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之中光线暗淡,静若无人,除了瀑布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向空谷奔去之声音别无其他。
一束温暖的阳光透过水石之间狭窄的缝隙而入,在原本应该阴冷潮湿的石穴之中蔓延开来。
岩壁之上天然存在闪亮的特殊颗粒极大程度上反射了些许光芒,使得室中较为明亮,即便闭关不出却仍能分辨日夜之别。
故地重游,张仪禁不住往事历历在目。
那时候在自己郁郁不得志之时慕名投鬼谷而来,看中的便是之前庞涓、孙膑二人以统将带兵之法深得诸侯王爵之宠信,无独有偶,他顺利拜得恩师之时,也同时发现了已有一位青年人已在鬼谷子座下了,日后方知那青年比自己年长三岁,正是率先出山建立功业后来大名鼎鼎的苏秦。
正是转眼之间十多年的光阴如流水从自己的面前滑过,不留一丝痕迹。
除了铜镜之中的自己的变得沧桑成熟以外,便是深深地忧思。
当年的鬼谷子似有洞穿人的异禀天赋的能力一般,亦或是仅仅是培养每一批学生都授予不同的学问、术法,拒不深入传授二人兵书战策,而是执意教授纵横捭阖之术、阴阳五行之术法。
事实证明这似乎是正确之举,且不说张仪和苏秦原本便是口舌犀利之人,也在游说列国君王之时名声鹊起,终成为叱咤风云的一代明丞。
论上统兵和权谋,张仪必须承认自己远远不及孙、庞两位师兄,却能领六国相印,位置比他们更高,真是乃是时也命也,不知道师傅是否事前便已经推算到了自己的这种命数。
张仪小心翼翼地迈过地上的灶台,进去到内室,之间室中之物陈列照旧,与十年之前几乎别无二致。
南方位墙壁之上悬挂一支巨型的弯角号角格外醒目。
正下方乃是一块巨大方正的青石,上面铺盖着极为简单的草席,一位身着黑色衣衫的人面壁盘膝而坐,头发向上已经全谢,一个光光的头顶两侧才是花白头发。
地面之上是一个燃烧着的火盆,不断跳动的淡黄色火焰,将略嫌昏暗的内室照的十分明亮。
张仪轻轻上前,双膝一弯轻轻跪倒在地上,口中未发一言。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那面壁的老者才缓缓开口,语调轻、缓、温、和:“安邑小子你回来了?”
张仪身躯一震,感到胸中陡升交集百感,却牵头万续,不知该如何名状,只好回答道:“是的,师傅。”
“徒儿不孝,十年之前下山一别,未再探望老师。”他继续说道。
“哈哈哈,我传授弟子不下数十人之多,各种学识、术法不计其数,不单单是你,就是你的那些师兄,也从来没有人回来看我,他们一半功成名就、一半陨命身死,这样看来你还算是活着再见的第一人呢!”那人缓缓一百八十度转过身来,却不见他四肢有任何发力的迹象!
那鬼谷子面貌奇异,头顶之上寸发不留,耳前两鬓乃是自然垂下花白头发与腮边胡须连成一体,胡须甚伟,足有一掌之阔。
额头奇阔,异乎寻常地生着四颗青果大小的肉痣,世间皆传此乃鬼宿四象!
“师父,徒儿张仪不孝,不敢在此以口舌之利称谎,此次回来并非是专程探望老师,而是……”
“你不必再说了,”鬼谷子轻轻挥了挥自己的右手,:“若不是遇到了重大的变故,又有谁会在功成名就之后再来拜访我一个老头子呢?除非是与这世间**之壑永不能填平之辈一般想要借我之力,谋取天下江山请我出山罢了!”
老者犀利的目光如雨夜疾电迸闪,穿过层层阴云般直射人之心肺。
“呵……”张仪长叹一口气幽幽说道:“徒儿已非再有当年之荣光了,秦惠文王崩殂之后已经重回平民的身份,本想重回云梦山鬼谷,为师父尽孝,但思前想后,背负鬼谷绝学,却十年功业一夕灰飞烟灭,实在没有脸面再见您老人家,想隐居魏国,了却残生,而一场偶遇才打破了自己隐居的念头。”
鬼谷子略一沉吟:“想必你定是遇见了奇人奇事吧?”
