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少了一个人, 就显出了几分宽绰。
让无奇意外的是,虽然没有蔡采石圆圆润润占地方,明朗仍是选择跟她坐在了同一边。
无奇看看空空如也的对面, 转头又扫向仿佛对此一无所觉的明公子,欲言又止。
明朗见她打量自己,便笑道:“你看什么?”
无奇想了想,问道:“明大哥,你真不会武功?”
明朗道:“是啊,怎么, 你担心我不会武功, 护不住你?”
无奇摇头, 笑道:“明大哥, 我觉着跟你还是很投缘的, 你能不能跟我说一句实话。”
他有点好奇地问:“什么实话?”
无奇道:“瑞王殿下, 是不放心清吏司呢, 还是不放心我?”
“为什么这么说?”明朗有些疑惑地。
无奇道:“最开始是春日姐姐在这里,如今又换了你,王爷自然是想有个自己人留在清吏司, 所以我想是不是不放心我们的行事?”
明朗这才哼了声道:“你怎么不往好处去想?”
“什么好处?”
明朗瞅了她一会儿:“王爷自然是关心你的安危, 所以才叫、我们跟在你身边的。”
无奇笑问:“可为什么对我这样不同呢?怎么不叫人跟着小蔡跟小林子?”
明朗被她问的一顿,继而道:“也许、王爷更喜欢你吧。”说这句的时候他微微低头, 唇角似扬非扬。
无奇“哦”了声,点点头道:“这就是说王爷更器重我?”
明朗微怔, 继而道:“也许……”他忖度片刻:“以后你见了王爷, 或许可以亲自问他。”
无奇轻轻地笑了笑:“也许吧。”
两人还没有出城门,就给人赶上拦住了,拦车的不是别人, 竟正是郝三江。
无奇很意外,将车门打开探身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郝三江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说道:“是流风兄派人去通知我的,既然是跟洪安帮有关的,自然我得出面,你不会就想自己去吧?好大的胆子啊你!”
“蔡大哥真是……”无奇感慨了半句,转头看看明朗,笑道:“我当然不是一个人。”
郝三江喜道:“是吗?是不是春日姑娘?”
无奇叹道:“不是,春日姐姐有事最近不能到清吏司,是明大哥。”
“男的?”郝三江的兴趣顿时风流云散,“那没事儿了。”
车内的明朗抱着手臂,也懒得理他,只觉着这小子跟林森一个德行,粗莽,好色,难为无奇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他心里天马行空地想着,一边瞅向无奇,见她小巧的脸庞,秀气的下颌,只有两只眼睛大大的非常灵动。
那纤细的脖颈跟同样过细的腰肢,尤其是腰肢,他借着上下车的时候曾经握过,……真真当得起“不盈一握”四个字。甚至让他觉着有些太过瘦弱了,稍微用力简直就能折断似的,很该吃的胖些才好。
不过她整日跳来跑去,又要费心劳神的,偏偏东西有吃的少,他这个执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达成。
他越看越是出神,目光在无奇白皙的脸颊上转来转去,竟无端地又想起一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个家伙,倒是很天生丽质呢。
趁着无奇不注意,他稍微地靠她更近了些,果然又嗅到那很淡的独一无二的香气。
不过,能够在林森跟郝三江这两个好色粗鲁之徒中间长成,还能如此的出淤泥而不染的,真真是个……啧啧,可怜的小可爱。
无奇因为趴在车窗边上跟外头的三江说话,浑然没有在意旁边的人在做什么,就算在意,也是猜不到他心中所想的。
此刻外间三江策马伴随着马车向城外而行,一边问道:“平平,你知道要去哪吗?”
负责回来报信的跟随韦炜的那差官带了洪安帮的口信,要在城外八里铺子碰面,且不许他们带官兵前来,否则就要先杀了韦炜等几人。
无奇说了要去八里铺后,郝三江说道:“我得到流风兄报信后,立刻就先去了洪安帮在京内的堂口,但他们在此处管事的是方长老今日却不在,应该也是因为忙于这件事吧。”
无奇想了想,道:“又或者他们知道漕运司一定会干涉,所以事先避开了,免得碍不过爹的面子?”
