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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五十二

大唐第一公主 罗青梅 12145 2024-02-09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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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书法, 一般是从欧阳询的楷书开始练起,三年之后再学颜柳。把横、竖、撇、捺、点、折、勾、提八个基本笔画学得炉火纯青了,学其他字体基本上水到渠成。

  这是裴英娘上辈子练字的经验,不知道适不适用于现在,她记得颜真卿在安史之乱时期好像镇守平原郡,那他这会子可能还没出生?

  裴英娘厚着脸皮找李旦求教, 李旦盯着她看了许久,表情有点匪夷所思的意思。

  裴英娘冷汗涔涔:我只是想练字而已,用不着这么严肃吧?

  李旦站起身,从架子上一堆堆的卷轴中抽出一卷书。

  时下造纸术早已经普及中原大地, 但装订成册的线装书本还没出现。宫中的书籍典章全是一卷一卷的纸轴,打开的时候,像展开一幅画似的, 要徐徐卷动书轴, 一点点展开。

  所以古人才有“读书破万卷”的说法,而不是什么“读书破万本”。

  裴英娘解开书卷的绳子,打开卷册, 发现是一篇手抄的《雁塔圣教序》。

  李旦修长的指节在书卷上滑过,指尖刻意在题序上停留了一会儿,轻笑出声。

  笑声里有几分促狭意味。

  裴英娘双颊通红。

  褚遂良是真正开启唐代楷书门户的书法大家, 他的《雁塔圣教序》被人称作是有唐各碑之冠,后来的颜真卿正是受褚遂良影响, 开创出自己风格的。

  外祖父的《雁塔圣教序》是楷书范本, 她竟然还跑来问李旦应该先临摹哪本经书小楷!

  难怪李旦会用那种诧异的眼神看她。

  裴英娘羞臊不已, 觉得自己快被烧熟了。

  李旦看一眼她发红的耳根,嘴角微微弯起,找出另一本书册,“这是《九成宫醴泉铭》,这一卷更适合打基础,练字要有恒心,不用急于一时。”

  裴英娘乖乖答应,抱着两卷书册,落荒而逃。

  回到自己的小阁子。一叠声让半夏铺纸研磨,不能让李旦小瞧了!

  夜里,李旦忽然把近身伺候的宦者冯德叫到内殿。

  冯德小心翼翼道:“大王有何事吩咐?”

  李旦指指书案,“送到永安公主那里去。”

  冯德躬身应喏,飞快瞥一眼书案,发现漆盘里放着几支宣城紫毫笔,一尊白瓷辟雍砚,一块上好的墨锭。

  他认出那几支紫毫笔是今年江南西道进贡的贡品,八王院拢共只得四管,八王竟然一管不留,全部送给永安公主。

  冯德心思电转,很快摸清永安公主在李旦心中的分量,往东阁去的时候,笑容格外灿烂。

  一刻钟后,冯德去而复返,“公主谢过大王的馈赠。”

  他顿了一下,有点心虚,吞吞吐吐道:“这是公主回赠给大王的谢礼。”

  李旦抬起眼帘,什么谢礼,让冯德的脸色这么难看?

  这时,宫人举着一盘拳头大的石榴上前。

  十二只石榴,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冯德垂着脑袋,心里七上八下的。

  李旦笑了笑,想起裴英娘在宴席上专心吃羊肉粥的样子,她还小,大概觉得送别人好吃的东西,是最大的诚意吧。

  说起来,白天是他欠考虑了。裴拾遗显然对亲女不慈,小十七在父亲的忽视中长大,又没有生母护佑,不知外祖父擅长楷书的名声,情有可原。

  他不该嘲笑她的。

  李旦叹口气,“摆在书案边上。”

  宫女应喏,把石榴搁在书案角落里,堆成宝塔形状。

  李旦没再说什么,继续伏案读书。摊开的卷册很快摞得高高的。

  冯德悄悄松口气。

  李旦头天给裴英娘送笔墨文具,第二天阖宫都知道裴英娘要练书法。

  李令月头一个极力反对。

  这天兄妹几人在含凉殿前齐聚,李令月把裴英娘拉到一边,离李旦远远的,轻声劝她:“八王兄学书法学迂了,整天木头似的一本正经,哪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你可不能再陷进去!”

  裴英娘委婉道:“我爱静,练这个合我的脾性。”

  李令月看她坚持,只得道:“那先说好啊,每天最多只许练一个时辰!”

