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师们喘着粗气,他们身上伤痕累累,剑早已因为劈斩太多而崩口,而他们中也没有人有再挥出下一剑的力气了。
“我就要死了啊。”有人这样想着。
可狩隐们忽然撤退了,那些黑色的身影和黑色的马匹如同幽灵一般,消失在了旷野中。万山镖局的人几乎被屠戮殆尽,再无反抗的能力。他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撤退的,难道他们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吗?张起万微微抬起头,忽然明白了狩隐们撤退的原因——他看到了远处那漫天的灰尘组成的烟幕,随之而来的,是千万人的呐喊声,他们举着红色烈阳旗,挥舞着自己的武器,像是神派来拯救众生的使者。
应州牧,徐牧之。
“大哥!大哥!”祁三一下子慌了神,他指着远处,“你看那边!”
许龙抬起头,顺着祁三指的方向看去,瞬间变了脸色,“那到底是多少万军队的马蹄才能扬起那么高的尘土啊?!快,快!通知弟兄们撤退!别管什么女人和珠宝了,这种东西以后要多少有多少,别把命丢在这!”
为什么徐牧之的军队会出现在这?许龙心里满是疑问,他调转马头,双腿夹紧马腹,用刀身在马屁股上狠狠一拍,这匹枣红色的马嘶鸣着狂奔而去。
祁三从腰间取下一只漆黑的号角,连吹三次,悠长的号角声在大地上回荡着。这是撤退的信号,它的意思只有一个,逃。大部分都山贼都放弃了即将到手的猎物,转头朝着祁三所在的方向狂奔过去,而有些山贼则不愿意放弃,他们和难民们拉扯着,恼羞成怒便一刀把面前的人砍倒,在尸体上翻找财物。
赵勇是走在最后的山贼。他的肩上扛着一个娇小的少女,难民们早已作鸟兽散,有多远逃多远,根本没人来管这个女孩,无论她怎样哭闹,怎样挣扎。
只有一个年近半百的男人,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了,手臂枯瘦,可他跪在地上,死死的抱住赵勇的脚,嘴里苦苦哀求着:“爷,好汉,求求你放过小女吧,我在这世上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只手仍抱着面前这个男人的腿,另一只手解开了包袱放到面前,说:“钱!钱!我把钱,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你,求求你,求求你放过小女吧!”
“滚!”赵勇只是低头看了一眼,便一脚把老人踢开,也不去拿包袱,“这么点钱就想打发小爷我?”
男人被踢得滚了一圈,慌乱中他拽住了包袱,里面掉出来一样明晃晃的东西,晃了他的眼。
是一把短匕。
赵勇忽然停下了脚步,鲜血顺着嘴角流下,他艰难的回头,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刚刚还在低声下气苦苦哀求自己的瘦弱男人,他想要说什么,男人却从他的身体里拔出匕首,又是一阵乱捅。
“你都要把我往死路上逼了,我……我,我又怎么能放过你。”男人抬起头,他说着这样凶恶的话,可他那满是岁月的痕迹的脸上却眼泪纵横。
赵勇的身躯倒了下去,女孩终于挣脱了他的束缚,跑过去抱紧了男人,放声大哭,“爹,爹。”
男人的手还在颤抖,他扔掉那把沾着鲜血的匕首,抱紧了女孩,“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姚珂在战马上看着马蹄下一具又一具不知道是镖师,百姓,还是山贼的尸体,沉默着,忽然,他下了马,走到一具尸体面前,轻轻地替他阖上了双眼。他转头看着不远处握着一张断裂的弓的少年,在他身边,另一个人跪在地上抱着,一个女孩的尸体哭的撕心裂肺。
百姓们一个接一个,一群接一群的从徐牧之身边快步走过,嘴里说着感恩戴德的话,虽然他们恨不得立刻,马上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可他们行进的速度却怎么也快不起来,他们不是不想跑,只是实在跑不动了,这么长时间几乎不间断的长途跋涉早已耗尽了他们大部分的体力,如今他们光是保持这个速度都已经很费力了。披着黑色斗篷的魁梧男人带着一个披着同样斗篷的小孩,看样子倒像是一对父女,他们拖着沉重的脚步,正要从徐牧之身边走过,徐牧之却忽然说话了:“黎大人这是要去哪?”
