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在院外的对话,谨裕公也听到了两句,是以听到屏风后有人也没觉得如何。
然则过了片刻,谢周氏身边的婢女去屏风后备茶水,将茶水端出来的却是容萱。
她这个打扮,一看就是府里的女眷,饶是谨裕公和她从未见过也看得出来。
一时间,屋里众人的面色都变了一变。谢祷、谢周氏、谢迟都轻吸了口凉气,觉得丢人不已,谨裕公僵了一僵,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刘双领等几个下人脸都白了,心说容姨娘您要作贤惠也别在外男面前作啊!这叫人家怎么看咱们广恩伯府?!
但不论他们心里怎么想,当下为了不让局面更加难看,也没人开口直接说她。
然后,就见容萱顺顺利利地上完了茶,柔顺地福了一福……站到谢迟身边去了。
所有人都:“?!”
“……啊,谨裕公您近来……安好?”谢周氏强行开口说了句话。她寻思着,想把注意力从容萱身上拽过来,总比继续这么冷场强。
谨裕公心领神会,寻到救星般立刻应答:“都好都好。”接着看向谢祷,指指前头,“前头啊,晚辈多,可热闹了。我来跟你喝一杯,再去跟他们喝去,不多打搅你。”
谢祷跟他其实也算不上熟,只不过是平辈、年纪又相仿,见面就多了几分亲近,当下便连连拱手应下:“敢跟他们喝,您酒量可真可以,那我就不客气了。”接着示意身边的小厮,“去,拿酒去。”
美酒不一刻就端了上来,谨裕公自己执壶倒酒,和谢祷哐哐哐喝了三杯,又说了两句寒暄话,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
谢迟自要陪他一道回前头,走前禁不住狠狠地剜了容萱一眼――都怪她!
长辈们喝一杯,本来是挺高兴的事。谨裕公又对府里有恩,本该其乐融融。
她干什么啊?把好气氛全给搅了!看谨裕公刚才那三杯酒喝得跟赶场一般……上了年纪了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谢迟便私下琢磨着要交待厨房赶紧给谨裕公上个醒酒汤,结果这念头还没过完,就听到容萱清亮的声音又响起来:“我和爷一起往前送送。”
谢迟正好随着谨裕公走到门槛处,好悬没一个跟头栽过去。
“……萱儿。”谢周氏不得不开口叫住她,还得强行笑着,“你歇着吧,过来,陪我说说话。”
我日!
――顷刻之间,容萱只觉功亏一篑!
她穿越过来的这个身子,平心而论是很好看的,很有女主范儿。她今日又有意打扮得挺漂亮,本是存心想去前面的席上露露脸。
她想着,自己有机会往谢迟身边一站,和他一起见宾客,再大大方方的展现一点穿越女的优点――比如唱个歌啊、说个段子啊什么的,那谢迟肯定对她刮目相看。
这样一来,安守后宅的叶蝉算什么啊?一个平平无奇的土著而已!
真没想到,最后临到这一步,让谢周氏给拦下了。容萱满心的懊恼,连谢周氏小声吩咐婢女了两句话都没注意,强定心神地坐到了谢周氏身边。
得了谢周氏吩咐的那婢女则即刻出门往外追去,谨裕公他们都还没走远,她瞧了瞧,拉住了一个走在最后的小厮,把谢周氏交待的事情说了。
那小厮又将话传给了刘双领,刘双领点点头记下。待得回到前头的宴席上,他寻了个合适的机会,压音告诉谢迟:“老夫人说,让您散席后有空再过去一趟。”
“我知道了。”谢迟点头,接着若无其事地继续宴饮。
一场晌午不到就开始了的生辰宴,直至下午才结束。几个堂兄弟都是王府来的,身份尊贵便先一步走了。姜海白康等几个御前侍卫里的熟人留下和谢迟多喝了几杯,喝到勾肩搭背唱小曲儿了才被谢迟送出去。
待得折回来,谢迟让刘双领打来凉水,洗脸醒了醒酒,才又去见奶奶。
容萱自然已经走了,谢迟不在,她本也没打算多留。谢周氏仍坐在罗汉床上,床上放着榻桌,谢迟去榻桌另一边刚坐下,谢周氏张口就问:“你知道那两个孩子,奶奶为什么让西院养了一个吗?”
谢迟一愣。
“奶奶是怕小蝉为两个孩子分神太多,让西院趁机来事,闹得妻妾不睦、家宅不宁。”谢周氏缓缓说着,深深一叹,“但那到底是你的后宅。单是奶奶费心,有什么用?你自己也要操心一二才是――你瞧瞧,那容姨娘都急眼了。好在当下没闹出什么,只是礼数上丢些人。可若再这么下去,她愈发心急,就指不准会做出什么来了。”
这话说得谢迟心里发毛,同时又不是滋味儿。奶奶大约是想劝他一碗水端平,可他当真不乐意,因为他喜欢叶蝉,不喜欢容萱,他就只想跟叶蝉过日子。
他于是瓮声瓮气地道了一句:“那奶奶想一想,容氏本就会来事,我再去见她……来日她自己生下一个孩子,不更要惹是生非?”
