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是浓的,陈大胜用尽全力握着里的毛笔,胳膊却是颤抖着的。
他对着那门上的字就怎么也写不下去。
邵商郊外,穿着狐裘的老爷抱着暖炉,对他们笑眯眯的说:“咱们家,几代人修桥铺路,出去打听打听,十里八乡有名的善人!我这也是可怜你们,大冷天离乡背井的来我们邵商,咱们要的人不多,按了印就能上山干活,赚了钱儿,也能养活老小在我们邵商扎根了……”
他们给老善人虔诚磕头,排着队在那张纸上按下了印,就想着怎么好好给主家卖力气,换得银钱粮食,好回家把日子过起来。
可,一根绳子串一串,他们却都被五花大绑的带走了。
那天的天,是那么高。
那天的地,也是那么宽,却一条属于他们的道儿都没有。
他的阿奶牵着丁香,就哭着在后面呼唤,儿一声孙一声……
看陈大胜抖的不成,七茜儿就说:“我,我帮你啊。”
说完,她伸出把握住他的,在那大门上描了一遍陈,又写了两个字。
大胜!
“会写了啊……”七茜儿看着那字,吸吸鼻子,都会写了啊。
“我……我的,我的,孙?”
有人在身后,颤颤抖抖的喊着人。
陈大胜回头看向阿奶。
阿奶这么老了啊,头发都白了啊,他想撩袍跪下,却被老太太一把握住就往家里带。
没有人说话,一起默默的就跟着,看那老人带着孙子回家。
这一路,老太太特别安静,没有哭,没有颤抖,她只是死死的,用尽全力,紧握着自己丢了的东西,她身上生生割裂走的肉,可总回来一块了。
到了屋里,她就松开,想摸陈大胜的脑袋。
可是陈大胜长高了,她要踮着脚尖才能够到。
七茜儿站在门口,看着这熟悉的一幕。
从前老太太每看到一次孙,就要做的一模一样的事情。
陈大胜缓缓跪下,老太太慢慢摘去他的盔头,他的头网,拆开他的头发,脱去他的外袍,夹袄,里衣,最后是靴子。
穿着兜裆布的陈大胜跪在当地,老太太就认真的在孙儿脑袋上,一点一点的,不放过任何地方的摸了起来。
脑袋是好好的,脖子是好好的,肩膀是好好的,有些刀疤鞭痕,没,没关系,没关系的,都好了,以后都好了。
老太太摸着那些疤吸着气,依旧没有哭。
后背是好好的,腿是好好的,每一块皮肉老太太都要细细的摸索过去,一直到她数清楚孙孙脚趾头,指头都是全的,她才抬起头笑着说:“好,全乎了,你娘生你啥样,我孙,我孙,就是,就是……啥样。”
陈大胜缓缓伸出,搂住了奶奶的腰,他没有娘了,只有阿奶了。
熟悉的味道冲入鼻翼,阿奶摸索着他的脑袋说:“我孙,以前可害怕?莫怕啊,阿奶不是一直在么,一直跟着,一直跟着,就离你们不远……”
陈大胜无言的点头,却想起在新兵营,他们五花大绑的跪在当地,惶恐绝望以为立刻就会死了的时候,那削的尖尖的木栅栏上,忽然!攀爬上来一个老太太,她的十个指头都是血,也不知道怎么上来的,她就趴在那边笑着嘶喊,她嘶喊着:
“我儿啊!!娘在这儿呢……别怕啊!我孙啊!奶在呢,我不走!哪儿都不去!你们莫怕……我在哪!娘在那……”
从此,新兵营外就多了一个带着小孙女替人缝补的老太太。
千里万里,她再没离开过,哪怕是千军万马从水岸踏过,她带着孙女趴在沼泽里躲避追兵,那双眼都无惧的看着前面。
哪怕是一地尸骸,她就领着双眼裹着布的孙女,一边唱着家乡小调,一边从战场上走过……
旁人打仗总是说前面的事情,他们老霍家,只要停歇,就会站在高处往后看,他们不管走多远,都不会怕,他们知道,娘在,奶在……她几千里万里的跟着,一直跟到了这里……
木桶清脆的坠在井下水面,辘轳发出人间的吱扭扭的声儿。
七套亲卫服饰整整齐齐的叠放在东屋的炕头,陈大胜坐在炕上,穿着老太太给他寻的新衣裳。
老太太跟孙孙细细碎碎的唠叨就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我不难过,你看我都没有哭,要说难受,你大伯没了那会儿,奶是真难受,可没多久他们跟我说啊,你二伯,你爹也去了,我就想啊!挺,挺好!兄弟三还有你爷总在一起了,他们几个有把子傻力气,就啥也不怕了,一家人在一起不挨欺负,是吧!”
