇。而后面一艘大船也是在没有到码头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定睛看去,戴之泰方才看到在两艘大船之间,竟然还有一叶扁舟。
小舟船头船尾各有两个撑船的汉子,赤着上身,分外魁梧,而让人心惊的是那两个撑船汉子都是一样的胸膛上都有狰狞伤疤,显然不是沙场上摸爬滚打的老卒,就是黑帮火并冲锋在前的猛士,总之戴之泰下意识的看看自己细细的手腕,感觉不够十个自己都不够人家打的。
到底是温州陈门,虽然是陈宜中借助自家岳父的实力一手中兴、方才崛起没有几年,但是凭借着来往的商船贸易已经占据在大宋海贸当中占据一席之地,据说船队都一直通到占城那边,恐怕也只有这样的家族,才能够拥有这样令人望而生畏的侍从。
只不过不知道这一叶小舟上,又是什么神圣,如此特立独行,用前后两条大船开路,自己却是安然坐这小舟。
虽然隐隐感觉这位陈宜中的族弟不是自己想象中那样大腹便便、浑身散发着铜臭气息的商贾,不过戴之泰还是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小舟靠岸,两名汉子从船上跳下来,看着微微躬身迎上来的戴之泰,一人皱了皱眉,还是勉强恭敬的说道:“敢问可是平江府戴知府?”
“正是鄙人,正是鄙人!”戴之泰急忙笑了两声,这两个人虽然难以说是高大擎天,但是站在面前那冰冷的眼神还是让戴之泰打了一个寒战,这两个撑船人给他一种随时准备动手打人的感觉。
“陈材、陈铁,退下。”清朗的声音在船中响起,两名汉子同时一声不吭的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毕恭毕敬让开道路。
一名青衣年轻人左手持扇轻轻扇着,右手却是小心翼翼伸向船舱。船舱中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女孩缓缓跟着站起来,虽然蒙着一层薄纱,但是湖水绿的衣裙勾勒出身姿的曼妙,以及风吹过薄纱贴在脸颊上隐约可见的轮廓,还有那仿佛蕴含了一池春水的翦水眸,都让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心被狠狠刺了一下。
就算是蒙着面纱,这也可以肯定是天仙般的人儿,尤其是这弱柳扶风的样子,更是让人忍不住上前轻搂小蛮腰,小心搀扶,如果非要比喻的话,恐怕也就只有温润如玉的越窑青瓷能够相比拟了,捧在手中都害怕这样一件珍宝摔碎。
“看什么看!”陈材和陈铁同时低喝一声。
戴之泰打了一个机灵,这才意识到自己来是干什么的,当下里上前凑了两步,刚想要开口,那年轻男子已经笑着一拱手:“鄙人陈宜良,见过戴知府,当真是幸会幸会!不过一介草民,如何当得起戴知府出城相迎接。”
一边还礼,戴之泰一边说道:“久仰陈先生大名,陈先生富甲一方,能够路过这平江府,实在是本官的荣幸。陈先生这样的人才,能够结交,戴某三生有幸,三生有幸!还请陈先生先入城,咱们好好一叙。另外陈先生若是不嫌弃,以兄弟相称便是,戴知府这三个字实在是生疏。”
陈宜良笑着点了点头:“既然戴知府都说的这么客气了,知府年长,自当为兄,兄长有命,小弟怎么也得听从,也请戴兄以弟称呼余,陈先生这三个字怎么看都是教书先生。只是不知道戴兄可曾备下马车?”
见到这陈宜良年纪轻轻,说话倒是风趣,戴之泰心中顿生好感,当下里微微笑着说道:“这话怎地讲,来这平江府,自然不能坐马车,戴某已经备下船只,不知道贤弟是打算换船,还是愚兄在前面带路,贤弟便直接坐这艘船了?”
“小弟生性喜欢平淡,这一叶扁舟,两个仆人,和拙荆谈史论道、对饮琼浆,倒也快哉,换做大船反倒是不喜。”陈宜良郑重说道,“若不是船上太小,当也请兄长前来。所以只能委屈兄长在前面带路了。”
一听到“拙荆”两个字,戴之泰忍不住暗暗咋舌,这厮生的英挺俊朗不说,真是好艳福。不过虽然戴之泰平日里搜刮民脂民膏,甚至欺男霸女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做过,但是眼前这可是自己打死也不能招惹的存在,戴之泰虽然昏庸无能,却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
“贤弟真乃奇人也。”戴之泰笑着说道,手在衣袖中一抽,递给陈宜良,“愚兄特意买下这城中韩园,送给贤弟,韩园原本是我宋韩蕲王的园子,虽然小巧,但是胜在精致,移步换景之中各有风趣,还请贤弟笑纳,以后来往平江府,都可以在这园子中歇歇脚。”
陈宜良迟疑片刻,看着戴之泰手中的地契,眼眸流露出精光,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收了下来:“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戴兄好意。”
戴之泰心中松了一口气,暗暗感慨真是老天爷保佑,正好碰上这位陈先生偏偏喜好这等诗情画意的东西,要是来一个只好钱财的主儿,恐怕这一个园子可打动不了他。
“愚兄且去前面船上,贤弟紧紧跟着,由水路便可以一览这平江府风貌。”戴之泰心里舒畅,脸上也明显多了笑容。
陈宜良拱了拱手,拽着女孩坐回到船舱里。
小船再一次缓缓启程,刚才一言不发的女孩一把掀起面纱,轻声说道:“你就带着两个人进城?是不是有些托大了,要是被这戴之泰察觉到什么,凭借着两个亲卫就想杀出去?”
