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 春宴,皇宫灯火通明。
御花园内酒宴铺陈,金粉浮香。
楼阁湖面华灯初上, 星火接连成海。马车依次停在宫门前, 整个陵光城的贵女此刻齐聚一堂。珠钗罗翠、衣香鬓影。笑声混合着胭脂香, 把偏寒的夜色渡上暧昧迷离。一殿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夏青作为楼观雪的“挡箭牌”,再烦别人的注视,终究还是要见人的,不得不出席。
夏青在上朝时见过文武百官,却没见过他们的女儿。
可现在有了机会, 也完全没心情看。
虽然楼观雪并没有对他的仪容做什么要求,但毕竟要正大光明见人, 夏青出门前还是默默自己动手抓了几下头发。
而他弄顺头发的时候, 楼观雪就再旁边似笑非笑看着, 并且戏谑问道,要不要我帮忙给你绾发束冠。
夏青头也没抬, 叫他闭嘴。
只是他到底笨手笨脚,于是现在在外人眼中, 还是那副随意的样子。穿着件略显宽大的灰袍, 手里拿着骨笛, 心情不好, 冷着脸不说话。
对比他的随意, 楼观雪可谓是盛装。
少年帝王玉冠挽起乌发,深色黑袍典雅华贵, 袍摆上银纹勾绘着鹤翎。散漫坐在高座上, 就和传闻里一样, 神秘莫测,令人捉摸不透喜怒。
宫宴上不少人在暗中打量夏青。见过他的样貌后,又偷偷收回去,心想陛下会宠幸的人,果然与众不同。
只是这个少年和陛下的相处模式怎么那么怪呢――居然全程都是陛下在笑着逗他说话?!
陵光高门世家的女子都自持身份,虽不至于像御花园那些一样上赶着献殷勤,可是秋水盈盈的媚眼和含羞带怯的目光,还是接连不断往上面飘。
夏青如坐针毡。
他不想理那些视线,就垂眸装模作样喝水,眼睫覆下,一口一口,想表现的从从容容毫不在意。
楼观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笑非笑说:“别喝了,见底了。”
夏青:“……”靠。
他直接将手里的空杯放到桌子上,咚,声响清脆。
旁边的张善差点吓得背过气。
这这这这,您这再得宠也不能这样放肆吧?
楼观雪从堆叠的袖中伸出手腕,姿势优雅为他斟满酒,无奈笑道:“见底再倒不就行了?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他修长如玉的手将酒杯递给夏青,漆黑的眼眸里带着笑意,声音温柔又宠溺。
“……”
来自台下的视线更为致命了。
夏青恨不得转身就跑,但他只能忍住,抿唇、拿过酒杯。
在靠近的一刻,夏青低声吐槽:“你是真的厉害,演什么都像真的一样。”
果然,五岁就演技不俗,长大更是炉火纯青。
楼观雪不说话,等夏青开始喝水,才淡淡开口道:“你也不错啊。”
夏青浅褐色的眼眸奇怪看他。
楼观雪轻笑一声道:“这恃宠而骄的样子,我都分不清真假。”
夏青::“……”
哦!
这破地他是待不下去了!
春宴上现在是一个官员献宝的环节,献的是梁国皇宫寻得的名画,传闻是已故寒月夫人的真迹。
寒月夫人一直是活在民间风月里的传奇,能让梁国国王拱手相让十座城市的绝色美人,却没人知道她从何处来,只知道她的出现让很多男人疯狂。
画上是通天之海。
苍白的天空,朦胧的海雾,仙山若隐若现,尽头一条黑线,似深渊万倾。水墨丹青寥寥几笔,却似乎把通天海的广袤神秘勾勒得清清楚楚。
官员开始讲起这幅画的来历。
夏青只看了一眼画,就走了。
楼观雪撑着下巴,目送他离开,什么都没说。
台下官员贵女面面相觑,警铃大作,陛下果真被这个少年迷得神魂颠倒!
燕兰渝并没有出席春宴。
同样没出席的还有摄政王。
摄政王忙着寻觅神医救治燕穆,借口养病多日不曾上朝。
而燕兰渝则是亲亲和和温温柔柔,说道:“阿雪选自己中意的,哀家绝不插手”。
夏青出面让楼观雪表演了一番怎么个“被他迷得七荤八素”后,便溜了。最后一杯酒,真喝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着火。
拿着骨笛出来纯粹是又忘改旧毛病。
而骨笛已然安详,躺在他手里,学会放弃挣扎,反正他主人也不会管它呜呜呜呜。
脂粉熏得他脸热,夏青走在御花园里吹了好一会儿冷风才稍稍冷静下来。
谁料绕过假山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风流倜傥,调子还怪欠揍的。
“你不想去就不去呗,拉着我在这陪你干什么。你去跟你爹说啊,三叔还能一顶轿子把你抬进宫不成?何况把你抬进宫,以陛下眼光收不收都不一定。你现在这生怕被选中的样子,也是够搞笑的。”
“卫流光!你会不会说话!”
“叫六哥。”
“我这不是害怕吗。”少女磨了磨牙,最后还是选择服软,她扁嘴说:“我有意中人了,不想参加这什么春宴。”
卫流光显然对她这些少女心事不感兴趣,扶着冠挥挥手:“哦,那你想你的意中人去吧,别拦着我去前殿大饱眼福。”
卫十六娘人要被这个不着调的堂哥气疯,跺脚娇嗔道:“六哥,你就帮帮我嘛!”
卫流光狐疑:“我怎么帮你啊?跟你换衣服,男扮女装替你去前殿?”