郝三江道:“你说的不错,应该也有这么一层。”
两人只顾说着,明朗却从幻觉中清醒过来,他有点受不了自己明明在旁边却被冷落的事实,便拉了拉无奇的袖子道:“你不要老是趴在窗口,留神风灌进嘴里,回头肚子疼。”
无奇一让开,外头三江低低头就看见了明朗,顿时瞪大了双眼,惊叫道:“你、你……”
明朗不太愿意理会他,便没理会。
无奇问道:“哥哥,怎么了?这就是明大哥啊。”
“明大哥?”三江却皱起眉来,他仔细盯了明朗的脸打量了会儿,突然叫道:“你、总不会也是女扮男装的吧?”
这一句把无奇跟明朗都吓了一大跳。
明朗色变道:“你说什么?”
郝三江听他的声音低沉中透着清凛,绝不像是女子,这才笑道:“之前春日姑娘是女扮男装,你长的又这么俊秀,所以我才冒昧问一句……”
明朗脸色微沉:“闭嘴,我当然不是!”
“哦,听着的确是不太像,”郝三江惦记着春日“珠玉在前”的,便又特盯了他一眼:“总觉着你有点点眼熟,那个、真的不是吗?”
明朗动了怒,一个“滚”字在唇边呼之欲出,却给无奇及时地摁住胳膊。
她推了推明朗,转头看向三江:“哥哥!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明大哥自然是堂堂正正的男儿。你别见个相貌好看点儿的就觉着是女孩,回头看我告不告诉春日姐姐就完了。”
郝三江一听最后这句,赶紧求饶:“好好,是我有眼无珠行吗?我不问了!明兄弟,我向你道歉,你就当我放了个屁,千万别放在心上。”
明朗见无奇护着自己,脸上才转为晴色,又听三江言语粗俗,不禁又皱眉,重新在心中感慨无奇的“出淤泥而不染”、成长不易起来。
此刻马车已经出了城,前面几个清吏司的人策马在前,郝三江自己也带了四名漕运司的差官,跟随在后。
无奇瞄着明朗,虽然他并无震怒之色,为保万全,无奇还是陪笑说道:“明大哥,你千万别介意,我哥哥向来就是这样的,比我更口没遮拦呢,他其实并无恶意。”
明朗道:“我知道。”顿了顿又道:“这也是看在你的面上,不然……哼,一定不放过他。”
无奇笑道:“好好好,我会好好教他,不让他再敢冒犯您的。”
明朗见她笑容灿烂,眼睛都眯起来,就仿佛阳光都透进了车厢里,他的心里一动,那点愠怒也早成功地去驱除了。
八里铺子。
洪安帮的的帮众分布于天下各处,京城这边有六个堂口,统领六堂帮众的是方长老。
他的年纪颇大,发鬓花白,在帮内德高望重。
先前群情激愤的帮众想要对韦炜等动手,也全靠了他才将众人劝止的。
无奇等人到了八里铺镇口,远远地就看到有十几个身形彪悍之辈立在路边上,都同样身着青衣劲装,远远地看到他们来了,有两人飞奔回去报信。
郝三江对无奇道:“我先去看看。”
无奇只来得及叮嘱了一句,三江便打马往前去了。
漕运司跟洪安帮的关系的确匪浅,甚至漕运司的一些属官也跟洪安帮的大小头目们颇为熟稔。
那几个劲装之人本来满怀警惕,听三江说是漕运司的人,这才稍微将面色缓和了几分。
那去报信的帮众很快回来了,道:“长老有令,叫你们把杀人凶手交给我们,我们自然放人!”
郝三江皱眉:“我是漕运司的郝三江,要当面跟方长老说话!”
众帮众面面相觑,却有一个副堂主快步而出,正听见这句。
他虽没见过三江,但看看三江的样貌,又听他姓郝,便知道是郝四方的儿子。
当下皱眉说道:“难道阁下就是漕运司的郝大公子吗?你们漕运司跟此事无关,为什么要蹚这浑水?”
“我也不想蹚,可也由不得我啊,”郝三江的声音很大:“只是我不想跟你说,带我去见方长老!”
说着,三江已经翻身下马,不等那人允许,便大踏步往内走,边走边说道:“凭你也想拦我?我跟老方称兄道弟的时候,你都不知在哪儿!”