“师父所料甚是。”张仪遂接此机会将他遭遇到中国人模样却称自己为埃及之王的托勒密将军的奇闻与追寻和氏璧下落之事和盘托出。
鬼谷子显然对张仪此段漫长的描述十分感兴趣,一直待他讲完事情前前后后的全部经过才缓缓开腔道:“功名赫赫,但春华到秋,不得久茂。日数将冬,时讫将老。你能看开命运之起落已经算得上超越我之前的绝大多数弟子了。即便是身负当世之绝学,也可能会反到为此所累一生,看来徒儿你现在是属于这一种了!”
鬼谷子以一种难以名状的奇异姿态下得青石,向踱出七步,目光仍就笔直向前,仿佛能够穿透面前丈余厚的石壁。
“听你所言之信息,我已经大概了解到其中的一些事情,我早知大地之广,不仅仅囤于华夏九州,此次异族来犯并非羯、羌、戎、胡那样简单,乃是一支当前世界最为强大的人类军团,他们之所以能够抵达华夏之地其背后必有支撑,而这支持之力即便是极为轻微,却也能够足以改变大国之运数了!”
张仪来来回回琢磨了好几遍鬼谷子所言,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坦诚道:“师父所言实在深奥,徒儿暂未能解……”
“只是徒儿不能眼见九州之诸侯被异族之军各个击破,故此先冒天下之大不韪,冒称请师父出山之名,连横合纵两策合一,希望凝聚天下诸侯之力共抗顽敌!请师父降罪!”
“呵呵,你也不必如此困惑和负疚,”鬼谷子轻捻胡须,虽然仍是若有所思,却也眼神坚定,仿佛下定了决心。
……
“下山去吧!”
张仪闻听此言,登时如遭雷殛,万念俱灰,只好硬着头皮苦苦拜倒请求:“可是师父,如果劣徒张仪请不得您出山的话,恐各方诸侯不肯发兵,且军队之将帅也不服啊!”
“为师知道,下山去吧!”鬼谷子仍旧挥挥手道。
张仪迟疑了一会,却见得师父重新端坐于青石之上,雕塑一般,动也不动了。
登时思念一沉,心口之上彷如被千斤重石压住,有道不出的难受。
“想必不知道有多少诸侯王爵,名相君子几百年来都是遭遇如斯结果。”张仪暗暗思揣,却又毫无办法。只能在心中长叹一声,望师父拜了三拜。
出了山洞再拜了三拜。
鬼谷子望见张仪的身影消失在洞口,一如十年之前下山他还是个懵懂青年下山时的情景一样。
而今徒儿已经逐渐老去,而自己似乎还是从前的样子,几千年来几乎丝毫未得变化!
他望着石壁之上悬挂的,已经落满寸余厚灰尘的巨大牛角号角,思绪跨越数千年的光阴,似乎眼前再次浮现出千军万马,身披铁甲铿锵作响,列阵前冲,自己端的骑乘一匹赤红色的麒麟巨兽,跟随在轩辕黄帝的黄金战车之侧,一往无前地冲进蚩尤的狂沙之阵……
用手轻轻拂去那曾经召唤黄龙巨兽的号角,历史仿佛一个轮回,根据张仪的描述他已经清楚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已经逐渐醒来,一切即将重来……
张仪一路之上,跌跌撞撞,仿佛饮了千坛烈酒一般头晕目眩,离开鬼谷山口之处再拜了三拜。
师父终究未能出山,自己之前的努力十有**再度化为乌有。
列国诸侯历经春秋战国数百年的杀伐,无此神奇之人怎可能轻易联合!
“罢、罢、罢,时不与我,仍乃天命,”张仪已经暗暗准备遣返随侍仆从、车马。
“既然师父不愿出山,那我张仪也不走了,索性留在这鬼谷之中为师尽孝。”
他打定主意,径直行到自己的马车之前准备单单询问刘伯是否愿意和自己一起留下。
才到车前尚有数十步之遥,却见刘伯一路狂奔,跌跌撞撞来到自己面前。
张仪正感到纳闷,那刘伯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另一手指向车队之中最为豪华的那一辆,气喘吁吁到:“丞相,我等正在等候您请得师父出山,却见一奇怪老头,不声不响,无声无息,鬼魅一般出现在迎接师父的车仗之上,任凭我怎么赶也不肯下来!”
张仪方才定住神魄,向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之间那车马之上确有一老人。
身着玄色衣衫,身背一巨大无朋、弯弯的号角,额生四瘤,胡须飘逸。
眉间眼神有雷电、鬼宿之异象,也难怪刘伯等一干仆从、兵丁不敢对其轻举妄动。
这老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师父!
鬼谷子望见自己的徒弟,不打二话,厉声呵斥道:“还傻愣着干什么,立即出发,第一个要见的便是那个楚王熊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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