  裴英娘点点头,爱好是用来陶冶性情的,她对自己向来宽容,没打算练成外祖父那样的书法大家。

  李显凑到姐妹俩身边,使劲泼冷水:“小娘子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就凭你那一把芦柴棒子似的小胳膊,也想学书法?”

  裴英娘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腕,套着两只鎏金海兽莲花纹八宝圆镯,白皙光洁,粉嫩如藕,哪里细了?

  她生得矮小,唯有手臂和脸蛋圆滚滚的,几乎是身上肉最多的地方,李显那是什么眼神,竟然觉得她这一双和莲藕一样胖乎乎、白嫩嫩的胳膊细?

  正想开口反驳,羊仙姿从内殿步出,“圣人唤大王、贵主们进去说话。”

  年底事务繁多,从腊月到开春,有各种各样的祭祀、朝会。李治强撑着参加了几场大典,刚养好的身体又雪上加霜,从年初一开始卧病在床,直到十五花灯节那天都没能起身,武皇后只能命太子代李治完成剩下的几场重要仪式。

  随着李治的病情反反复复,太子声威愈重,东宫和武皇后的关系也愈加紧张。

  裴英娘深处内宫之中,每天只管吃吃喝喝,闲时陪李令月玩耍,或是被宫人带到含凉殿陪李治说话解闷,前朝的纷争,暂时影响不到她的安宁岁月。

  可惜,裴英娘的好日子很快到头了――李治要她和李令月一起上学。

  李令月很高兴,从今天开始,她不用一个人苦苦受煎熬啦!一拍手掌,笑嘻嘻道:“有小十七和我作伴,我以后绝不逃学!”

  武皇后两指微弯,轻轻拧一下李令月的鼻尖,“你是姐姐,要给小十七做榜样,别把小十七带坏了。”

  李令月吐吐舌头,假装没听见武皇后的话。

  李显咳嗽一声,朗声道:“小十七想效仿卫夫人,当个女书法家呢!”

  李治闻言,抬起头,“喔?小十七竟有这样的志气?”

  裴英娘冷哼一声,真不知她到底是哪里碍了李显的眼,对方总是特意针对她。如果她今天负气接下李显的话,以后学不出什么名堂来,岂不成了一桩笑话?

  可惜李显的激将法对她没用――她太懒了。

  她两手一撒,直接道:“英娘不敢好高骛远。”余光瞥见李旦跪坐在一旁,眼珠一转,笑着道,“英娘看八王兄的字写得很好,心里羡慕,才想着学这个的。”

  李旦忽然听到裴英娘提起他,眼底浮起一丝错愕。

  李治拍拍裴英娘的发髻,温言道:“既然如此,以后你就跟着旦儿学。”侧头看向李旦,“旦儿,我知道你的字写得很好,眼光高,小十七年纪小,学书法只是兴趣而已,你不要对她太严厉了。”

  后面一句话是对着李旦说的,语气说不上有多亲切,但明显带着笑意,而且还夸他的字写得好。

  李旦神情激动,连忙躬身应承:“阿父宽心,旦儿一定会好好教导小十七。”

  李治点点头。

  李旦很快恢复平静淡然,正襟危坐,一言不发。

  裴英娘看着他端正的侧影,心里有些难过。

  她明白不被父亲喜爱的那种孤独失落感。

  不知是不是和李旦感同身受的缘故,裴英娘一整天都提不起什么兴致。

  第二天听着钟声起床,吃过朝食,和李令月一起去东亭上学时,还是闷闷不乐的。

  李令月扯扯裴英娘垂在肩头的丝绦,“小十七,怎么有气无力的,是不是朝食没吃饱呀?我让主膳蒸醍醐饼给你吃。”

  裴英娘捏捏自己的脸颊,摇摇头,在宫里短短一个月的工夫,她起码胖了好几斤。

  李令月嘿嘿一笑,细长的眉眼弯成两道月牙儿,“我先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不由分说,拉起裴英娘就跑。

  寝宫在北街之后,李令月一路横冲直撞,直接穿过北街,走进一条幽深的回廊。

  回廊一侧是流水淙淙、芳草萋萋的园子,一侧是一片开阔的场地,周围有金吾卫把守。

  裴英娘摇李令月的手,“阿姊,这是哪里?”

  其实她想问李令月,这是她们能来的地方吗?