几个漕运司的差人跟着他往内走,洪安帮的那些帮众便警惕起来。
三江察觉,回头喝道:“不用你们跟着,难道老方会跟我不利吗?他敢动我,我把他的胡子都拔下来!”
漕运司跟洪安帮的渊源确实很深,但却跟血案无关,那堂主又见三江如此气势,且跟方长老很熟稔,竟不敢阻拦,放他过去了。
此刻无奇跟明朗的车也停了下来,清吏司的那些差官立在车边上护卫。
明朗先下了车,又把无奇接了下来。
这“差事”起初他做的有点不熟练,可渐渐地非但熟练,而且上了瘾似的。
第一次的时候他只扶着无奇的手叫她借力,直到这次,他索性不等她下地,便伸出双手在她腰上轻轻地一掐,将人就那么“带”了下来。
无奇本要往下跳,给他这么一用力,整个人就像是荡秋千似的晃动,还没反应过来,双脚已经轻轻地落了地。
她呆了呆,仰头看向明朗,却见他收了手,眼睛却看着那两只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务之急,无奇也不顾跟他计较这个了,毕竟郝三江已经先自作主张地进内去了,她很清楚如今洪安帮上下义愤填膺,跟吏部更是形同水火,生怕三江那性子一点就着的,跟对方动起手来可就无法收拾了。
这时侯洪安帮的人看着他们两个,见一个身材高挑面容英俊,一个却是娇小的身量、长的就像是年画上的人,不禁有些犯呆。
见无奇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守卫便道:“站、站住,你、你们是什么人?”
无奇拱手做了个揖,道:“小哥,我们是清吏司的,哦,刚才进去的是我大哥。”
守卫听说是清吏司的,本来脸色一变,直到听见后一句,才疑惑:“大哥?”
无奇道:“是,漕运司郝司长是家父。”
这会儿有人从内出来,道:“长老有命,请二公子入内。”
无奇松了口气,便看向明朗:“明大哥,我们进内吧?”
那守卫忙道:“其他的人不许入内!”
无奇道:“这是我清吏司的同僚。”说着回头跟清吏司的那四个差官道:“几位就不必进了,且留在这里。”
守卫见明朗相貌英俊气质孤高,果然像是个当官的,便没拦阻,只放他们进去了。
此刻在八里铺的一所宅院中,方长老在廊下迎住郝三江。
三江一见面就道:“老方,我特意去烟灰巷找你,你倒是跑的快啊,还让我特意又赶过来。”
方长老很知道三江的性子,勉强一笑道:“大公子竟然找到这里来了,这又是何必呢。”
“什么何必不何必的,”三江摆了摆手:“再怎么说漕运司毕竟也是隶属朝廷的,这是公,至于私,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弟弟可就在吏部的清吏司干事,这次的案子就是她负责料理的。她跟我一起来的就在外头,你说我能不管不睬吗?”
方长老脸色微变:“是二公子啊……”略一思忖,回头叮嘱了几句:“请郝二公子进来吧。”
三江见那人报信去了,才道:“老方,咱们也认识多年了,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别动不动喊打喊杀的,我的面子要是不够,还有我爹呢!”
郝四方总是一部之首,跟洪安帮的帮主也自交情不一般,所以方长老实在不敢造次。
听三江如此说,方长老苦笑:“大公子,你以为我不想吗?这要是一点小事,或者说狠一些,就算是死一个半个的人,我怎么也该看在漕运司的面上不去计较,只交给官府处理,但现在,是活生生的十二条人命啊!你叫我怎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算真的是郝大人来了,这个坎儿也很难迈过去!”
正在这时侯,无奇跟明朗从院外走了进来。
此刻,院子里渐渐聚拢了一些洪安帮的帮众,六堂口的正副堂主各都赶到了,身后跟着的都是些精壮魁梧的男子,有不少甚至打着赤膊,就像是要即刻上阵打仗似的,众人一概的神情肃然,气势汹汹。
方长老第一眼看向的其实是明朗。
他虽跟郝三江熟稔,但因为跟无奇不是一路人,所以从未见过,本来以为这身材高大的青年是郝四方的次子。
可是心里却很狐疑,因为这青年身上隐隐有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气质,虎步龙骧,很难想象郝四方会有这样的儿子、郝三江会有这样的弟弟……
正皱眉,明朗察觉了似的抬眸看过来。
方长老跟他光华内敛的眼神一碰,顿时调转目光,心中一阵战栗,却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此刻无奇上前行礼:“晚辈见过长老。”
而郝三江也道:“这就是无奇,她的小名叫平平。”
无奇虽然行礼,明朗却负手在旁凛然不动。
可听三江竟然公开地把无奇的小名也说了,叫在场这许多粗人听在耳中,他顿时心中恼怒:“谁要你多嘴?”
