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夫人的脸上浮出几分淡淡的怒意。
她抬眸看向蔡瑾玄, 眉头微蹙:“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妻本是一体,夫唱妇随而已, 蔡大人如今当着我的面儿妄议拙夫, 这怕也是在打我的脸吗?”
两人四目相对, 蔡瑾玄喉头一动, 却像是忍住了似的, 没有说话。
阮夫人不再看他,将目光轻轻转开:“来人, 送客。”
丫鬟莺莺走了进来:“大人请。”
蔡瑾玄的脸色有些发白,终于他微微一笑:“好, 打扰了。”
转身才走了一步, 蔡侍郎突然回头:“阮凌寒, 我这次确实是来错了,你们郝家的事情的确不必我多嘴,你放心,从此后我绝不会再……如今日一样冒昧了。”
他说完之后一拂衣袖, 转身往外走去。
阮夫人目送他的背影离开,缓缓地后退一步, 手撑着桌子坐了下去。
她的神情木然之中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悲凉,慢慢地合了双眸, 眼角却沁出了一点泪渍。
那边蔡侍郎只顾往外, 冷不防有个小人儿莽莽撞撞地冲了过来,跑的太急、加上他也有些恍神,两人竟撞在了一起。
蔡瑾玄急忙止步,眼见这孩子要跌倒在地,便俯身将他扶住。
却见这孩子不过七八岁, 生得倒是清秀,他知道郝四方的外省亲戚最近借住在府内,所以一看这孩子,就知道必然是那个窦家的小孩儿。
窦玉也没料到居然会撞到一个陌生的男子。他愣了愣,忙后退一步,有些警惕地问:“你是谁?”
蔡瑾玄淡淡地看了眼这小毛孩儿,并没有说话,只让开一步,仍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上房内,阮夫人正在出神,就听外头丫鬟道:“玉哥儿来了。”
阮夫人转头,却见是窦玉从外头跑了进来,一看阮夫人,便跑到跟前,抱着她的腿道:“舅妈!”
“你、玉儿怎么了?”阮夫人有些意外。
窦玉性格内向,就算是在阮夫人的跟前也少言寡语,从不这样主动亲昵人。
“我、我才进来的时候撞见了一个人,舅妈,那是谁?”窦玉问道。
阮夫人道:“哦,是你舅舅认识的朝中的人。”
“哦,”窦玉答应了声,才又说道:“舅妈,表哥他……我想告诉舅妈,你别担心,表哥、表姐一定会没事的。”
“你说什么?”阮夫人诧异地问。
窦玉仰头看了会儿阮夫人,把脸埋在她的腿上,低低道:“我听说一些不好的话,我怕舅妈担心。”
阮夫人隐约明白了这孩子的意思,她微微一怔,终于笑了笑:“你这孩子,舅妈知道了。”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窦玉的小脑袋,“不要紧,都会过去的。”
正在这时侯,秀秀也到了,进门见阮夫人抱着窦玉,便道:“玉儿,怎么这时侯缠磨舅妈,别惹舅妈烦心。”
窦玉慢慢地站起来,阮夫人的眼圈有些红,却仍是微微一笑,丝毫不见失态:“你怎么也来了?”
秀秀行了礼道:“舅妈,我也听说了外头的一些话,您可别放在心上,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阮夫人向来觉着她毛毛躁躁的,又经常的自以为是,不过夫人心宽,并不怎么在意。
如今听秀秀这般说,才不禁多看了她一眼:“是吗。”
秀秀上前两步,低低问道:“舅妈,平平……真是表妹吗?”
阮夫人不答。
秀秀等了一会儿,便道:“舅妈,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不管是表弟还是表妹,横竖都是我的弟弟妹妹,我也不管别人怎么说,我私心里就是觉着平平是极好的,而且说句不怕您笑的话,我要是也跟她一样能干,要是家里人答应,我也早出去了!”