  李令月趴在彩绘廊柱背后,“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裴英娘叹口气,只能陪着李令月胡闹。

  场中鼓声阵阵,尘土飞扬,数十个裹幞头、穿缺胯袍的少年郎列队走到高台下,声势雄壮。

  朝阳初升,日光和煦,少年们个个俊朗挺拔,神采飞扬。

  李令月激动得两眼放光:“来了!来了!”

  一人穿过回廊,缓步走到她身后,冷声道:“谁来了?”

  嗓音清冽。

  李令月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三表兄来了!”

  “哪个三表兄?”

  李令月还没觉察出不对,耐心道:“薛家三表兄,薛三郎,他是我姑母城阳长公主的儿子,你看到那群亲卫没有?三郎是里面最俊俏的那个!”

  李旦冷笑一声。

  裴英娘扶额。

  李旦淡淡瞥她一眼。

  他没有责怪的意思,但裴英娘还是忍不住小声辩解:“我、我不认得薛三郎。”

  李旦没说话,神色柔和了一些,示意一旁的宫女提醒李令月。

  宫女大着胆子扯扯李令月的袖子,“公主……”

  李令月目不转睛:“别烦我!我还没找到三表兄呢!”

  李旦淡笑一声,“何必麻烦,我命人把薛三叫过来,岂不便宜?”

  “真的?!”李令月惊喜回头。

  李旦面无表情,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李令月脸色一僵,笑容凝结在嘴角。

  武皇后说她是意外之喜,特地把她带到李治跟前展示,肯定怀着某种目的,只要她老实听话,武皇后应该不会把她怎么样吧?

  李治的反应全在武皇后的意料之中。

  这个温柔多情的男人,永远怀着一副慈悲柔软的心肠,哪怕当了皇帝,也依然如此。

  贺兰氏以为趁她和李治有矛盾的时候加以挑拨,就能趁虚而入?

  未免太小瞧她武媚了。

  贺兰氏的手段,甚至不如掖庭的低等户婢。

  而她从太宗身边不起眼的才人,到李治最为宠爱的皇后,再到参与政事的天后,起起落落,历经风雨,岂会怕一个乳臭未干、嚣张跋扈的小姑娘?

  贺兰氏忘了,她和家人享受的荣华富贵,全是靠着她这个姨母的庇荫得来的。

  想效仿她的母亲,做第二个韩国夫人?

  那就遂了她的心愿罢。

  武皇后眼含笑意,对着裴英娘点点头。

  这个裴家小娘子,年纪虽小,却镇定大方、乖巧顺从,倒是个可造之材,比武家和武家姻亲那群不知所谓的纨绔强多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裴家小娘子足够本分。

  裴英娘如果能看懂武皇后在想什么,一定会哭笑不得:她根本不镇定,手心都是潮湿的汗水好吗?

  她按着武皇后之前的嘱咐,鼓起勇气,抽出丝帕,递给李治:“请陛下莫要伤悲,我、我害怕。”

  反正她才八岁,说话不用顾忌。眼圈一红,别人就会软语温言哄她。

  李治恍然回神,接过手巾,拂去泪水,怔怔道:“你今年几岁?”

  声音又轻又柔,生怕吓坏眼前的小娃娃。

  裴英娘脆声道:“八岁。”

  “家住何坊?”

  “金城坊。”

  “父母是什么人?”

  裴英娘顿了一下,“我父亲是门下省左拾遗裴玄之,母亲出自江东褚氏。”

  听到褚氏的出身,李治眉峰轻皱,陷入沉思。

  他想起宰相褚遂良。

  褚遂良,以书法闻名天下,曾经位极人臣,极得李治信任。

  后来他因极力反对李治立武媚为后,被流放至爱州,死在荒凉的山野密林中。死后还被削职为民,两个儿子也相继去世。

  武皇后亲自下令捕杀褚遂良,今天竟然把褚遂良的外孙女带到他面前。

  这份胸襟,让李治大为诧异,诧异之余,是佩服,一直以来,武媚都比他聪明,比他果敢。

  在被武皇后带进宫的时候,裴英娘比李治更震惊。

  她的生母褚氏是褚遂良的小女儿,当年褚遂良之所以会被诬陷下狱,直接原因是裴家人告发褚遂良有谋反之心,根本原因是武皇后早对褚遂良起了杀心,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什么谋反,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