“恩,还有臭狗哥他们。”
“……对!都去了。”
七茜儿一提着一个满桶水,从窗台下换了霍老家管事衣裳的呆瓜们边上过,余清官就赶紧站起来,有些羞涩的说:“小,小嫂子,我来吧。”
七茜儿有点别扭的倒退,强笑着摇摇头,她提着桶进屋,把水单提桶就倒进了锅里,接着又出去打水。
她一趟一趟的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想做什么,只能让自己忙活起来心里才松快些。
陈大胜加上外面这六个,还有一个叫羊蛋的,对!后来再加上安儿,老太太,十个牌位就是她供奉的一生。
初一十五,清明鬼节,她还要年年送寒衣过去。
孤零零几十年,世上只有她一人独活,这些人都早早的去了。
他们初到边关三年,先后都在那边扎了根,还有这个叫余清官的,他还把老家的老娘,媳妇儿,还有孩子们也接过去了。
那时候的他们一定觉着,好日子从此开始了吧?
可惜好日子没多久,外敌开始徐徐侵入,他们那上峰还不会用人,就拆了他们用。
三年,陈大胜在左梁关没了六个兄弟,便开始二十年的独自坚守。
而他们新成的家,也都各自散去。
陈大胜怕没人供奉他们,就做了灵位让人带回庆丰城泉前街家里,请她帮着祭祀。
二十多年,这几人的后人陆续长大,没有父亲帮衬,母亲又死的死,改嫁的改嫁,陈大胜就给他们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女。
陈大胜一人俸禄分成八份,要养活别人的孩子,便捉襟见肘的连累自己的家,自己的妻儿。
谁不说他仁义,谁不说他忠诚。
可家里的她呢?她跟安儿就拿着鄙薄的,从乔氏里抠出来的零碎煎熬日子。
那时候她多恨他啊。
后来她老了,却慢慢想明白了,干嘛想靠着个谁啊,你自己不是人么?你自己没有么?
她为什么要一天天的等着这个人呢?要是早醒悟了,靠着自己挣扎出去,她的安儿也不会……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不争气!
缓缓呼出一口气,一生过不去的坎儿,其实早就都烟消云散了……上辈子,她就想明白了,如今就是别扭了。
“嫂子,水烧开了。”
管四儿低头看看铁锅内翻起的水花,又愕然的看看七茜儿,这小嫂子好大的臂力,来回提了两大锅水,熏的堂屋都不能进,害的他们都躲到东屋窗户下面了。
七茜儿低头看那咕嘟咕嘟的一锅沸水,又抬头看着这孩子,就笑了,四十年离子之伤若大梦一场,看在你们双眼含光活蹦乱跳的份上,我!就再不与你们计较了。
这次我要不把你们的日子调理好了,我就白活这一回!
这次,我不把你们收拾的一个个独挡一面,我也白活了。
管了你们四十年阴间的日子,阳间这一遭我过不好,就对不住老天爷了!!
想到这里,七茜儿就对着东屋就喊了一嗓子:“陈,陈臭头,你出来!”
坐在炕上吃着点心,跟奶奶闲聊的陈大胜一愣。
他的名字从未被这样的人,还是女人,用这样的,理直气壮的方式喊出来。
想到这是媳妇,他真是又激动,又有点那个啥的,怪害羞的。
老太太听七茜儿不客气了,便笑了,一伸她给了自己傻愣愣的孙儿一巴掌道:“赶紧出去!没听到啊,你媳妇喊你呢!”