阮夫人刚才还只是诧异,如今听了这番话,就算是故意说好听的,也得有这般勇气,夫人一时对秀秀却也有点儿另眼相看了。
且说蔡瑾玄离开上房一路向外,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半生谨慎,从来不做什么冒昧的事情,但今日显然冒昧的太过了。
本来以为郝四方下落不明,郝无奇又一线悬命,他到底是担心这个人,或许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过来瞧瞧她如何了。
本以为到底是涉及她的至亲的事情,自己主动示好,已经是难得了,只要她肯说一句,他当然愿意为了她周旋,哪怕再为难也好。
想不到,她仍是那么倔强执拗,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留。
蔡瑾玄且走且出神,竟没留意郝三江跟林森从二门上走进来。
直到郝三江快走了几步迎上来,一边行礼一边唤道:“蔡大人?!”
蔡瑾玄一怔,这才回过神来。
他看向郝三江,听对方又惊疑地问道:“蔡大人怎么来到我家里了?”
蔡瑾玄不动声色道:“多事之秋罢了,你又是从哪里来?”
郝三江并未意识到他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话,只说道:“我本来要去吏部看看平平的,遇到了小林子,他说太子殿下在那里,就叫我先回来了。”
蔡瑾玄道:“回来是对的。”
林森在旁边问道:“蔡大人,您亲自前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莫不是……有了郝大人的消息?”
蔡瑾玄本来就性情内敛,并不很愿意搭理小辈,起初不想跟他们两个多话,可是看着他两个瞪着眼睛望着自己的样子,便道:“我也是因为担心……所以过来看看有没有我帮得上的地方。”
蔡采石虽然时常往郝府走动,但蔡瑾玄却一年到头都来不了一回。
突然在郝家遇到事的时候出现,这让郝三江非常感动。
他本来觉着蔡侍郎是个面冷心冷又性格严厉的人,并不是很喜欢蔡瑾玄的。可是听了这话,却不禁动容,他忍不住道:“蔡大人,原来您是雪中送炭的人啊,我先前倒是错怪了您。”
蔡瑾玄微怔,不由也多瞄了郝三江一眼:这小子是怎么错怪自己的?
林森也听出郝三江说错了话,忙咳嗽了声,忙说道:“蔡大人,您可真是面冷心热,高风大义不言说啊,我先替郝家上下多谢啦!”
蔡瑾玄皱皱眉,不想再跟他们耽误下去。
可见郝三江满脸感激,他心头一动,便道:“不必,我什么都没有做。不过若有什么需要之处,你们可以去找我。”
他本来是别有用心才这么说的,谁知三江自然当了真,他的眼眶有些发红,道:“吏部那里有蔡大哥帮着,还有小蔡也看着平平,如今蔡大人你又这样,实在叫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大恩不言谢!”
蔡瑾玄老谋深算的,很少遇到三江这样实心且直白的人物,一想到他居然还是阮夫人的儿子,……可看这光景,显然是更随郝四方多些。
他不想再跟三江说下去,便只一摇头,往前去了。
郝三江擦擦眼,回头道:“蔡大人,等事儿过了,我一定让父亲设宴请你。”
蔡瑾玄忍着没有回头,只在心里想:“请我……我才不来呢。这辈子也不会再来了吧。”
三江依依不舍地目送蔡侍郎离开,倒是林森喃喃道:“这蔡大人怎么有点古怪的样子。”
“哪里古怪,分明就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林森挠挠头:“算了,咱们进去吧?”
两人来至上房,入内拜见,正秀秀跟窦玉还在陪着夫人,三江行了礼,不等母亲开口,便道:“娘,我听说了平平的事情,本想去吏部,正赶上小林子过来报信,我便跟他回来了。”
阮夫人正要问林森无奇的情形如何,又想到秀秀跟窦玉在,有些不太好开口。
还好秀秀有点眼色,忙拉拉窦玉道:“舅妈,我去厨下看看,做点儿您爱吃的东西。”
阮夫人道:“不用总为我操心。”
秀秀笑道:“为舅妈的一点孝心怎么能说是操心呢。”
林森因为有正经事在身,且在夫人跟前,也不敢放肆,只忙向着秀秀行了个礼:“秀秀表姐慢走。”
秀秀见他这么殷勤有礼,不由也笑吟吟地多看了他一眼,才领着窦玉出门去了。
屋内没了别人,林森才把无奇教给他的那些话都说了一遍,末了道:“小奇怕您不知什么事儿,白白地担心,所以才叫我过来跟您说声的,等事情了了她自然就回来亲自跟您说了。”
林森说完后,心里很佩服自己的机智沉稳,口齿清晰,演技出众。
三江便也说道:“娘,这蔡家的人着实没什么可说的,流风跟石头自然不必提了,单说这蔡侍郎,平日里看着黑面神似的,叫人连跟他说句话都不敢,没想到竟也是个热心肠,还巴巴地跑到咱们家里来……蔡家果然是能交往的人家……”
阮夫人神情淡淡地,看了看三江,忽然道:“你去厨房看看秀秀在那没有,晚上我想喝口鲜鸡汤。”
“啊?”三江道:“好的,我这就去,娘还想吃什么?”