入夜,军士们就地扎营,难民们围着篝火,吃着并不算多丰盛的食物,脸上却满是笑意,毕竟是在逃难的路上,吃上一顿饱饭已经算得上是奢侈的事情了。可有些人吃着吃着眼泪却忽然流了下来,眼泪顺着脸颊流到碗里,他们便和着眼泪一道吃下去,也不伸手擦一擦。苏惊尘站在营地门口,远远的看着魏翟瘦削的背影,只觉得那个总是喜欢笑的人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他手里拿着两个沾满灰的饼,双眼无神,静静地坐在一座连墓碑都没有都坟墓前。
那是李意娘的坟墓。
李意娘死后,他就一直那么抱着她,直到有几个军士挖好了坟墓,来向他讨要尸体。他却忽然拔起了剑,跟军士们对峙着:“你们想把阿意带去哪!”于是军士们只好趁他不备打晕了他,待他醒来,苏惊尘领他到李意娘的坟墓前,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不吃也不喝。
营地中心,大帐内。黎弘毅换下了那身破烂的衣服,顾不上自己形象的大口吃着肉,而跟着他的女孩也在女侍的帮助下换上了帝都少女们时下最流行的柳飞花,正小口小口的吃着菜,不时用她那双灵动的眼睛悄悄四处张望。
“在下有一事想要请教徐大人。”黎弘毅干了一杯酒,忽然说。
“黎大人请讲。”
“应州距此地将近三百里,为何徐大人却会带着青羽忽然出现在此地?”
“五日前我就从应州出发了,”徐牧之淡淡的说,“不只是青羽,在附近的镇子上还有两万步军。”
“大人是一开始就准备好抢人了吗?”黎弘毅笑了笑,他清楚的知道徐牧之的目的,是那个女孩。她是先帝最小,也是唯一的女儿,先帝对她宠爱到了极致,只要是她想要的,哪怕是星星都会为她摘下来。如今这世道,抓住她,就等于握住了天下的权柄。
“这个取决于黎大人的态度,”徐牧之顿了顿,“还希望大人不要为难我。”
黎弘毅苦笑着摇了摇头,这里到处都是徐牧之的精锐“青羽”军,就算给自己插上翅膀,恐怕也不可能带着小公主离开。如今他还安然无恙的坐在这里,不过是徐牧之卖了几分面子给他这个昔日的同僚罢了。
“那我便陪小公主走完最后一程吧。”黎弘毅站了起来,对着徐牧之微微欠身,仰起头喝尽了杯中的酒,“我敬徐大人。”
“小公主不过是换个地方住罢了,怎么到了黎大人这里,好像成了生离死别。”徐牧之笑了笑,也站了起来喝尽杯中酒,“我也敬黎大人。”
烛光摇曳,众人推杯换盏,都觉得有些微醺。账外的微风带来阵阵蛐鸣,透过大帐的缝隙,甚至还能看见零零散散的几颗星星。
“我吃饱了。”叶妤嬛忽然放下筷子站起来,然后自然而然的走了出去,也不管大帐里的人是什么反应。
“小公主这是……”徐牧之想叫住她,却看到黎弘毅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拦。
“小公主不喜欢等人的,”黎弘毅笑了笑,“她自三岁起就一个人吃饭,只有一个老妈子照顾她的生活起居,散漫惯了。”
“不过那个老妈子几个月前去世了。”黎弘毅又说。
徐牧之楞了楞,然后还是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近卫跟了出去。
叶妤嬛出了帐篷,把双手背在身后,轻轻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偶尔抬起头,眼神会在星幕上稍作停留。难民们三三两两的围坐在一起,低声谈论着什么。她在人群中像小鹿一样轻轻跳跃,走过一个又一个篝火,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目光都被她吸引了过来。他们震惊于这个女孩的美貌,她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却耀眼的像是天上的星星,跳跃的火光与她相比忽然就显得黯然失色。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美貌,等她长大了,又该是怎样的倾国倾城啊。”有人忽然说。
叶妤嬛不作停留,也不管身后的人怎样议论自己,她迈着轻快的步伐穿过人群,径直走向营地的大门。徐牧之的近卫连忙跟了上去,只要叶妤嬛再走几步,他就会冲上去把她拉回来。
可她忽然停下了,她稍稍偏头,看着站在营地门口的苏惊尘,好一会,她说:“你的眼睛跟其他人不太一样呢。”
苏惊尘也不看她,仍然把眼神飘向远处,说:“哪里不一样?”
“你的眼睛里,没有光。”叶妤嬛认真的说。
“绝望的人,他的眼睛里怎么会有光呢?”苏惊尘幽幽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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