陈大胜咽下点心,还傻乎乎的对阿奶笑,说:“哎!知道了。”说完,他一伸便把桌子上的点心隔窗送了出去。
余清官冒半头,自然的接了过去,跟窗根下面的人分吃了。
老太太无言的捶捶胸口,哎呦~这个败家子儿啊!她的点心啊,那是皇帝老爷给的点心啊……可谁让她孙喜欢呢,那,那你们,就吃吧,吃吧!
吃干净就省心了!!
陈大胜套好簇新的老布鞋,掀着门帘子来到堂屋。
他的眼力看不出女人的美丑,也没有接受过这种教育,反正吧,他就觉着握着自己写名字的这个女人,她,跟任何人都不一样,也是一切女人都不能比的。
他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始,便站在那边足无措。
可七茜儿心里是跟他是半熟的,看他出来,就带着他开了西屋锁,进了西屋,又从腰下取了四五把钥匙,挑出一个铜亮的扭开最大的红木柜,从里面摸索出一个小荷包。
陈大胜跟着,就觉着媳妇儿出出进进的这套动作,咋就那么?恩?他也说不出来,就很厉害的感觉。
荷包倒着,几块亮闪的碎银被抖落心,七茜儿惯熟的上下颠颠,陈大胜就又看醉了。
真好看啊,真了不起啊,他娘到死里一文钱儿都没握过,阿奶可紧了,谁也甭想从她里挖出钱来。
自己媳妇咋恁厉害呢,这才几天就有这么一大把钱了,这是咋从阿奶里弄出来的呢?
陈大胜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笑的脆甜。
他娘死前老唠叨,早晚从刁老婆子里弄出几文使使,这可不是,不是几文,是好些个几文了。
七茜儿满足的掂着碎银子,这是她最近的破习惯,每天都要颠颠才过瘾。
她现在不必动用瘟神庙的那些东西,也是有钱人,就连上辈子做老夫人了,都没这辈子这来多的余财。
常伯爷那边最初给了二百两,井盐跟铁料她换了铺面,现在也不知道人家给几间,反正几间也是赚。
倒是后来常伯爷那边送家具的时候,又给了不少家用的杂物,粮食,布匹,还有三只下蛋母鸡,外添了她五百两,算那些半旧棉絮,织农具杂项钱。
后加上皇爷给的一百两赏赐,她如今算作有现银八百两,实落里七百两。
皇爷给的不能花,就只能摆着,要么给阿奶抓着玩儿。
老太太抓住了就是她的,七茜儿也没打算要回来。
庄子里连个货郎都没有,她提前抓出来的这十两碎银,就一直没有用的地方。
颠完,分出几块碎银子估摸好份量,七茜儿就把银子塞到陈大胜里。
陈大胜看着里的银子有点莫名其妙,很快,他竟低着头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没,没听说,见面,见面给男方钱的,是这边的规矩么?”
他脸上**辣的,觉着全身都是火,这果然是皇城根的媳妇儿,太,太了不起了,还给他见面礼呢。
七茜儿闻言都气笑了,什么跟什么啊。
一肚子前辈儿里带来的火气涌上心头,她是老太太带了十几年的,就难免有了点老太太的风范,她瞪着他说:“想啥呢!还给你钱儿?美的你!你把脑袋放到脖楞架子上想事儿成不成?这是五两,你去巷子口斜对面,那个上三个台阶,有红漆大门那家,那是老陶太太家,她家羊多,你去牵一只回来。”
陈大胜有些懵,他被七茜儿这种跟阿奶近似的语气完全控制住了,便不由自主的低声道:“一,一只羊?就?就五两?”