阮夫人摇了摇头。
三江只听阮夫人的吩咐便立刻就要去做,更加没想过是不是让一个丫鬟去说就行了。
只是郝三江一去,里头更显得有些空旷了。林森毕竟不是个笨的无可救药的人,他隐约觉着夫人是故意的让三江离去的,这让他有一点稍稍的不安。
林森正盘算着要不要及早告退,却听阮夫人道:“小林,我知道你跟蔡二公子同平平向来很好,我也看得出来,你们两个都是没坏心的孩子,都是一心一意为了平平好。”
林森心头一热:“太太……”
阮夫人道:“不过,知子莫若母,平平怎么样,我这个当娘的最清楚了。先前五城兵马司跟大理寺的人一同出京,是不是也跟她有关?”
林森正在高兴,猛地听了这句,脸色顿时变了。
阮夫人道:“还有瑞王殿下失踪一事,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详细的经过,我想你不要隐瞒的尽数告诉我。平平向来是个聪明孩子,但她有时候却也笨的很,以为叫你回来三言两语就能稳住我什么也不问?可知她是我生的,母女连心。”
林森心惊肉跳,可听到最后,却又低下头去:“太太……平平、呃小奇她……”
阮夫人温声道:“我并不怪她瞒我,知道她是怕我担心。只是,事关瑞王殿下,这件事情绝不是等闲小事,倘若处理的不好,我只怕再也见不到她了,小林,你愿意我被蒙在鼓里,直到一切都无法挽回吗?”
“不,当然不会!”林森急忙叫道。
“那就别瞒我,我想知道所有。”阮夫人望着林森,目光也很柔和,但却叫人无法抗拒:“你告诉我,我才能知道郝家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你放心,我不是那种撑不住的妇人,绝不会在你跟前哭哭啼啼。”
林森给她软中带硬的这几句话说的哑口无言且退无可退,这才知道为什么夫人方才打发了三江。
他思来想去,最终垂头道:“不、不是我不说,也不是小奇诚心骗您,实在是这件事、太……”
至今让林森回想起来,他还恍若一梦呢。
当下就把自己所见所知,尽数跟阮夫人说了,并把最近的案子的大概也都说了出来,他本来想耍个小聪明,不把郝四方也给牵连的事说出来,不过也知道阮夫人心思细密之极,何况外头也略有谣言乱舞,难保夫人已经听闻。林森又想不出什么别的借口,把心一横,只好如数坦白。
阮夫人久等四方不归,心里已有种不祥的预感,命人出去打听,果然也听说一二流言,如今听林森亲口说出来,她一点也不觉着惊讶。
何况最让她震惊的并不是郝四方如何,而是……瑞王赵景藩的所作所为。
虽然林森说的很明白,但阮夫人却几乎觉着林森在当着自己的面儿说谎。
怎么可能,堂堂的瑞王殿下,竟为了郝四方、不,是无奇而宁肯自戕。
她头一次有点迷惘不知所措了。
起初知道无奇跟瑞王有所交际的时候,阮夫人最担心的就是无奇的可爱的小脑袋会随时不保。
就算无奇说什么瑞王“好相处”,她都恨不得狠狠地打醒那孩子。
可偏偏今日,发生的事情比她能想到的所有都光怪陆离,一时之间阮夫人恨不得亲自去询问无奇,到底她跟瑞王是怎么了,为什么瑞王会为了她……
竟有点不敢往下细想。
就阮夫人自己而言,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皇室之人的。
在震惊之余她忍不住想,是不是瑞王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或者是有别的所图,而绝非只是为了自己的女儿。
因为她不相信宫内长出来的人会有什么真心跟真情。
指甲轻轻地刺着掌心,阮夫人无法消化自己刚刚听见了,她一向清明自在的心也跟着乱了。
而林森见她神情变幻,却良久都没有开口,还以为她是为了郝四方,便道:“伯母你可千万别担心啊,伯父一定会好好回来的,至于小奇,也绝对不会有事。”
阮夫人回过神来。
她定定地看着林森:“你说,东宫太子殿下已经去了吏部吗?”