三江给他训的愣住了:“啊?我怎么多嘴了?”
方长老正在吃惊于自己认错了人!原来这个娇娇怯怯的看着像是个秀气女孩般的……才是郝无奇啊!
他简直不知道自己是该为之前的想法震惊,还是该为现在的事实震惊。
但还没醒神,就听见原先那身形高挑的青年竟迎头斥了三江一句!
他迷惘地转头看向三江。
以三江的脾气,有人这么不给他面子,只怕要暴跳如雷,但这会儿他却神奇地并没有计较,只是有些茫然地看着那人。
无奇正也在想哥哥怎么就把自己的小名说出来了,可既然说了那自然不可能再收回,反正也无关痛痒。
谁知还没想完,耳畔就响起了明朗的这句话。
她诧异地转头:“难道他跟我想的一样?”
却又忙拉拉他的袖口:“明大哥!”
明朗低头看看给扯动的袖子,这才没有再继续地说下去。
正在这时侯,旁边一位堂主狐疑地盯着明朗道:“不是叫你们把杀人凶手带来吗?哪一个是?难道是他?死到临头还敢这么威风?”
无奇赶在明朗反应前叫道:“不要误会,他不是!”
方长老总算回过神来,他镇定了一会儿,问道:“二公子,请问凶手呢?”
就算卫主事没有失踪,也不可能带他过来的,无奇含笑道:“方老,所谓捉贼捉赃,捉奸捉双,您说杀人的是吏部的人,却不知道到底证据是什么?若是有人证物证,才好确凿罪名啊。”
方长老皱眉:“难道回去报信的人没跟你说吗?”
无奇道:“我来便是想弄清楚此事……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请您千万以大局为重。”
郝三江道:“就是,我倒也想听听看!”
方长老见状,便对旁边之人使了个眼色:“去带来。”
那人去不多时,两个帮众便押了小郑出来。
小郑的双手给捆在后面,看见无奇,另一个却不认得。
他忙要上前几步,却给两个帮众拉住了。
无奇见他脸上带伤,便道:“方老,这是怎么回事?”
方长老道:“当时那个行凶者滥杀的时候,他们就在场!你要知道什么只管问他们!”
洪安帮的人迟了一步,赶到现场的时候卫主事已经不见了。只有跟随他的小陈小郑两人,已经吓傻了,这些人激怒之下自然不会好好地待他们,逼问了一番,小郑才战战兢兢说了实情。
无奇顾不上先计较他们动手的事,只道:“那也不必就绑着人。”
方长老正要叫人给他解开,三江已经先走过去,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刀子,直接将绳子切断了。
无奇上前问小郑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别慌,实话实说。”
她有点担心小郑是给这些人言行逼供,所以说了谎话。
小郑松了双手,揉了揉肿着的手腕,眼红红地说道:“执事,我、我至今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昨儿我们奉蔡郎中之命先行回京,眼见京城在望,忽然迎面来了一辆马车,本来不以为意的,在马车跟我们擦身而过的时候,突然就闻到一股香气,而后就头晕眼花……”
他说到这里心有余悸,定了定神才道:“等我们醒来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身边、身边都是血,死了好多人……”
“你亲眼看到动手的是……谁了?”无奇把“卫主事”三个字强行咽下。
小郑几乎要哭出来了,哆嗦着道:“是、我……我的确看见了,是卫大人,可是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拿着刀像是宰羊宰鸡一样,他的样子看起来可怕极了,我当时以为自己也要给他杀了……幸而有人赶来……”
方长老众人在旁边听着,一个个脸色冷峻。
无奇深深呼吸:“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是今天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
卫主事是昨日失踪的,那就是过了一天一夜才动手。
小郑说完后,又问:“执事,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简直不敢相信。”
旁边的方长老听他说完了,便道:“二公子听明白了?他可是你们自己人,他说的话你自然该是相信的,自然无话可说了吧?”
