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应州城。
终于可以看到应州高大的青石城墙了,难民群中一阵躁动,有人兴奋的手舞足蹈,也有人低声哽咽,苏惊尘面无表情的夹在他们中间,像个局外人。张起万微微皱眉,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又想起了那个少年,他,到底是什么人?张起万抬起头看了看,魏翟还和七天前一样,双眼无神,不时会像从梦中惊醒一样,抬起头环顾四周,再缓缓的垂下去。
张起万轻轻叹了口气,在心里问:“是因为那个女孩吧?”
“许攸,”在队伍的最前方,徐牧之忽然说话了,“你去城外东南角安置一个难民营地,按普通人一天食物量的七成给他们分配食物,今夜之前完成。”
“遵命,主公。”许攸拱了拱手,扬鞭策马,很快消失在了城中。
徐牧之调转马头面向人群,抬起手示意所有人安静,他清了清嗓子,说:“诸位乡亲,此地便是应州,距离帝都近八百里,若大家还怕战火会烧到这边来,那便继续南下,若大家相信我徐牧之,便留在应州,在下在城外东南角设置了一个营地,如有需要,随他前去便可,”徐牧之指了指身边一个瘦高的男人,“若不需要,那就请自便。”说完这句话,他就拉动缰绳,带领着军队离开了。剩下的人面面相觑,然后挤到了那个瘦高男人的身后,生怕他一会就不见了,只有小部分人跟在军队的后面进了城。等所有人都离开了,瘦高个男人才开始带着队伍缓缓行进。
虽有战乱的影响,应州城内还是车水马龙,叫卖声,呼喊声源源不绝。不过这里与其他地方又有些不同,这里喊的最多,最大的声音,是呐喊喝彩的声音,如果你稍微留意一下,你就会发现,在应州城内,大大小小的擂台分布在城池的各个角落,从拳头到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每一种都有可能会在擂台上出现。功夫不及对手,被打死的事情也常常出现。若死的是本地人,那就会有人通知他的亲属来认领尸体,应州人也都开明,来了不哭不闹,领完尸体就走。若死的是外地人,就裹一层草席,带到乱葬岗草草的埋了。
瘦高个男人在队伍前方,目不斜视,气场冰冷,却总有人上前跟他打招呼,叫他张校尉,他在马上也不停下,只是微微点头致意,难民中有人大着胆子上前,想跟他套套近乎,但刚开口,就被他的眼神给吓退了。
“好箭法!”附近的校场里忽然传出来喝彩声,几个人把一个男人围在中间,说着恭维的话,男人也抱拳欠身,礼貌的回以微笑,而在百步之外,一支箭正中红色的靶心,箭翎正随着风轻轻摆动。
......
天渐渐黑了下来,营地被安置在城外西北边一个平坦的高地,营地里点着零星的火把,还有几个士兵正在巡视,每个人都分配到了帐篷,大一点的能住六七人,小一点的就只能挤得下两三人。
苏惊尘领到了今天的食物,一碗稀粥,两个馒头,不知道今后还能不能吃到这样的东西,他想。掀开帐篷,一个头发半白的老人正坐在里面,捧着自己的食物狼吞虎咽,看到苏惊尘,他尴尬的笑笑,又继续吃自己的东西。苏惊尘走到另外一个角落,换换坐下,却迟迟不动口,低着头一言不发,像是在沉思。
“那个……小兄弟,”老人看着苏惊尘手里的食物,咽了咽口水,“你要是不吃的话……能给我吗?”
苏惊尘愣了愣,抬起头看了老人一眼,把两个馒头递了过去,只留下了稀粥,“这个我要留着解渴。”他说。
“没事没事。”老人笑着把接过馒头,然后塞进了嘴里。
苏惊尘抬起碗,轻轻抿了一口,扭过头,透过帐篷的间隙看着外面。
“小兄弟贵姓啊。”老人不知道何时吃完了手里的东西。
“苏。”苏惊尘回过头,一口喝完了那碗稀粥。
“那苏兄弟是哪里人?”
苏惊尘沉默了一会,缓缓的说:“姑且算是庆州人吧。”
“父母可还健在?”老人又说。
这次,苏惊尘没有回答他。
“嘿,你瞧我这嘴。”话说出口,他忽然后悔了,这么大的孩子孤身一人逃难,父母多半是死了吧,他讪笑一下,拍了拍自己的嘴,挠着脑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气氛一下子冷到了极点。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过了一会,倒是苏惊尘先说话了,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没有把刚刚那句话放在心上。
“刘,我姓刘,你叫我老刘就行了。”老人赶紧回答。
“刘什么?”苏惊尘又问。
“嗨,我这种大老粗,名字不会好听到哪去,你就叫我老刘就好了。”老刘还是讪笑着。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不知不觉,帐篷外嘈杂的声音消失了,只剩风,轻轻扑棱在帐篷上,带起一阵阵响声。
“时候不早了啊。”老刘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来一块破布,铺在地上当做枕头,然后换换躺下,“苏兄弟,睡吧。”
“嗯。”苏惊尘淡淡的回答,然后用双手环住膝盖,就那么坐着闭上双眼。没多久,帐篷里就响起了老刘的鼾声。
忽然,苏惊尘猛的睁开双眼,脸痛苦的扭曲作一团,只要闭上眼,她,他,他们,就会带着骇人的血迹出现在自己面前。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我活了下来?又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他抱着头,紧紧咬着嘴唇,这样孤身一人,跟死了有什么区别?他们怎么能,怎么可以夺走我的一切,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夺走我的一切?
“我现在,一无所有了啊。”他轻声说,眼泪悄无声息的顺着眼角流下。
“对不起。”他又说,不知是对谁。
那最后一点点希望的火苗,终究还是熄灭了。
太阳初升,和煦的阳光透过缝隙照进帐篷里,老刘挣扎着起身,全身的骨头都随之咔咔作响,他扶着肩膀扭了扭,忍不住“哎哟哎哟”的叫,等回过神来他才发现帐篷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属于苏惊尘的刻着数字的牌子被故意放在了他的身边――牌子人手一个,领食物只能用这个牌子。
“嚯,这个小兄弟,吃饭的家伙都不要了吗?”老刘拾起牌子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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