林森道:“是啊,我来之前,还传了蔡大哥去问话呢。”
阮夫人缓缓地吁了口气:“蔡流风……这件事只怕……”
林森忙问:“什么?”
阮夫人想说的是,这件事只怕连蔡流风也兜不住。
无奇的身份曝露,夫人在之前想过很多次,真的这一天来临,她也没觉着如何。
最让她承受不住的是,与之同时的竟还有瑞王殿下的生死不明。
这有点像是天给捅破了一个窟窿。
太子赵徵跟瑞王的关系紧密非常,人人都知道瑞王是太子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何况又是凤子龙孙。
若是太子知道瑞王的下落不明跟无奇有关,倘若瑞王能够好端端地尽快平安归来还罢了。
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不要提无奇,就算是整个郝府……
她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蔡瑾玄竟会亲自登门了。
不过阮夫人却也知道,这件事就算是蔡瑾玄肯帮忙,也未必能成。
又何必叫他空自为难呢。
吏部。
太子其实并不知道当时断龙崖上具体发生了什么。
毕竟当时在场的都是王府的内卫,这些人不至于就把事发的经过到处乱说。
但是有些人就不一定了。
赵徵本要询问蔡流风,但又知道他当时不在场,所以便叫人把无奇传了来。
任侍郎等众人已经退到了廊下,厅内除了几个心腹之人外,太子的面前,只有无奇跟蔡流风两个人。
赵徵打量着地上跪着的无奇,恍惚想起当初她去东宫时候,还是个小太监打扮,当时他就觉着这少年生得过于貌美了,可也没往别的地方想,只觉着大概是没长开吧。
没想到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孩儿。
片刻,赵徵才说道:“你当真是个女子?”
无奇低着头:“回殿下,是。”
赵徵的唇抿了抿:“瑞王,早就知道了?”
无奇有点难以回答,停了片刻才道:“是。”
话音未落赵徵却笑了起来:“是本宫问错了,瑞王当然是知道,要不是知道,又怎么会被你迷惑!”
无奇听到“迷惑”两个字,很有点不自在。
蔡流风垂首站在旁边,闻言微微蹙眉。
赵徵瞪着她,眼底是真切的怒色:“你跟我说明白,瑞王到底是怎么失踪的,真的是因为你?”
无奇想了想还是没有辩驳:“回殿下,可以这么说,瑞王殿下的确是被我所连累了。”
“你还敢说!你是真不怕死!”
无奇心里想起的却又是赵景藩最后跟她说的那几句话,他为什么要让春日强带走自己,为什么不让她留在原地。
难道……也是怕吓到她吗?
不,才不会吓到她,相反,那只会让她很生气。
无奇吁了口气,道:“太子殿下,我认罪也认罚,太子要如何处置我都认了。只求殿下不要牵连无辜。”
“你认什么罪?”赵徵冷笑起来:“我倒是很想要砍你的头,如果能让瑞王好端端回来,我现在就杀了你!可就算杀了你又能怎么样?你能让瑞王平安归来?你的命怎么能跟瑞王相比!你又怎么值得他……”
毕竟那是他的手足兄弟,骨肉至亲,皇室之中的亲情浅薄,但是太子最看重的便是这个四弟。
倘若瑞王真的就此一去不还,赵徵没有办法想象自己能不能承受这个。
一想到瑞王是因为面前的无奇而遭难,赵徵恨不得立刻叫人把这个人活活打死。
他闭上双眼,将怒火强行地按捺住。
“郝无奇,你的罪不容恕,但现在本宫没有心情去想该怎么处罚你才最好,因为就凭你害了瑞王这一点,就算把你凌迟处死也不为过,”终于,太子恢复了原本平静的语气,他看着无奇道:“清吏司你不能呆了,就先去大理寺呆着吧。等到、等到本宫找到了瑞王,再跟你仔细地算算这笔账。哦对了,还有郝府。”
无奇原本安静地听着,听到最后却猛地抬起头来。
旁边的蔡流风也蓦地抬头。
赵徵慢慢道:“郝四方身为漕运司的司长,知法犯法胡作非为,也是逃不了的,你家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
他微微地俯身盯着无奇道:“你记住本宫这句话,如果瑞王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阖府,都要为他陪葬。”
无奇窒息。
赵徵却看向蔡流风:“蔡郎中,你听见本宫的话了?”
