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那漫天的火光从书房冲出时,我的心就沉到了谷底,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腿颤得又跌坐回去。年近四十,上次慌成这样是舒舒生产时大出血。
以我妈的疯狂,这是她能做得出来的事情。几十年的忍耐,在最后的关头,唐万鹏仍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她一生的等待成了彻底的笑话。
我冲到书房门口,里面的门被反锁了。有浓烟从门缝里钻出来,夹杂着微弱而尖利的惨叫声,我抬腿猛踹,大病初愈,哪里踹得动牢固的书房门。慌乱之下,我绕过回廊到了后院的窗户下。
搬了院中的大石头,我把窗户砸开了,火舌卷着滚滚的浓烟,我被生生逼得往后退。强自镇定拿出手机报警时,大宅里已经是此起披伏的喊叫声了。
我还没来得及和接线员讲上话,窗口那里就有个火球爬着要往外逃。
“沈幼薇,你别想逃。”我妈愤怒而扭曲的声音传来,随即那个已经爬到窗口上的火球就被另一个火球扯下去了。
“妈。”我扔了手机又往前冲,“妈,妈。”浓烟和夜色交织,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不过片刻的功夫窗口已经被大火完全堵死了。
火舌撩到我的脸上,我本能地往后退。我心里明白,这么强的火势,不消几分钟,这里就只会剩一片灰烬。
我忍着内心无尽的悲怆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那火势愈来愈大,而我无能为力。
“砰。”一声响,有个火球从窗口掉落下来,我掩住口鼻往窗口匍匐过去。从外形上完全无法辨认出火球是谁,但我看到那焦黑的一片中有一只手伸展着断裂下来,那手上卡着的一枚钻戒。我妈跟了唐万鹏一辈子,那枚戒指从唐万鹏送给她那天起她就没有摘下过。
“妈。”我伸手过去,试图抓住她的手,灼热的烫令我清醒。在我知道我妈用那么极端的方式逼迫舒舒强行离开时,我是在心里和她划清了界限。我那时打算好了,回到城我就带着舒舒去美国。
我没有想到我妈会用这么惨烈的方式离开我,即使我心里对她失望到极点,可我看着她变成了一团焦黑的尸体,我还是无法接受。
我恨她,也不得不爱她。
火势更大了,尖叫着要救火的佣人们被火吓得都跑光了。火舌卷来,我的上衣被烧着,我机械地往后退去,一点一点退,离我妈越来越远。
我从地上爬起来,转了身往外走,双脚仿佛不是自己的,只会机械地往外挪。我想见到舒舒,想抱着她,抱住这人世间我仅剩的一点眷恋。
路是那么漫长,我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仿佛不知疲倦。我走到舒舒住的别墅区大门口时,脚已经沉得抬不动了。
保安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平常开车出入时,我总会放慢速度跟他打个招呼,他便认识我。
“唐先生,您,您这是怎么了?”他上前来扶住我。
“谢谢,我没事儿。”我朝他摆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前走。我走过两道拐弯时,身后有喇叭声传来,我停住了脚步,回头时,我看到有个女人从副驾位冲下来,她朝我飞奔过来。
“致平。”她冲到我面前后抱住我,“致平。”她的眼泪糊到我的肩上,身体抖得厉害。
“舒舒。”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回家吧,回家。”
“嗯,嗯。”她含着泪用力点头。
唐清宁也从车上下来了,他走过来:“舒舒,那你们回去吧,我就不再送你了。”
“好,你回去吧。”舒舒擦去眼角的泪水。
我和程舒也回了家,进了大厅,我就支撑不住了,单膝跪到地上,我就地躺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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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平。”舒舒吓得大哭。
“我睡一会儿。”我闭着眼睛轻声道。
“你是不是很困?我扶你到楼上睡好不好?我到处找你,到处都找不到你,还好唐清宁让我回家看看,还好你真的回来了……”舒舒一直在哭。
我的意识越来越迷糊,半梦半醒时,我感觉到她和赵姐合力把我扶到了沙发上。躺在柔软的沙发里,知道舒舒守在一旁,我安心地睡去。
我的梦境从十七岁开始,是那年的初夏。我接到我妈的电话,电话里,她很激动。
“儿子,儿子,你在吧?你听我说,我跟你说。”她语无伦次的,“你爸刚才给我电话,说这周五过来吃晚饭,你必须回来啊,无论如何要回来。”
“知道了。”我压低声音应了她一声,挂了电话后,我扣下手机继续看着手里的书。我已经读高三了,功课繁忙,我妈平常都不许我回家。
唐万鹏来了,她要求我必须回家。
周五那天下午,我跟班主任请了假。出了校门时,司机已经等在路口了,我上了车,戴着耳机,我沉默地看着窗外。
司机没有送我回家,而是把我送到了城很有名的一家私房菜馆。
“老爷在二楼的包厢等你。”停车后,司机对我说。
“谢谢。”我推开车门拎着背后下了车,在路边给我妈打了个电话,她这才知道唐万鹏并不肯上家里去吃饭,她很失望,忍不住抱怨了几句,又自我安慰。
“致平啊,你好好和你爸说话,知道吗?他那么忙,难得有空请你吃饭,你一定要表现得好一点。对了,你学校最近考试了吧,你还是第一名吧,你记得告诉他。”我妈殷殷叮嘱我。
“知道了。”我应道。
“你快上去吧,你爸不是已经在等你了吗?”我妈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我捏着手机往餐馆里走,门僮给我开门时,看着我有片刻失神。待我走进去后,我听到后面在低呼,哇,好帅耶。
我加快了脚步,这样的惊呼声,我从小到大听得太多太多,听到十七岁,我已经麻木了。
上了二楼,我跟着服务员走到了包厢门口。服务员敲门时,唐万鹏在里面喊了声进,门推开,我看到唐万鹏站在窗边,他的旁边站着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
“致平啊。”唐万鹏朝我招手,“你过来。”
“爸。”我很是生硬地喊了一声。
“姐,姐姐。”小女孩跟着怯怯地喊了一声。
这声姐姐落下,我的脸拉下来了,唐万鹏笑起来了。
“舒舒,这是致平,唐致平,家琛的叔叔,你也跟着喊叔叔吧。”唐万鹏对小女孩十分亲切,亲切到不像他本人。
“致平叔叔。”小女孩似乎受到了惊吓,她的眼中浮起一层雾气,但又努力地笑着,“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