  几年前,褚氏在得知父兄全部葬身于流放地爱州之后,一怒之下,和裴拾遗断绝夫妻关系。

  其实裴拾遗挺无辜的,他本人是坚定的太子党,根本没想过要陷害岳父,而且他的从兄也牵连其中,被武后残忍杀害。

  裴十郎和裴十二娘就是那位惨遭戕害的裴郎君仅存于世的骨血。

  偏偏那个告发褚遂良的裴家人是裴拾遗的族兄,平时和他走得很近,而褚氏父兄私底下的谈话,基本上是裴拾遗无意间泄露出去的。

  他的无心之言,被那个族兄当成证据,呈交御前。

  褚氏怒不可遏,断然和离。

  裴拾遗一面痛恨族兄的背叛,一面恼怒妻子不信任自己,一面愤恨武皇后的只手遮天,几种情绪交杂在一块,他成为太子李弘的死忠。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报复妻子褚氏的绝情,裴拾遗收养裴十郎和裴十二娘,冷落裴英娘,将武皇后视作妖妇。

  简单地说:武皇后是裴英娘的仇人。

  她害死裴英娘的外祖父和舅舅,间接导致裴拾遗和褚氏婚姻破裂。

  正因为知道自己身份敏感,裴英娘才谨小慎微,战战兢兢。

  武皇后反而是最淡然的那一个。

  还没走出裴府时,她已经打听清楚裴英娘的出身。她并不在乎裴英娘是谁的女儿,谁的外孙女儿,权势之下,父母之仇也不过一哂而已。

  “陛下,我打算把十七娘接到宫中,亲自教养。”

  武皇后一语惊醒梦中人。

  李治回过神,目光重新落到裴英娘脸上,又露出那种悲伤、愧疚、怀念的表情,颤声道:“既然皇后喜欢,就留在宫里养大罢。”

  裴英娘一脸愕然:等等,你们还没问我的意见啊?

  不过想一想,武皇后是注定要登基做女皇帝的,做她的儿子,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可做她的女儿,倒是可以无忧无虑,尽情享受荣华富贵。

  当然,前提是不能得罪李氏皇族,也不能开罪武氏宗族。

  虽然前景堪忧,但是怎么说也是天帝和天后的养女,总比待在裴家受气强一点吧?

  不管裴英娘怎么想,李治和武皇后几句话之间,决定了她的命运。

  宫女进殿,把裴英娘带到回廊一间小耳房里。

  地上铺设坐榻,榻前支食案,案上一溜鎏金对鹿纹金花盘,分别盛着寒具、千层酥、粉糍、双拌方破饼、金乳酥,这些都是甜的。咸的少些,只有蟹黄毕罗、天花毕罗和鹅肉脯。

  旁边一碗蔗浆,一碗牛酪浆。

  宫女跪在食案边,挽起袖子,手执小银匙子,把琥珀色蔗浆淋在一盘盘点心上。

  一个头梳螺髻、穿襦裙的宫女跪在食案另一边,把浇了糖汁的点心夹到银盘子里,笑眯眯道:“女郎饿坏了吧?先用些点心。”

  裴英娘悄悄咽口口水,跪坐在坐榻上,专心吃点心。

  她确实饿坏了,在武皇后面前,还能勉强忍着,现在出了内堂,才觉得饥肠辘辘。

  之前换衣裳的时候,那一包藏在袖子里的巨胜奴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从打伤裴十郎,到入宫觐见李治,她米粒未进,如果不是因为紧张害怕,肠胃可能早就鼓噪抗议了。

  饿坏的结果是,裴英娘一口一枚点心,吃得很香甜。

  两个宫女一起上阵,飞快地替她夹点心,转眼间,几盘点心被她吃了个七七八八。

  宫女们悄悄对视一眼――不是因为裴英娘吃得多,也不是因为裴英娘吃得快,而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裴英娘嘎嘣嘎嘣咬点心,她们也觉得好饿啊!明明她们交班前已经吃饱了呀……

  内堂中,武皇后坐在李治身旁,柔声道:“陛下,你这几天是不是又犯腰疼?”

  帝后二人冷战三个多月,生疏了许多。

  但在见过裴英娘后,李治的愧疚之心得到纾解,不知不觉又想起武媚对他的种种贴心周到之处,忆及武媚为了他和舅舅长孙无忌夺权时的惊心动魄,一时勾动心肠,长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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