蔡流风转身:“是。”
赵徵道:“你即刻带人,同都察院的人一同前去查封郝府!”
无奇睁大双眼:“殿下不可以!”
赵徵冷笑:“你在命令本宫?”
蔡流风却也跪在了地上:“请太子殿下息怒。”
赵徵慢条斯理道:“怎么?是郝府查封不得吗?或者,连蔡流风你也要抗旨?”
无奇眼中的泪在打转,她本不想牵连蔡流风,但郝府是她最后的底线。
蔡流风顿了顿,不疾不徐地说道:“殿下,微臣知道太子担心瑞王殿下的心情,但是如今瑞王殿下情况不明,太子不如且等殿下回来后再做处置。”
“若不是为着等他回来,本宫又何必留着郝无奇的一条命。”
“但是查封郝府,此事微臣觉着不妥。”
“怎么不妥?”赵徵冷笑:“你想为郝府说情?本宫知道,你跟这郝无奇向来也是过从甚密,以你的缜密,未必不晓得她的底细!蔡流风,本宫只是念你一身才干,不想计较罢了,你不要再来试探本宫的耐心!”
太子向来是温温和和的,从不大动干戈,今日却是这样果决不由分说。
无奇听到这里,攥紧了手,转头道:“蔡……”
蔡流风正也转头看向她,望着她含泪的眸子,她虽然没有叫出声来,但却向着自己摇了摇头:“别。”
无奇不想蔡流风再为了自己冒险。
蔡流风已经没有退路了:“殿下,事发之时微臣虽不在场,但也曾细问过,按照当时在场众人的说法,瑞王殿下所作所为,都是殿下一个人的意思,跟别人无关。而且当时郝无奇并不在场,殿下……不该迁怒于她。”
他的声音不高,但很清晰,一点畏缩都没有。
太子简直不敢相信他一想循规蹈矩进退有度的蔡流风竟敢当面顶撞自己。
“你、你大胆!”太子动了怒,手在桌上用力一拍,惊得外头的任侍郎等人都忍不住发抖,太子怒不可遏:“原来你也被她迷惑的忘乎所以了是不是?”
蔡流风微微俯身:“殿下自然宽仁,但是微臣也不敢欺瞒,其实微臣也一早知道了小奇是女子,甚至比瑞王殿下还要更早,但微臣一直都没有说破,因为知道她喜欢在清吏司当差,而且她的确也能胜任清吏司的差事。这一点,瑞王殿下的看法只怕也跟微臣一样。”
太子张了张嘴:“你……”可听见他提起瑞王,便又愤怒地闭紧了。
无奇却又焦急又担心地看着他:“你别说了!”
蔡流风并不看她,只继续说道:“其实当初,也是瑞王殿下亲自挑的小奇他们三个,后来殿下知道了她的身份,却并未追究,可见殿下也是个不拘一格只重人才的。至于今日断龙崖上的事情,外面的人虽传的光怪陆离,但以瑞王殿下的英明睿智,又怎会做出愚蠢之事?又怎会为了区区的一个小女子而自毁性命?”
这个说法,太子赵徵其实也是不太肯去信的。可又没有别的解释,如今听蔡流风说到这个,便道:“你是想替她狡辩?不管如何瑞王是因为她出的事!”