虽然,从小长到现在他都没有花过钱,可五两对他而言也是个大数目了。
七茜儿眨巴下眼睛,点头道:“对!五两。五两还多?出庄子你去买,十两你看能卖一只么?咱奶到是说从前村儿里收羊的八百钱一只,也说那是从前了。
我是庆丰城这边长大的,这边的羊价一直在三贯左右,燕京这边啥也贵,羊早就快四贯了,那边营儿里收也是这个价,就可惜没人卖。
咱这一庄子人,也就陶老太那边是讲理的,你给添一半价格她就高兴,就给五两,牵她家一只肥羊回来。”
陈大胜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摸着后脑勺,握着银子问:“……好好的,杀什么羊啊?我们带干粮了。”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又被七茜儿又收拾了:“你大老远带了你兄弟回来,家里待客的东西什么都没有,人家这是奔着你家来了!多少年一起吃苦的交情,就回家这几日,不得给你备下些油水,给你们添点膘?”
陈大胜又是甜蜜,又是慌张的摆:“不是,那不是阿奶有羊,我看好几只呢……”
看着这张跟安儿相似的圆脸,七茜儿就不能打他,就只能吸吸气,忍忍怒道:“你,你这个……算了!原本是个傻子,我跟你说这个,明儿气死我,谁心疼我啊?”
陈大胜一脸懵,这如何就气死了?
七茜儿指着窗户外,压着声音道:“经历大老爷!你不去看那几只羊都多大了,那都是老羊。阿奶说是养活羊贴补家里,从你们不在屋里,丁香嫁了,也就这几只伴儿陪她,要卖早就卖了,还等你来吃?哦,老太太心尖上的伴儿,你回来就给阿奶弄死一只?!”
这样啊!这样啊!
陈大胜点头如捣蒜,还羞涩的呲呲牙,一伸他在身边摸摸,想到衣裳脱到东屋了,便说:“不用你钱,这是你的。我有!回来的时候,郭佥事说现在还没有铸钱,我们的俸禄也要等到满月才有,恩~还不一定按日子发放,如此就一家给了五十两安家费,还有我这些年也存了一些,都在马背上的褡裢里呢。”
说完,他讨好的对七茜儿笑:“一会儿,我都给你。”
稀罕的,这是带钱儿回来了!还给自己呢。
七茜儿立刻就抿嘴笑,到底跟从前不同了。
看媳妇儿笑,陈大胜也笑。
他不由自主讨好:“恩,都给你!”
呸!你现在想给啊,我还不要了呢!
七茜儿给他一路推到堂屋外,指派他说:“买你的羊去!”
隔着窗棂看他们处的好,老太太就放下心笑了起来。
也是,她的大胜这么好,茜儿怎么可能不喜欢。
陈大胜走到门口,脚下一拐又来到他兄弟们面前,他把里的银子上下学着七茜儿颠着,语气也是得意极了,还笑的甜滋滋的说:“我,我媳妇……可厉害了!跟我阿奶一样。”
厉害,可凶呢!
在陈大胜的眼里,这世上最好的,最合格的女人,就得是阿奶这个样子,什么都能做的主,什么都能抗的住,这就是好女人。
他的弟弟们看着他离开,又一起互相看着,也真心为他高兴起来。
老太太趴在窗户上看着孙子喜滋滋的离开,便冲七茜儿使劲招。
七茜儿满面困惑的进屋问她:“咋啦?”
老太太特别满意的对她笑:“他去干嘛了?”
七茜儿道:“恩,我让他拿五两碎银陶太太家买只肥羊去。”
老太太本来还笑,刹那就满眼金星,坐起来就要往炕下蹦。
却不想,七茜儿立刻跑过来扶住她,在她耳边悄悄说:“外面那几个,是你孙子背后的皮,是他的肉,是他的骨!他们能豁出命替你孙子死去!还有,这是花我的钱儿,没用你的。”
老太太愣了半天,才撇着嘴嘀嘀咕咕的依旧是下了炕:“你跟我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干啥,你以为我想干啥?我就,就下坑,我,我找点东西去……我,我茅厕去!”