陈宜良舒舒服服的靠在船舱壁上,伸手把地契随手一拍:“怎么是两个人,自己数一数,船头江铁,船尾吴楚材这两个,再加上某叶应武,还有你自己,这明明是四个人,你是以为咱们两个不算人呢,还是以为外面那两个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杀胚?”
“就知道笑话人家。”赵云舒委屈的说道,“你是不是已经布置好了。”
“傻丫头,某可不是傻乎乎带着几个人就往龙潭虎穴里面冲的。”叶应武从容的笑道,“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韩园原本就是某的,为了让戴之泰有点儿本钱孝敬某,特意低价卖给他,最后还是某赔了好不好。”
赵云舒赌气一般别过头去,不搭理叶应武。
小船已经晃晃悠悠入城,仿佛进入了另外一片天地,小桥流水、白墙黑瓦,平江府在眼前展开,就像是展开了一副美轮美奂又带着江南烟雨气息的画卷。河岸边轻轻拍打着衣服的江南女子温婉笑着,远近的炊烟在风中袅袅升起,河水中倒映着前面小桥的影子,船轻轻划破水面,也仿佛将这影子也打破。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赵云舒看的痴了,忍不住喃喃吟诵。
叶应武轻轻端起酒杯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这种江南水乡小城的景象,在临安可是看不到。”
“滴滴答答”船篷外响起雨声,江南的雨向来就是这样,说下就下,不过春雨细细密密却也总是下不大,在船外轻轻渲染着远近山水屋舍。那些在河边来往的城中人们也没有惊慌,随手从背篓里拿出斗笠或者油纸伞,依旧慢慢向前行进。
“前面便是报恩寺。”叶应武指着城中最高的塔,“从这里顺着城中河流一路向南便是韩园了。”
“你倒是熟门熟路。”赵云舒轻笑着说道。
叶应武难得得意的摇了摇扇子,沿着河岸边传来低吟回转的歌声,伴着这风雨,还有摇晃的小船,仿佛此生都要沉醉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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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在下雨,淮北同样也是春雨绵绵,使得原本就快要下山的太阳彻底没有了踪影,天地之间随之黯淡下来,只剩下呼啸的风雨声。
和白墙黑瓦间低唱的雨声不同,这原野上的雨,更加宏大,不一会儿河滩上就已经是雨水横流,泥泞不堪。镇海军士卒来往奔跑,也顾不得自己避雨,手忙脚乱的将防水油布盖在弓弩和飞雷炮上面,一艘艘水师战船也是谨慎小心的在岸边下碇,即得防止一不留神被滔滔翻滚的淮水冲到下游,又得避免被卷到岸上,这其中也是一门学问。
不过好在指挥水师的张顺、夏松都是水上几番磨炼出来的,这事情在旁人看来或许很是困难,但是在他们眼中也不过就是小事一碟罢了。
张世杰手里提着佩剑沿着营寨缓步走着,因为雨下的大,所以除了少数哨卒之外,镇海军将士都已经躲在营帐中休息,毕竟白天一场血战下来,都已经疲惫不堪,自然也不会有人愿意平白无事在雨中走动。
“春雨知时节,今年这春雨来的倒是又快又急,是个好兆头。”王大用见到张世杰过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笑着说道。
“但愿有个好收成。”张世杰点了点头,却是有些担忧的看着淮水上游,“不过某还是害怕这样的时候,蒙古鞑子会有什么手腕。要是换做别人或许还不用过虑,但是史天泽这等老奸巨猾的家伙,不可掉以轻心啊。”
王大用应了一声:“虞侯你且放宽心,有某亲自在这里盯着,蒙古鞑子还能够弄出来什么幺蛾子不成,就算是来了咱们镇海军也不是吃素的。”
“你可别说大话。”张世杰瞪了他一眼,正想要说什么,却是怔住了,直直看着淮水。
“怎么?”王大用诧异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旋即脸色一变,高声吼道,“敌袭,敌袭!”
张世杰猛地一把抄起旁边战鼓的鼓锤,狠狠擂响战鼓!
这样的雨天,没有想到蒙古鞑子竟然的来了,而且是从水路。
虽然有所防备,但是依然足够让宋军措手不及,尤其是他们开路的并不是一艘艘战船,而是无数的粗大木头,正好顺着因为雨天而磅礴汹涌的淮河水翻滚而来,横冲直撞!
“蒙古鞑子!”前面一名哨卒在风雨中高声喊道。
张世杰和王大用也顾不上水师,急匆匆的扭头看去,沿着白天蒙古步骑发动冲击的一线,模模糊糊也不知道有多少身影,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