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顶着光头回到了学校,那个校风严谨的高中顿时沸腾了,被惊动的校长看着我的光头气得半天没能说出话来。随后,我的班主任被喊去训话。班主任被训了一顿,恼怒之下给我妈打了电话。
大概我妈接电话时,唐万鹏在那里,总之,唐万鹏来学校了。
此后,校长见了我就点头哈腰了。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唐万鹏三个字的可怕,也是我决定挣脱唐姓成为我自己的起源点。
我的头发长成寸头时,我第二次见到程舒也。唐万鹏生日,那天,凡是跟唐家沾亲带故的人都来了。我和我妈也去了,只不过,我们不能坐主桌。我妈不大高兴,但想想,她是唯一一个被允许出现在唐万鹏生日宴上的情人,她那点不高兴很快又隐去了。
那天晚上很热闹,人很多,多到我和我妈毫无存在感。我妈几次暗里推我,要我去一趟主桌给唐万鹏敬酒,说点祝福的话,我不肯,无论如何都不肯。
大庭广众之下,我妈没办法对我发火,只能不时的用眼神杀我一遍。
我靠在椅子上,漠然地看着宴会里的热闹喧哗。宴会要开始时,主桌那边传来尖利的哭声,哭声中夹杂着咒骂声。
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我也将视线移了过去。哭得厉害的人是唐家琛,咒骂的人是唐致和,从血缘上来说,他是我的大哥,但我长到十七岁,还没有和他说过话。倒是大宅的老二唐致新,偶尔见着时,会主动笑嘻嘻的跟我打声招呼。
咒骂声持续着,唐万鹏都呵斥不住。我有些好奇,彼时的唐家琛只是个八岁的孩子。究竟为了什么事情,唐致和要这样扫唐万鹏的兴?
“致和,就算了,算了,家琛还小,不懂事,你别跟她计较。”唐致和的老婆曾遇秋拉扯着丈夫的手。
“不懂事?”唐致和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跳起来了,见父亲,母亲和太太都在看着他,他忍了又忍,抖着手指指着唐家琛:“今天你爷爷过生日,我饶了你。但这事儿不会就这么算了,阿秋,你再这样惯他,下回他就不是把我的藏品拿去装尿那么简单了。”
“不过一件藏品,你这样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唐万鹏瞪了他一眼,“家琛,你给你父亲认个错。”
唐家琛人小鬼大,知道这样的宴会上,父亲不能真的对他怎么样,他做了个鬼脸,冲着唐致和嚷嚷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把鼻烟壶吗?下次我把你书房的画都给你撕了,你敢不敢真的打死我?”
唐致和本来都打算忍下去了,听到儿子当众这么顶撞他,他恼怒之下拿过面前的碗就朝唐家琛用力砸了过去。也不知道他是手抖了,还是不忍心真的砸到自己儿子头上,那碗不偏不倚的就砸在了旁边的程舒也的额头上。
我微微皱眉。
本以为程舒也要当场大哭,她毕竟才九岁,况且唐致和的力气显然是不小的。但程舒也只是捂紧了额头,她一声没吭。
在唐万鹏发火之前,太太带着唐家琛火速离开。老夫人也赶紧把唐致和拉到了一旁,唐万鹏俯身去看程舒也的情况。
程舒也只是摇头。
“那个小女孩是谁?”我妈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问我。
“不知道。”我说。
“万鹏对她可真不一般。”我妈隔了一会儿,又道。
我没接话。
宴会正式开始了,我妈开始向同桌的人打听情况,很快弄清楚程舒也的来历,她的父母双亡,听说唐万鹏承她父母救命之恩,所以收养了她,将她带回唐家大宅抚养。我妈没说什么,但我知道她心里一定翻江倒海了。
饭吃到半途的时候,我去了厕所。从厕所出来时,我拐了个弯想去透口气。在酒店后面的花园里,我看到了蹲在矮灌木丛后面哭的程舒也。
我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她哭。她并不敢大声,只是不时的抽噎着。
我没打算上前去安慰她,人活着,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痛苦,总归要靠自己。她还小,等长大了,对这个世界了解得多了,她也就坚强了。
“致,致平叔叔。”惊恐中带着不安的声音响起。
我回神,程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身,她转过身来看到我,此刻眼中满含泪水,双手捏着衣角不知所措的。
我半蹲下来,夜灯之下,她呆呆地看着我。
“哭也没有用。”我轻声说。
她抿了抿唇,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滑了下来。
我拍了拍她的小肩膀:“快回去吧,不然,他要到处找你了。”
“他,是谁?”她有些不解的问我。
“唐万鹏。”我说。
她眨了一下眼睛,眼中仍然是困惑的。
“你不是喊他爷爷吗?”我说。
她飞快地抬头擦眼泪,然后拔腿就往前跑去,我看着她跑远,不自觉的笑起来。这个小姑娘,在努力的迎合新的生存环境呢。
当晚回了家,我妈一进门就开始找茬,先是把佣人骂了一顿。佣人被骂得大气不敢出,端着燕窝远远地站着。
“什么救命之恩?骗鬼吧,谁信啊?肯定是哪个小贱人生的。”我妈找不着出气筒,夺过佣人手里的燕窝狠狠地掼到地上。
佣人吓得抱头鼠窜。
“妈,我给你放水泡澡了吧?”我呆站了好一会儿淡淡地问她。
“泡个屁啊。”她仿佛才发现我的存在,走到我面前,她盯着我看,“致平,我生你有什么用?你说,我生你有什么用?为了你,我这些年忍耐了多少。要不是的坚持,你能叫唐致平吗?你能住到城来,你今天晚上能去生日宴会吗?我这么妈拼命,你呢?你能不能稍微争气一点点?”
我的手一点一点攥起来,我突然想,程舒也一点一点攥拳时,那一定是她极力想抗拒但又没有能力抗拒的命运。
我也一样。
“我已经不求你取悦你爸了,但你就不能稍微粘你爸一点点吗?成天摆着一张扑克脸,别说你爸,我这个当妈都受不了。难怪万鹏现在越来越不爱来了,致平,这都怪你,怪你知不知道?”我妈冲着我吼起来。
我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在这一刻,我下决心,我要考一所离城十万八千里的大学。
“现在,你给你爸打个电话,快,你说你给他准备了生日蛋糕,让他过来,你说你要给他唱生日歌?”我妈突然就心血来潮了,她抓过我,从我身上搜出手机,然后把手机塞到我手里。
“妈,我不打。”我挣开。
“你真的不打?”她又吼。
“不打。”我说。
她松开,转身快步客厅的茶几旁走,弯腰,她从茶几下拿起了水果刀,将刀对着自己的脖子,她走回我面前。
“你打不打?”她问我时,那刀刃往脖子上压了压。
我看着那把刀,手机几乎要被我攥成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