她怪不好意思的下了炕,从外面溜达了一圈儿后,又回来了。
她跪蹭到炕柜边,鼓了三生的勇气,这才打开柜子,提了三层一大提的点心出来,放到炕几上一层一层的打开,默默摆好,算作待客。
七茜儿靠在门框上看,嘴角就一直勾勾着。
自打宫里给了十提盒点心,这老太太每天坐在柜边算是不挪窝了。
七茜儿就寻思着,这不起绿毛,不放腐坏了,她是不能吃的。
见孙媳站在一边憋笑看她,老太太便晃着脖子,讪讪的说:“那,你,你也吃一块?”
七茜儿才不吃,倒说:“现在不吃,回头想吃我自己拿!”
说完她就放下帘子走了。
老太太这才想起来,这屋里一切的柜,人家都有钥匙,包括她的柜。
这屋里屋外,大部分的东西,也是人家的嫁妆,人还真自在的很,那是想吃啥吃啥,想干啥干啥。
自己呢,除了三车破烂,三匹牲口,几只羊一点私房,还真是在人家名下活着的。
越想越生气,老太太就恨恨的拿起一块舍不得吃的点心咬了一口:“娘舅姥爷的,我也不知道成日子给谁存的,我,我吃死自己算了!”
老太太正发狠呢,就听到外面羊咩咩。
陈大胜笑眯眯的牵着两只羊进院,他身后,孟万全也笑眯眯的跟着,里提着个篮子,篮里面放着几个鸡蛋,还有两坛子老酒。
看到迎出来的七茜儿,陈大胜便笑着说:“看!”他拽过两只大肥羊炫耀:“陶太太给了两只羊。”
他等着夸奖,然而,七茜儿的脸色却慢慢变了,从刚才的在外虽不多言,却满眼的笑意,变成满目阴沉。
陈大胜什么反应,他看看两只羊,又看看七茜儿,便小心翼翼的问:“你,你生气了?”
趴在窗户看热闹的老太太,一见到七茜儿给自己孙子脸色瞧,她就不愿意了,于是隔着窗棂骂道:“哎,我说七茜儿?这家是不是搁不下你了?我……我孙才回来多一会?”
七茜儿心里那个难受,听到老太太骂自己,她只能忍着气对孟万全说:“全子哥,你把门栓了!咱屋里说。”
说完,她就往屋里走,走到门口她又对着一脸蒙的六个墩儿说:“你们几个也进来,我跟你们也有话说。”
少许功夫,除了孟万全不好意思脱鞋,七茜儿就跪坐在老太太边上,而她对面是整整齐齐的也跪坐了七个。
老太太只觉着孙子失了面子,忍得着实辛苦,她就瞪着七茜儿,看那眼神,稍微不对,大概许上去就能给七茜儿一口狠的。
七茜儿看大家都坐好了,这才跟老太太解释:“奶,您从前娶我进屋,不就是说,老陈家一家吃了不识字的亏,就砸锅卖铁也要找个认字识数的放家里,以后再也不能吃要命的亏了么?”
老太太愣了一下:“是这样没错,可是这跟我大孙有啥关系,你这样欺负她,我跟你说,你敢欺负他试试……”
七茜儿赶紧道:“您先听我掰完今天的道理,再跟我发脾气成不成?”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不吭气了。
等到安抚好老太太,七茜儿这才看着满面懵的陈大胜道:“才将出门,我给了你五两碎银,又怎么跟你说的?”
陈大胜一愣,回忆着说:“你,你说燕京周围羊一惯贵,从前三贯五,现在怎么的也得五两,让我,就让我跟陶太太家买一只回来给兄弟们贴膘。”
余清官他们立刻抬头,满眼含情的看向小嫂子。
七茜儿点点头:“那你怎么带回来两只羊?”