卫十六娘认真思考了一下:“……也不是不行。”
卫流光冷笑一声:“滚!我上次风月楼在陛下面前才差点丢了脑袋,今天不想为你送死。”
卫十六娘继续撒娇:“六哥!”
卫流光一敲折扇:“有话直说。”
卫十六娘:“那我直说了――今日春宴邀的全是女眷,皇宫内戒备森严,你能混进来,肯定是用了大伯的令牌吧。”
卫流光:“哟,你消息倒是灵通的很啊。”
卫十六娘也不藏着掖着了,开口道:“我今日和顾郎有约,这都快月上中天了,你把令牌借我一下。”
卫流光无语:“……卫家可真是百年才能出你这么一个不知羞耻的女儿。”
卫十六娘愤愤:“这话你最没资格说我!我只中意
一个人,而你风流满陵光。”
卫流光从袖子里掏出令牌,丢给她:“那不叫风流,我只是中意很多人。”
卫十六娘接过令牌大喜,笑着提裙跑开。
卫流光摆脱这个不太熟的堂妹,翻个白眼转身,他心里惦记着刚瞥到的吴家小姐,结果回头就跟撞鬼似的看到拿着骨笛面无表情的夏青。
他差点原地跳起来,看清人脸后,才虚惊一场擦冷汗。
“吓死我了!原来是你啊!”
卫流光今日偷偷进来,跟做贼似的,生怕被卫国公发现。
“吓成这怂样。”夏青翻个白眼:“你把令牌给了她,到时候怎么出去。”
卫流光折扇一开,笑起来:“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今晚入宫艰难,但是出宫却是容易。”
夏青古怪地瞥他一眼,皮笑肉不笑。
卫流光刚想跟他说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结果突然又想到什么,脑子一激灵,“啪嗒”,扇子掉到了地上,人都炸了:“娘的!我怎么忘了!你是楼观雪的人啊!你他娘的不会回去吹枕边风吧!”
夏青咬牙切齿:“我是你爹!”
卫流光看他表情隐怒,这才稍稍放了下心,弯下身捡起扇子,打开扇风让自己冷静,同时不忘翻旧账:“不吹枕边风就好。夏青啊!你知不知道上次就因为你的欺骗,我差点被我爹打死?我爹本来就不满意我逛花楼,我还在逛花楼时遇到陛下。我回去直接跪在宗祠,命都没了半条!”
夏青心道,没让你跪金銮殿前就很好了。
他闷声不说话,拿着笛子越过他转身就想走。
卫流光折扇一收拦住他:“你要去哪儿啊。”
夏青:“回去睡觉。”
卫流光:“哦。”
卫流光在知道他和楼观雪的暧昧关系后,心再大也不敢去跟他做兄弟了。虽然他觉得他俩天生就该做朋友,但小命要紧,他还有那么多美人没见过呢,犯不着,犯不着。
卫流光理理衣服,跟夏青道别,心魂荡漾往前院走。
结果人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
他三叔卫太傅瞅见平日那最顽劣的闺女不见,居然气得直接带人出来找。
卫流光:……以前也没见三叔是这么个不沉稳的人啊???
卫太傅气急败坏:“这死丫头乱跑什么!不知道燕家那位太后早就注意到她了吗?!要是皇宫乱跑撞上燕兰渝,皮都给她扒下一层。去那边找,对,去那边。”
卫流光心虚地拿折扇挡住脸。
默默换了个偏僻的小道走。
这里竹林掩映,估计是宫女太监住的地方。
卫流光是想等他三叔走了再出去的,谁料一进去先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哭声,又娇又柔,抽抽噎噎。
他皱了下眉,卫六平日虽爱好美人,却并不喜欢太爱哭了,主要是她们哭的也不好看啊!
但这一次,他扇扇子只扇了一下,就被一股奇异的香吸引。
“什么味道。”
卫六一愣,拿着折扇就往深处走。
另一边夏青也没按照原路回寝殿。
他走了一段路,便被浮屠塔顶那诡异的光给吸引了。紫气东来,神威厚重,也不知道被关押的大妖有多恐怖。
当初三月五,浮屠塔全是妖异红光,如今邪光散了,显露出一种肃穆的冰冷来。
他站在楚国禁地的十里湘妃竹林外,拿着骨笛,抬头,浅褐色的眼眸映着高悬明月。
“你在看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的脚步声,有人带笑的声音传来,他的嗓音似乎是有温度的,干燥舒适,像是光落在山海间。
夏青握骨笛的手猛地一紧。
回过头,发现月色下站着一个一袭绛紫衣袍的青年。
青年长身玉立,乌发仅用一根木簪竖起,青丝随风。
“在看浮屠塔吗?”
他笑起来时,眼角会下弯成一个很好看的弧度,容颜清俊,眸色偏浅。
这位绛衣青年周身并没什么架子,说话的调子也让人非常舒服,平和又亲切,仿佛把他搁闹市,随便跟个卖鱼卖猪肉的小贩也能温柔聊起天来。
不是燕兰渝那种“笑里藏刀”的温柔,是正常人与熟人寒暄般的温柔。
只是越是正常,越不正常。
夏青愣住,突然想起,他问过楼观雪大祭司的名字。
大祭司凡名叫宋归尘。
用的剑叫思凡,人间俗名是归尘。
思凡,归尘。
字字与人间结缘。
懵懵懂懂中,夏青脑海突然浮现一个老者的声音,遥远又模糊,低哑沧桑,带着轻轻的叹息。
――当初思凡剑给你大师兄,我就料到了。他这一生啊,注定要与红尘俗世纠缠不休,被羁绊牵累,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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