蔡流风道:“清吏司是瑞王殿下在太子的授意下建的,最近要着手处理的案子非常的棘手,今日所对付的那个叫做李靖的,也极为难缠,瑞王殿下不过是中了那李靖的计策而已。把这个推到一个当时并不在场的人身上,未免有些太过、夸大其词了……难道太子殿下觉着,瑞王殿下真的是个会为了女色所迷的人吗?微臣可不这么觉着。”
赵徵听到这里,微微地有些动容,他当然不认为瑞王是为色所迷之人,但正是因为这种不信,在听见别人说瑞王是为无奇而“坠崖”,这才怒发冲冠,觉着实在是“红颜祸水”,更恨不得把那祸水碎尸万段。
不过听了蔡流风这番话,却好像正中了心头,太子的怒意稍微地减退了几分:“但是……为何都这么说?”
蔡流风道:“这个,微臣大概知道缘故,微臣正也有一件事要禀告太子。”
先前太子没到的时候,韦炜急来跟蔡流风回禀了一个最新消息。
韦炜说道:“大理寺那边说,押解犯人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周琴北的埋伏。”
蔡流风脚步一顿:“什么?”
韦炜道:“他们也没想到,当时又有点寡不敌众,所以给周琴北把那些犯人都救走了。”
当时李靖跳崖之后,付青亭因为瑞王而心胆俱裂,只忙着搜寻瑞王下落,所以也没留意别的事。
周琴北虽带走了她的人,但之前王府内卫攻入的时候,擒住了不少活口,还有两个看着不会武功的李靖身边的侍从……便分派了大理寺的人,叫将那些活口先行押回京城。
谁知半路,却给之前逃出的周琴北杀了个回马枪,把那些侍从等都给救走了。
那时侯蔡流风正满脑子都是无奇的事情,本来这看似是件不起眼的小事,毕竟救走的是些随从下人,无关紧要。
但正是这份无关紧要,让他意识到不对。
蔡流风看向韦炜问道:“你可亲眼看过了,那些人……都是些随从等?”
韦炜说道:“的确都是下仆的打扮。有几个不会武功的,据说王府的人一到他们就立刻跪地求饶,这才保住了性命。”
蔡流风隐隐地觉着蹊跷,不过人已经都给救走了,再计较也无济于事,便只说道:“大理寺办事也太疏忽大意了,责令他们,让尽快把人捉拿归案。”
韦炜领命,又道:“其实也不能全怪大理寺的,当时他们的好手也都给付先生调了去搜寻瑞王殿下了。何况也没想到那女子狡诈到这般地步。”
说到这里,他才看着蔡流风道:“小奇……”
虽然看似一直忙于公事,但韦炜心中却也仍还惦记着这件事。
如果是在无奇他们才进清吏司的时候发生此事,韦炜的反应只怕要跟钱括一样。
但直到如今,他的心中对于无奇他们三个的感觉已然不同。
尤其是经过秋浦之事。
苗可镌虽不在,韦炜心中,却已经把这三个小辈儿的,当成了能代替苗可镌担重前行的人了,就算知道了无奇是女子,这份直觉也并未改变。
蔡流风跟他目光相对,道:“究竟要如何,还要看……”
他转头望向北边,那是皇宫的方向。
那会儿蔡流风还不知道,太子殿下正心有灵犀般在来吏部的路上。
将周琴北把人救走一事说了后,太子赵徵仍是不明白:“这是何意。”
蔡流风道:“如今满城风言风语,这些话自然不是王府的人传出去的,大理寺跟五城兵马司的人虽知道瑞王殿下失踪,却也不知道断龙崖的详情,所以微臣判断,那些不堪的莫名其妙的流言,多半都是周琴北派人散播的,无非是想要趁乱搅浑水,让朝廷自乱阵脚。”
太子屏息:“竟然、这样……那女子,果然是……端王的人?”
“确凿无疑,她其实是想为了端王世子除去瑞王殿下,因为知道瑞王殿下是太子所不可或缺的人,”蔡流风说完这句,又道:“所以殿下,越是在这时候越是不能乱,至少,不能先乱起来,不然正给那些为非作歹、真正的恶人看笑话了。却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赵徵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只是先前给瑞王的事冲昏了头。
现在听了蔡流风的分析,他心头一动:周琴北是罪魁祸首,但瑞王遭嫉恨,却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呢。
迟疑着看了无奇一眼,赵徵道:“这么说,瑞王未必是真的为了她?那她刚才怎么承认了呢?”