陈大胜又愣,然后雾蒙蒙的回想着说:“老陶太太看到我就哭,说是看到了自己儿子般,她说,说,跟咱奶三年亲如一家人的交情,就怎么能收了我的银子?就无论如何让我白牵走,那咱不能白拿人家东西,我就非要给,陶太太就非让我牵两只,我,我就没有挣过她……”
看孙子可怜巴巴的那委屈样,老太太就摸摸放在桌子上的烟袋锅,她耳边却听这臭丫头接着就来了一句:
“咱奶跟她三年交情,前面也算杀场上一起逃出来的,都说是亲的跟姊妹般……可咱奶从她里没有讨过一文钱儿的便宜,凭着咱奶这个铁耙了样儿,一根针都没有捞到人家的,她给你一只五两白银的羊吃!你信么?”
孟万全憋不住,噗哧就笑了。
屋里人一起冷漠的看他,看的他好不尴尬,就只好说:“哎!是这样,那老太太比咱奶,那啥!咳,弟妹你继续,咳咳……”
老太太松开烟袋锅,很是别扭的说:“说这干啥,我,我那是让着她。”
七茜儿无奈的吸气,正色跟陈大胜道:“其实,打我入你老陈家第一天起,我就知道,这辈子便再不能如旁人家的娘子那般温柔贤淑,细声软语的过活着了,人家只在后宅管好家务,抚养好孩儿,便是人家自在娘子的一辈子……
我不行,我就是这个操心的命,老天爷取长补短,它安排好了,我就来了!我没跟你拜堂,我得先给这老太太操心棺椁……你真以为这是陶太太凭着旧交情啊?咱奶脸难道比磨盘大了?她从前怎么看不到啊?好好的,人家就非要多给一只羊?你以为这是一只羊的事儿么?!”
老太太一边嘀咕:“难道是三只?你想的美!那~老抠!”
七茜儿不想搭理她,就大声说:“今儿一只羊!她就是好人自己人了,人就跟咱家特别好了,就两代的交情了!明儿她子嗣回来,要是过的不如意,去了燕京寻你,让你帮衬着找找门路,凭着这只五两羊的便宜,你好意思拒绝么?就问你?”
陈大胜闻言一愣,立刻所有所思。
老太太便不愿意了:“她!她凭什么?”
七茜儿回头瞪她:“凭咱家吃了人家五两的羊,凭你孙子不会分辨是非,凭你讨了人家便宜不好意思!你说凭什么?”
屋子里安静下来,连老太太在内,谁也不傻,又想到深处,大家的脸色都不好起来。
七茜儿微微叹息:“前儿,来了个佘伴伴说,皇爷特别器重你们,还让你们给皇爷家看大门是么?”
这话没错的,他们七个一起点点头。
七茜儿微微叹息:“是不是,如今看到你们的人都是笑脸相迎,谁也跟你们好了啊?”
又一起点点头。
“他们跟你们熟么,有从前的交情么?”
陈大胜想了一下说:“小花儿。”
“除了小花儿。”
“还有皇爷。”
“皇爷不在内,皇爷是再生父母!记住没?”
“恩。”
七茜儿嗓音抬高:“大声点!皇爷是再生父母!!”
他们不由的一起点头,大声说:“恩!!皇爷是再生父母!!”
老太太吓一跳,捂着心口倒退。
七茜儿总算满意的点点头道:“细细寻思,好比你们父母,把家里最重要的门户交给你们了,那些人看在你们父母的面子对你们好,成日子笑脸相迎,还想着法子对你们好。
于是,今儿是五两羊,明儿是十两鞋,后儿就是一件金丝织就的百两的好衣裳!你们既然拿了人家五两羊,就不好意思不穿那十两鞋,最后越欠越多……忽有日一日,送衣裳这位半夜里来你父母门口哀求,说掉脑袋的祸事,无论如何求你们看在从前的交情上,让你们开了大门,他们进去找皇爷求情救命去……”
说到这里,七茜儿猛的一拍桌子,那可怜的小炕几哗啦一下就塌了!
一屋子人目瞪口呆。
七茜儿就小脸严肃,眼神锐利的质问这几个傻子道:“就问你们!你爹这门,你们几个傻子,到底给不给开!说!!”
陈大胜立刻反应:“不开!”
七茜儿气死了:“那你吃了人家的羊呢?”
陈大胜坦荡荡的回答:“我给他们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