谢周氏扑哧喷笑。
她对他这话一点也不意外。甚至可以说,在她说出方才那番话的时候,她就知道谢迟要往那上面想了。
“傻!”谢周氏手指一敲榻桌,“我说让你操心,我说让你和她同床共寝了?我只是要你安抚着她!她这个人,一看眼皮子就浅,你安抚一二,她觉得自己得了意,就会消停消停;你不安抚,她觉得日子没趣儿,就又要冒一冒。”
谢迟微微锁眉,还是摸不准奶奶是什么意思。谢周氏笑叹:“你不喜欢她,但偶尔去跟她用个膳、说说话,行不行?时不时赏点东西行不行?再不然,你去看看元显行不行?――这我还得说说你,元显现在看见你就跟看个生人似的,这么下去,他长大可要记恨你。”
谢迟恍然大悟,不觉间竟松了口气。用个膳、说说话,那当然行,就当是应酬嘛,不喜欢的人也免不了要应酬一番。
他便答应了谢周氏的要求,没再多留,就退了出去。目送着他走远,谢周氏身边的郑嬷嬷忍不住了:“老夫人!”
谢周氏端起茶盏,睃了她一眼:“怎么?”
“老夫人您这……”郑嬷嬷一脸焦灼,“都说日久生情,您这么一弄……”
“日久生情,那也得是性子合得来的人。”谢周氏轻笑,“容氏性子不改,日子再久他也还是不喜欢。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才没那么好转性。你瞧着吧,只管让爵爷去西院,容氏见他见得越多,他越要觉得她夫人哪儿哪儿都好。同时还能让容氏安分些,不是挺好的么?”
原来是这么回事……
郑嬷嬷安了心,想了想,却又说:“可您就不觉得这样委屈爵爷?”
“这就委屈了?”谢周氏睇着她笑笑,“日后这样的事,还会有许多,你只瞧瞧忠王府便知道了。忠王对忠王妃一往情深,可他位极人臣,逢采选时陛下要赐人进府、要搭关系的同僚要给他送美人儿,他总有拒绝不了的时候。府里人不少,他能只宿在正妃院子里,却不让忠王妃被人嫉恨,真是会做人。”
这么一算,忠王可真是在府内府外都活得绝顶通透。满朝对他的敬重就不提了,就说他府里吧,满洛安都说他只宠正妃一人,这传言大抵是真的。可忠王府里当真一点妻妾不睦的风声都没有过,是因为他府里的那些妾都格外贤良淑德吗?准不是,还是他自己知道怎么从中平衡。
谢周氏觉得,妻妾不睦跟婆媳难处的道理异曲同工,人人说起来好像都是自古便如此,可男人没责任吗?怎么可能!
他要是真喜欢叶蝉,就该恩威并施早早地替她把容萱按住。若连这点事儿都办不好,叶蝉那么乖巧的姑娘,嫁到他们府里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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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叶蝉忙了大半天,好不容易送走了女眷们,回屋就累瘫了。
青釉和红釉一直帮她捶着腿脚,她犹是瘫了近一刻才可算松快了些,接着就感觉肚子里饿得不行。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席上基本没怎么吃东西,光顾着陪女眷们说话了。
叶蝉便有气无力地说要吃东西,青釉让白釉去厨房问有什么,不一刻白釉就折了回来,托盘里端着碗馄饨面。
馄饨饺子面条都是府里常要备着的,就为谁饿了时临时要吃东西能赶紧端上来,今天正好备了鲜虾馅的。听说正院要,钱大厨立刻就煮了一碗,面条用的是极为和软的宽面,汤用的是鸡汤,就是今日宴席上的那一种。不过锅里余下的比宴上端去的又多熬了两个时辰,鲜味更足了。
是以这面一端进来,鲜嫩的鸡肉香气立刻灌满了整个卧房。叶蝉瞬间回魂般从床上弹了起来,等到面放到眼前的榻桌上,她毫无犹豫地拿起了筷子。
刚吃了两口,谢迟正好进来,一闻就说:“好香,我也要。”
青釉一福身,赶忙示意白釉再去端一碗来,叶蝉则在他坐到身边时先舀了个馄饨喂他。
谢迟吃了馄饨,躺到床上歇了一会儿,缓了口气:“刘双领。”
“哎,爷?”刘双领躬着身上前,谢迟看过去:“开库房,看看有什么好些的珠钗首饰,挑一套送到西院去。”
刘双领忙应了声诺,应完刚要走,听到爵爷又说:“还有,你手底下的人,你自己查清楚。”
刘双领显然一愣,收回脚不解地看向谢迟。叶蝉也一愣,同样转过头看向他。
谢迟察觉到她目光里的询问,撑坐起来往她肩头一伏:“馄饨。”
叶蝉却把原本舀着一个馄饨的瓷匙放回了碗里。
她稍偏了偏身,转向谢迟:“不行,出什么事了,你得告诉我。”
他在朝堂上的事,她一个字都不多问,但府里的事,她必须知道!
叶蝉于是很坚定地盯着谢迟,谢迟想了想,也就不瞒她了。
他再度看向刘双领:“容氏怎么就那么巧,恰好在我带谨裕公过去的时候去见爷爷奶奶?”
没鬼就怪了!
说罢重新转向她,睇睇碗里,探头:“馄饨。”
叶蝉这才冷静地又喂给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