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目光相对, 无奇不禁欣喜。
对她来说,在王府这种诡异的气氛中看见一个自己熟悉且向来信赖的人,简直像是找到了组织一般,眼前一亮。
不过她很快又发现蔡流风的脸色不太对, 有些凝重的, 甚至隐隐地透着一股恼意。
她吃了一惊,立刻转移视线看向前方的瑞王赵景藩。
一看之下又是意外。
瑞王殿下倒是有些……如沐春风。
他的眉眼里透着几分春光乍现似的笑意, 流转的目光在蔡流风跟无奇之间转了一会, 最终落在无奇面上。
可虽然容貌可人而表情讨喜的过分, 但他说的话却很叫人费解。
瑞王看着无奇叹道:“这身衣裳, 只能说凑合吧。不过谁叫先前那个已经……不能穿了呢, 算了,有, 总比没有要好。”他语重心长地说。
无奇满头的问号, 她默默地揣测这人面桃花的家伙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她隐隐地嗅到类似阴谋的气息,但仍是看不真切。
其实自己原先的衣裳也不至于就怎样,顶多是给绳子、当然还有瑞王手脚并用的,糟践的有些褶皱不堪罢了,整理整理依旧能穿, 还没有到就非换不可的地步,他又何必说的这样危言耸听。
谁知无奇虽不懂, 可蔡流风却听出了瑞王明明暗有所指。
又想到方才瑞王跟孔雀开屏似的种种, 心中那股愠怒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沉声道:“殿下,您太过了些吧。”
无奇身后的费公公跟顾九双双色变。
无奇正在琢磨瑞王跟蔡流风为何就像是暑热跟霜寒一般的差异, 猛地听了这句也不由大惊。
她自己每每在瑞王跟前口没遮拦的习惯了,也不怎么惧怕,可是听见蔡流风如此, 心中一颤,竟生怕瑞王会不悦。
她赶紧又看向瑞王,准备要是瑞王稍微有点冒火的势头,自己就要冲上去……想法把这把火给他灭掉。
谁知超乎她的预料,赵景藩依旧还是沐浴在一团和气的春风之中,并没有任何要冒火的迹象。
而费公公跟顾九因为也看到瑞王“反常”的表现,所以也都按捺着并没出声。
场面依旧祥和。
无奇感觉瑞王定是吃错药了,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人畜无害起来,这叫她很有些不适应。
毕竟刚才在蔡流风来到之前,此人还是一副要择人而噬的凶狠模样,难不成……
是欺软怕硬吗?因为她够软,而蔡流风……够硬?
无奇想不明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但不管如何,只要他别翻脸无情,那就天下太平。
无奇的白眼跟琢磨,都没有逃过瑞王的凤眸。
奇怪的是,瑞王赵景藩现在的心情无法形容,但却无以伦比。
是一种……不能言喻的愉悦感。
他想狂笑。
没有猜错,他果然从来都没有错过!
从最开始其实就感觉到那个真相了吧,不然怎么会容许这个小混蛋三番两次在自己面前跳来跳去,撩虎须、捅鼻子眼,而一再宽容。
至于自己那几次的“意乱情迷”,也有了令人满意的归宿。
总而言之,不管是他的直觉,理智,行动,以及精明无双的算计……统统地都叫他非常的满意。
无可挑剔。
天下无双。
这简直比喝了王母娘娘的瑶池佳酿还要叫人舒服。
比吃了太上老君的金丹还要叫人飘然欲仙。
赵景藩笃定,此时此刻就算发生再大的事,比天那么大的事,他都不会生任何的气。
这会儿他的心大的如同乾坤,而“意”遨游五洲,宽容和慈爱似乎在他身上闪闪发光。
虽然不是成仙了道那样的超凡脱俗,但也是常人难以企及的高深境界了。
难得他还没有忘记正事。
虽然他很想在这个值得纪念的时刻暂时抛却所有的其他事。
赵景藩笑吟吟地注视着蔡流风:“哦,是本王太过了吗?一时情不自禁而已,让爱卿见笑了。”
蔡流风觉着“爱卿”这个词非常刺耳。
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冷若冰霜来形容了,他不敢再注视瑞王那自鸣得意的无法掩饰的神情,因为他怕,怕自己忍不住……会违背一向极佳的教养跟君臣礼节、而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
蔡流风转头看向无奇,顿了顿,他尽量平静地说道:“为什么殿下说,你从清吏司请辞了?我怎么不知道,是……真的?”
无奇听了这句,恍然大悟,原来蔡流风脸色不好,是因为这件事?
“是、是的,”无奇点头,有点不能面对蔡流风注视的眼神,小声地:“我今天跟小蔡说过了的。”
蔡流风咽了一口气:“为什么?”
他问了这句,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眸色沉了几分:“是、因为我吗?”
无奇忙道:“不、不是的……蔡大哥,我只是……”
但是现在哪里是什么可以自由解释的时候,旁边那位殿下看着如沐春风,实则也虎视眈眈着呢,想到瑞王刚才饿虎扑食似的情态,无奇心有余悸,而且还不知道他那爪子到底试探出什么来没有。
刚才在里间换衣裳的时候,她自己试着抓了好几次,感觉……
就像是她的名字一样:平平。
所以应该还是很保险的……吧?
不过,她几乎想要抓抓费公公的试试看感觉上到底有何不同,以此分辩瑞王是否察觉了什么。
无奇扫了瑞王一眼。
瑞王依旧慈爱地注视着她、以及蔡流风。
无奇给他的笑容弄得毛骨悚然,头一次觉着太美的笑容也会这么高深莫测……到叫人害怕的地步。
她几乎怀疑在自己换衣裳的时候,瑞王是真的吃错了什么药。
不然为什么他老是一副药效发作似的笑微微的样子呢?