说了这句,他又看向旁边的三江道:“大公子,本来您亲自来了,凡事自然可以商量,但如果是别的什么再棘手的事,有郝大人跟您的面子,我们洪安帮上下无有不从,可您也知道,如今惨死的是洪安帮十二名帮众,他们一个个不仅是我们的兄弟,而且他们大多数也是有家室的!如果这件事情就这么放过去,我们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兄弟,也更没法子跟他们的父母妻儿交代。”
这话,句句掷地有声。
无奇眉头紧锁。
正在此刻郝三江道:“这是当然,一定要给个交代,我觉着老方你说的很对,倘若是我的兄弟出事,只怕我也会这么做,但可惜我现在不是洪安帮的,我是漕运司的人,我为朝廷当差,而杀人凶手的追查,自然有清吏司负责,证据确凿就会秉公处置。”
“你……”方长老听出不对。
三江继续道:“老方,我不把你当外人,也不喜欢拐弯抹角,你也知道我的脾气,我跟你说实话,——洪安帮虽然势力大,但也大不过朝廷去,你们如果想要仗势横行不讲理法,想让朝廷和律法为你们退让,那是白日做梦,若真闹起来,是什么后果你可知道?我也不敢说漕运司安然无恙,但是最坏的结局是两败俱伤……我是不想看到那样情形的。”
方长老变了脸色。
其他几个堂主听见,有的面露愠色,有的敢怒不敢言,有的却知道三江说的是真的。
大家都看方长老怎么决断。
无奇在旁边大为惊讶,平日里她只知道郝三江爱胡闹爱女人,从没想过他居然有这么能担当的一面,而且句句在理且有力,一点胡闹的意思都没有。
连旁边的明朗也有点儿刮目相看,低头对她道:“你这哥哥还不算是个糊涂虫嘛。”
无奇忍了忍,终于伸出手在他的手臂上拧了一下。
“啊!”明朗情不自禁叫了出声,等反应过来后便瞪向她,只是目光里并无怒色,而是……诧异甚至还带点儿隐隐约约的喜悦。
不过明朗这一叫,就引得大家的眼神都看了过来。
无奇清清嗓子,上前一步道:“长老,请容我说两句话。”
方长老皱着眉:“你说。”
无奇温声地说道:“实不相瞒,我们已经在追查杀害这许多洪安帮帮众的凶手了,但是你有所不知,这凶手其实也是被人所害的,也许您听说过先前漕司李校尉之子的遭遇吗?这杀死洪安帮帮众的凶手,也跟李光一样,被人动了手脚。”
洪安帮的人消息很灵通,李光的事他们当然都知道,闻言都错愕地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道:“你说的是真的?哼,怕不是为了你们吏部的人找借口开脱吧?”
无奇摇头道:“我并不是要为谁的罪行辩解,因为不管如何,朝廷的铁律是杀人者死。我想要提醒的是,如今这凶手是我们追查下去的唯一线索,如果你们执意要立刻杀了这凶手,那我们就没有办法再继续追查他背后那主使之人了,将来他可以再制造出第三、第四甚至更多的‘李光’,届时不知还会发生什么人间惨事,还会有多少人因而无辜丧命。”
现场一片静寂。
却又有一个堂主道:“以后如何跟我们有什么相干!而且捉不到幕后指使的人,是你们官府的事,不要拿这个来推三阻四。”
郝三江却受不得有人对无奇这般无礼,当即跳起来怒道:“你闭嘴!你别以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顾眼前痛快,我告诉你,那凶手可不管受害的是什么人,倘若下一步杀到你头上、甚至杀到你家里人头上呢?你敢保证不会有这种可能吗?”
那人给三江狂喷,咬了咬牙低下头去。
的确,没有人可以保证那祸事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方长老见识了三江的不由分说,又听了无奇的随即解释,知道他们两人说的都大有道理。
如今三江出面了,如果硬抗,以后漕运司跟洪安帮就此决裂,他们还要对付吏部……朝廷一怒,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
倒不如暂时的以大局为重,横竖那凶手最后一定是得死的。
方长老思忖片刻,正想要跟几个堂主商议,不如暂时放人……突然间院外一阵剧烈脚步声响。
大家转头看却,却见有个洪安帮的弟子飞奔进来:“长老,大事不好!”
