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顿了一下，“汽车坏了，可以停在路上；轮船坏了，可以飘在海上；飞机坏了，铁疙瘩，是没法呆在空中的。咱干机务的，如果把带有隐患的飞机交给飞行员去飞，没能把故障隐患把在地面，这就是犯罪，就是我们机务人的耻辱。”
“是，干机务是苦点、累点，日复一日的，还很枯燥，但想想被炸得拢不到一起的尸骨，想想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可怜老人，想想那失去丈夫的妻子，想想那问爸爸在哪的懵懂可爱的孩子，这点苦、这点累，又算什么？又算什么？”说到后来，老高声音越发的低沉。
“当兵十八年，我参加了三次追悼会，给五名战友送行，那是五位兄弟、五个家庭，那种滋味……”老高摇了摇头，“难受，每一次都好几天过不来。”
良久，方林收敛心神，联想之前自己说的话，羞愧难当，“老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方林说的很慢，但却斩钉截铁。
“大林，你有学历、有知识、有才能，不管你今后朝哪方向发展，记住，只要干一天机务，你就要精心一天、谨慎一天。”
“嗯，我记住了！”方林郑重地点点头道。
“今年我就要退伍了，你这才刚刚开始，今后，我们的飞机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先进，也越来越需要你这样的高学历人才。”
“老高，你要退伍？像你这技术能手，不是可以延长服役年限吗？”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腰椎不行了，不能再干了，也干不动了。”老高摇摇头道。
“腰椎间盘突出？我们去医院治啊！中江不行，我们去南京。”方林着急道。
“呵呵，这个没啥好治的，咱中队就有好几个像我这样的，没啥好法子，等退伍了，自己注意点，慢慢养养，不继续恶化就是好的了。”老高苦笑了下。
“老高，你这身体不好，在部队还有个免费医疗，你申请再留一年，好好治疗一下，养养你这腰呗。”方林劝道。
“申请留队一年吃闲饭，呵呵，我是做不出来。其实，我要退伍，除了身体方面的原因，还因为你嫂子。这么多年，你嫂子一人在家既要工作，还得照顾老人、孩子，这些年我亏欠她们太多，也该回去分担分担了。”
“老高，这些年你们一直两地分居，咋不让嫂子来队呢？在中江市找个工作。”
“哪有那么容易，你嫂子文化水平低，在老家能找个工作就很好了，再说两个老人身体也不好，离不了人，这么多年，你嫂子都没怎么来队探过亲，走不开啊。”老高又摇了摇头道。
“我一年就一个多月的探亲假，有时候任务重了还不能保证，这么多年，小孩都和我有点生疏了。”老高说着不由地有些哽咽，“唉，是该回去了。”
机械日，停机坪。
方林的实际操作考核如期进行，考核很是顺利，各项考核内容，方林完成的几乎无可挑剔。
随着副中队长张昊和飞发主任吴兆龙在考核成绩单上签字，方林正式放单，也是今年这一批新干部中第一个放单的。
“方林，从今天起，你就是一名合格的机械师了，对了，以后如果有人问你的带教师傅是谁，你可别说是我高远。”老高笑着说道。
“为什么？”方林有些奇怪地问道。
“你被这么问，可不是好事，你自己要整改，别拉着我一起丢人。”老高摆摆手走了。
很久之后，方林才搞明白，这也是机务部队特有的一种现象：
如果放单后，若是有人问“你的带教师傅是谁？”那这句话的语气肯定不好。被问的人就要好好反思了，赶紧看看自己的工作是不是出了问题，是不是工作标准不高，还是抓紧整改吧，可千万别把师傅的名字说出来，让自己的师傅一起丢人。
放单了，按理说业务学习可稍微放松点了，但经过座椅保险销的事情后，方林学习业务的劲头反而更大了，像换了个人似的。
在外场，方林以老高为目标、为榜样，谨小慎微、心细如发，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试车时，对于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方林不再捂着耳朵躲避远离，而是支起耳朵凑近了仔细倾听……
退场后，方林拿出在空工院时考试前复习的学习劲头，顾不上外场工作的劳累，在宿舍、自习室加班加点，系统地学习了《飞机构造》、《涡喷发动机工作原理》、《*型飞机液压系统原理》等基础业务理论，又将上百幅机载部件的构造图、三十多幅原理解析图烂熟于胸……
中队、大队领导都相继做老高的工作，最终老高还是没有递交延期服役的申请，按照兵役法的要求，年底老高必须要被列入退伍、转业的名单了。
老高是二级军士长，可以选择转业安置工作，要等到第二年三月份才办理离队手续。
中江市，镜湖公园。
湖面清澈平静，湖中几只灰色小野鸭在悠然游荡着，湖边垂柳树下，一个长条椅上，一对年轻男女比肩而坐。
“大林哥，天气越来越凉了，在机场风又大，你要多穿点衣服。”
“嗯，你放心吧，你给我买的这件毛衣，我天天穿着呢。”
“我笨死了，本想给你织一件的，结果浪费了好几团毛线，也没织好，只好买了。”姜晓丽嘟了下嘴，接着笑道：“不过我现在再学织手套了，等学会了，用那些毛线给你织副手套。”
“谁说的，我家晓丽才不笨呢，知道买的比自己织的好，这件毛衣可暖和了。”
“哈，那还不是说我笨，讨厌！”姜晓丽作势打了方林一下，“去，谁是你家的了？”
“晓丽，带我的师傅老高可能今年要退伍了，他技术一流，带出好多人，对我也好，真要退伍了，还真是部队的损失，我也舍不得。”
“那你们领导咋不留他？”
“领导肯定想留他，不过老高说身体不好，家里也有困难，没法照顾家里，本来就已经超期服役了，就不打算申请延期了。对了，晓丽，当军嫂可能会吃很多苦，你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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