真是的,以前害怕他的性情阴晴不定,恨不得他多随和地笑笑,如今这一直笑,也还怪瘆人的呢。
果然还是古人有先见之明,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瑞王大概是觉着自己该适时地表示一下存在感,便终于又开口道:“平平,你想好了吗,真的要辞官?”
无奇道:“当然。王爷都已经过目了。”
她本是说她的信,谁知瑞王道:“过目?这个还没有吧?”
无奇一愣,旋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顿时又拧眉瞪了过去。
瑞王若无其事地笑道:“你别急,你不是想知道蔡爱卿的来意吗?听他说完了如何?”
无奇其实是想跟蔡流风先离开这瑞王府再说,但既然瑞王提了,她只好先看向流风:“蔡大哥,您怎么特意跑这一趟,不会……是有什么急事吧?”
无奇在说到“不会”的时候,也掠过一个蔡流风是为她而来的念头。
但又一想,以区区的一个她,恐怕不足以让蔡流风亲临瑞王府,必然还是有正经大事。
果然蔡流风道:“是有一件事。”
他看出瑞王是好整以暇,甚至有点猫捉老鼠的意思。
既然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而有些话也不便在这里说,回头他自会跟无奇细说。
所以他已经飞快地定了神,便把卫主事失踪的消息告诉了无奇。
蔡流风又道:“刚才我跟王爷说起,卫主事单名一个‘优’,但字仲卿,跟汉朝名将卫青的字相同。”
无奇脸色骤变:“他……跟李光一样?”
李光出事,她听着深觉离奇,但就算再离奇,她也并没有亲眼目睹,而且她不认识李光没见过他。
但是卫主事,她是认得的。
那是个有些清瘦的中年男子,相貌寻常,却是个精明谨慎能干事的人,不然也不会随着蔡流风去秋浦了。
无奇记得他颇为随和而且体贴,在秋浦的时候蔡流风醉酒,也是他带人去寻的。
他居然失踪了?难道会是第二个李光?
她希望这不是真的。但是蔡流风都为此来了瑞王府,只怕卫主事凶多吉少。
赵景藩听蔡流风说完后才道:“平平。”
无奇正在思忖此事,竟没听见。
费公公身后嗽了声。蔡流风轻轻地拉拉无奇的袖子,她才反应过来,忙看向瑞王。
瑞王仍是不以为忤:“蔡爱卿此刻过来,一是为禀告本王此事,二来也是知道你在这儿,所以想你去查此事呢。不过,你先前已经写了辞官信……要是真的从清吏司辞官不做,这件事自然是轮不到你接手了。”
无奇怔怔地看着他,她起初不懂瑞王是何意,到最后却明白了。
她一惊,还没有回答,只听蔡流风道:“王爷,要是小奇果然辞官了,那下官自然不会叫她再沾手,下官……以及清吏司自会料理此事。”
无奇又双眸微睁地看向蔡流风。
她知道蔡流风此刻说这话,是为了她的选择着想,但是……
卫主事生死未卜,她怎么能坐视不理?
何况之前郝三江跟她说起李光的事情后,她心里已经萌生出想要插手一查的意愿了。
此刻叫她退出,实在有些不甘。
瑞王不置可否地,他看着无奇:“平平,当着蔡爱卿的面儿,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只管说你想不想亲自去查这案子?啊对了,照现在的趋势看来,只怕不是简单地一个李光跟卫仲卿而已,如果卫主事也遭了毒手,那只怕还会有更多受害之人,这案子可很棘手啊,你要是害怕或者不愿意沾,本王、跟蔡爱卿也是可以理解的。可你若是想查,本王自然可以当那封辞官信不存在。你明白吗?”
这激将法有点低级,但瑞王也并不是真的要激无奇的将。
他只是在赌她的心。
原本瑞王不明白,为什么无奇突然就要辞官,但是经过方才,他隐约地窥知了她那不得已的、无法宣之于口的原因跟苦衷。
瑞王说完后,无奇沉默。
蔡流风在旁边看着她,很想提醒她,叫她珍惜这个机会,当退则退不要犹豫。
沉默之中,瑞王从袖子里摸出了那一枚之前赐给无奇的玉佩,他轻轻地将玉佩放在桌上。
玉佩发出“哒”地声响,瑞王淡淡地说道:“对了,这个东西……你可以拿回去,你只需要知道,先前本王应允你的话,不会改变,依旧作数。”
无奇一震。
她刚才就有点后悔把玉佩送还了,没想到瑞王竟然能主动还给她?
无奇有些诧异而意外地看着瑞王。
费公公在旁边见无奇不动,他便忙猫着腰上前将玉佩拿了在手,退到无奇身旁他将玉佩双手送过去,又提醒道:“王爷发话了,还不谢恩呢?”
无奇看着那块玉,又看看瑞王。
才抬手,蔡流风道:“小奇……”
无奇的手又缩了回来:这时侯拿回来,岂不是出尔反尔了吗?
但是,李光,卫主事,她真的想要查个清楚明白,她不想、不想置身事外啊。
瑞王难得的没有催促,也没有不耐烦,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似乎知道无奇的选择,毕竟这是他自己挑的人,当时在国子监天策楼上他跟她说那番话的时候,他看见过她眼中闪烁的璀璨星火。
当时他不觉着如何。
现在回想,真的……很美。
许是,因此心生欢喜而不自知吧。
但瑞王明白,有那种灿烈而赤诚眼神的人,绝不会轻易放弃。
像是回应了他暗中的忖度,终于,无奇伸手将那块玉取了回去。
羊脂玉微温,无奇紧紧地攥在手中,她深深呼吸,躬身行礼:“多谢王爷、恩典。”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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