众人急忙拉住他询问何事,那弟子道:“我们在锦河的堂口遇袭,有兄弟来报信!倒好象就是之前在这里行凶的那个魔王!”
一石激起千层浪。
顿时之间满院哗然!
原本正逐渐恢复理智冷静下来的帮众们,旧仇没报又添新恨,当下就像是在几乎要熄灭的火堆上浇了油似的,那火腾地向上窜了起来!
“真有此事?”
“锦河来的兄弟就在外头。”
“死了多少?”
“听说是、不少……”
连方长老也乱了分寸,继而大怒道:“郝大公子!二公子!你们也听见了?!我们虽然是混江湖的,比不上你们官老爷们尊贵,但士可杀不可辱,如今这个人没被拿下反而继续作恶,又杀害我帮中的兄弟,叫我们如何能够再相信你们?如何能够再仰仗你们?”
“就是!官府的话不能听!”
“不如把他们都捆了,我们再赶去锦河,将那贼徒碎尸万段!”
眼见人潮汹涌,还有人逼近,三江怒喝道:“都给我退下!难道你们是想造反!”
正是眼红头热的时候,立刻有人叫道:“造反又怎么样?不造反,等着给你们全部杀了吗?”
所谓兔死狐悲,本来方长老因为三江的缘故,顾全大局,想要暂时把韦炜他们放了就引发了很多帮众的不满,但他们都敬服方长老的为人,所以不敢违抗,只按捺着怒火。
可现在听说又有许多弟兄死了,这如何了得,自然像是火上浇油,无法按捺。
无奇觉着情形很不妙,保守估计洪安帮帮众越万,势力极大,且又是漕运司的助力,对于漕运的稳定有很大的作用。
要是因为这件事引发了朝廷跟洪安帮之间的不合,就算朝廷一怒派兵剿杀,但正如三江所说,那只能是两败俱伤。
可现在又能怎么压下这些已经渐渐地失去了理智的人呢?
正在这不可开交之时,有人轻轻地咳嗽了声。
高挑的身影向前一步,右手一抬,手掌向下轻轻地摁落。
这简简单单的手势,却像是有千钧之力。
那些正在叫嚣狂怒的洪安帮众,声音逐渐地竟随之低弱了下去。
无数的目光都落在那个挺身而出的人身上。
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停下来,但是……当眼睛看着那个站在阶上的身影,似乎是冥冥中有一种无形的压制力在悄然降落,让他们感觉到自己必须停下来。
无奇吃惊地看着明朗。
明朗见在场的人都乖了下来,便跟无奇道:“等着。”
又转头淡声道:“方长老,借一步说话。”
方长老正也满心疑窦,他看着明朗,又瞧了眼旁边的郝三江、无奇韦炜等,总算跟着他向旁边走开了数步。
明朗背对着无奇,低低地跟方长老说了几句话。
方长老本正拧眉,闻言脸色一变,睁大双眼看向明朗:“你说什么?”
明朗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淡淡道:“这个是什么你该认得,总之我要你们退下,稍安勿躁,一切以清吏司的查办为主。”
方长老双手握住那东西,放在眼底仔细查看,手却发起抖来。
他咽了口唾沫,抬头看向明朗,用很轻的语调问道:“敢问公子……尊姓?”
明朗并不看他,双眼漠然地看向屋檐外的斜探过来的树枝:“明。”
方长老双膝一屈,竟向着他跪了下去:“不知、不知竟是您亲自驾临,老朽实在是老眼昏花,还请恕罪。”
明朗的眼皮这才垂落下来:“起来吧。别闹得人尽皆知。”
方长老颤巍巍地站起来,眼中已经含泪,他犹豫片刻鼓足勇气:“本来您亲自发话,老朽不敢违背,但是那凶手的恶行实在令人发指,要是就此放过……”
明朗漠然道:“行凶的是吏部考功司卫优,只要幕后真凶归案,卫优交给你料理。”
“多谢、多谢公子大恩!”方长老喜出望外,感激涕零,急忙垂首躬身再度行礼。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无奇跟郝三江远远地看着,不知道明朗将会怎么对付这执拗的老头儿。
突然间见方长老向着他跪倒,他们两人都变了脸色,莫名其妙。
其他的六部堂口的众人也看的明白,一个个窃窃私语,也是猜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而在方长老起身之后,他便把那正剑拔弩张怒不可遏的六个堂口的堂主召集起来,大家碰头商议了一番。
本来还有人有异议,方长老道:“明王令我亲自见过了,明王令是什么分量,你们也都清楚,谁要是觉着自己以后用不着明王的恩惠,你们就不必答应。何况,持令人应了我,事后,自会把那行凶者送给我们。”
众人深锁的眉头逐渐展开,终于齐声道:“我们当然不敢违背,一切都听您老吩咐!”