蔡流风苦笑道:“殿下,您是在气头上,而且瑞王殿下下落不明,小奇心里自然也难过自责,所以您一说她就随口应了,其实,当时殿下若是问微臣,微臣只怕也会跟她一样的回答。毕竟这案子是清吏司负责的,却在解决之前,竟把瑞王殿下牵连在内了。”
蔡流风的话术很高明,他在不动声色之间,把一件私情的事情,硬是转成了公务。
而这个解释对于太子而言也是可以接受的。
毕竟太子最不愿意见的,就是瑞王为了个女子而如何轻生自贱。
赵徵思忖了会儿:“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此事连皇上都惊动了,这郝无奇自然不能轻放。”
蔡流风心头一沉。
赵徵道:“既然如此,就先将她关押进大理寺,至于郝家……暂时不必查抄,只命人盯着就是了!回头瑞王平安归来,再做定论!”
蔡流风还想再尽一尽力,无奇已经赶紧磕头:“小人领罚,多谢殿下开恩!”
她知道蔡流风已经算是力挽狂澜了,能够保住不去惊动郝府,对无奇而言已经是谢天谢地,她也知道若是再求,只怕反而惹了太子的逆反。
赵徵眯起双眼看了她一会儿,沉沉地说道:“这还不到罚你的时候,你最好期望瑞王可以好端端地回来,不然,本宫会变本加厉地跟你讨回所有。”
大理寺的诏狱。
无奇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来到这个地方。
阴暗,潮湿,气息难闻。
还有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
她给关在女囚这边,因为罪名还没有明定,也未曾换上囚服,便直接给狱卒送进了监牢。
周围有几个囚犯,见她男子打扮,还以为那些狱卒发了昏弄错了。
无奇靠在墙边默默地坐下,想到蔡流风的竭力维护,想到赵景藩的生死不顾,想到下落不明的父亲,在家盼望的母亲,双手抱膝,不知将如何结局。
她只顾出神,半天,觉着腿边上窸窸窣窣的响动。
定睛一看,才发现竟是一只老鼠,不知何时从何处冒出来,在她脚边上试试探探地似乎想要咬上一口。
无奇吓得几乎跳起来,忙着要把那老鼠踹向外头,谁知那鼠辈常年混迹于此,身法甚是灵活,在她的靴底游刃有余地游走,神乎其技地避开她的几脚后便溜到墙根,进洞前还不忘回头向着她吱吱地叫了两声,挑衅一般。
无奇瞪着那只猖狂的耗子,忍不住叹了声,这才重又心有余悸地坐了回去。
晚间,狱卒送了饭来,无奇毫无食欲,只顾埋首发呆。
那只躲起来的耗子闻到了饭菜香味,便忍不住又窜出来,见无人管它,便大摇大摆地过去饱餐了一顿。
无奇转头看着那只老鼠,见它吃饱了后,两只眼睛愈发亮了,慢吞吞地跑回了墙边,扭头又打量了她一会儿,这才回洞里去了。
不多时狱卒过来巡查,见她的饭菜放着没动,便诧异地问道:“郝……执事,你为什么不吃饭?若是不合口味,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弄些来。”
无奇见他对自己很客气,便道:“不用了,我吃不下。对了,这一份也给那老鼠吃过了,你也不要动了。”
狱卒啧了声,隔着栏杆看了无奇一会儿:“执事,你当真是女子?”
无奇一笑,并不言语。
狱卒拿了碗筷要走,突然道:“当初秋浦之行,你替原先在大理寺的苗大人雪了冤屈,我们大理寺的人是最重义的,所以并不会亏待执事你,何况蔡郎中也派了人特意叮嘱过,您若有什么要求,只管提。”
无奇怔了会儿,点点头道:“是,多谢了。”
狱卒又看了她一会儿,心想:“那样有才干的,怎么偏是个女子呢,真是可惜了,明明是前途无量,现在却反而成了前途无亮,脑袋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
这夜,无奇正有些迷迷糊糊的,忽然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唤自己。
她睁开眼睛,看到一张令人意想不到的脸。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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