这边明朗自行走到无奇身旁,低头道:“咱们走吧。”
无奇很惊愕他到底做了什么让方长老如此前倨后恭,闻言忙道:“就这么走了?韦大人他们呢?”
明朗一笑:“早有人救了他们出去了。走吧,你不是想去事发的锦河看看吗?”
“真的、救了出去?”
正在这时侯方长老也满脸惊慌地返回:“那吏部的……”
明朗抬手制止:“勿惊,我的人已经带了他们先行离开。”
方长老“啊”了声,竟没有再敢说别的,反而松了口气,他恭敬地低头道:“是!”
明朗迈步刚要走,方长老忙道:“敢问公子是要去锦河吗?请、请容老朽陪同前往吧。”
若是方长老是为明朗而去的,他自然可以拒绝,但是锦河堂口又出了人命,这方长老也得去安抚帮众处理善后,当下他只一点头。
趁着这个机会,三江悄悄地问无奇道:“这个明朗是什么来头?怎么老方……据我所知这老方见了他们帮主都不必跪的!”
无奇叹了声,道:“他也是瑞王的人。”
“哦?哦……”三江这一声,却仍是似懂非懂。
明朗是瑞王的人他早猜了出来,可,按照方长老的脾气,就算亮出瑞王府的身份,恐怕也未必会肯行这样大礼吧,何况是这个事态下,这倔老头本来不该就这么轻易“屈服”的。
无奇出院子的时候,果然见韦炜跟其他两个吏部的差役站在路边上。
先前无奇还半信半疑,见状忙赶上去:“韦大人!”
韦炜臂上带着伤,向她点点头:“辛苦你了!”
“哪里话!”无奇见他无恙,有点喜极而泣。
这时侯明朗走过来对无奇道:“事情紧急呢,还不上车?”
无奇还要跟韦炜再说两句,却给明朗拽着手拉到车边上:“赶紧上。”她无可奈何,只得先行上了车。
韦炜看了看明朗,忙后退半步低下头。
马车离开了八里铺子,直奔锦河而去。
上了车,无奇问明朗:“你……跟方长老说了什么?”
明朗整理着衣袖:“我不过是劝了他几句。”
无奇说道:“可是我也劝过了,怎么他只听你的,还……跪了下来?”
明朗说道:“哦,大概我是因为告诉了他我是瑞王殿下的人,所以他才下的跪了。”
无奇原本也这么揣测过,就像是三江想的一样。
但这方长老是洪安帮的人,洪安帮自诩是江湖人士,敢明目张胆地跟吏部直接叫板,就算明朗抬出瑞王的名号,方长老或许会动容而退避三舍,但立刻跪倒在地……总觉着有点不太对头。
明朗见无奇一直盯着自己瞧,笑道:“你不要老看着我,弄得我不自在了。”
无奇哼道:“我还不自在呢。”
明朗笑道:“你怎么不自在?”
无奇磨了磨牙,不言语。
明朗凑近了看:“怎么,生气了?”
无奇鼓着腮帮子将脸转开。
明朗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住她的下颌,要她转回来。
无奇抬手一巴掌把他的手打开:“干什么?”
明朗道:“你这生气的样子,倒是……”
“倒是怎么?”
他笑而不语,心中想:气鼓鼓的,倒是更为可爱了,真想在那软嘟嘟又很弹手的腮上捏一把。
无奇看他只是笑,眼波流转,自然是不知想些什么不能说出口的话。
她的掌心发痒,几乎又想在他臂上狠狠地掐下。
但目光所及,望着他搭在膝头的那修长如玉极无可挑剔的一只手,却又无声地轻叹,重新把手缩回袖子里去了。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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