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程明明拽着川川的胳膊,怒不可遏:“眼睛珠子要黏在人家身上了吧。(酷*虎-小。说/网那就是个不要脸的臭婊.子,不知道跟多少人睡过了。你看她走路的样子, 一扭一拐的,正经人哪里会这么走路。成天搔首弄姿的,就会勾引人。醒醒吧, 你们男的就是眼睛瞎了。”
川川不耐烦地甩着胳膊,低斥道:“你别发神经!人家又没惹你。”
程明明简直要跳起来了:“她都勾引你了, 怎么叫没惹我?!成天端着,好像多高贵的样子,不过就是烂货一个, 就会装!”
川川拽着她去走廊, 低吼道:“你闭嘴, 你还想不想有钱看电影了?”
周小曼沉浸在回忆里, 如坠冰窟。从一开始的孤立到后面的霸凌。她跟游魂一样,在学校里被不断地欺负。零花钱被抢走, 被逼着给同桌写作业,走在路上被突然推倒, 伴随着欺辱的, 是旁观者快活的笑。
那一幅幅画面仿佛活了一样,即使她不闭上眼睛,它们也会不怀好意地狞笑着, 冲击着她的视网膜。
穿着印有“机械厂职工子弟中学”字样校服的少女, 被强行按着跪在地上, 两个女生左右开弓地扇她耳光。旁边人围观起哄,不时有人大声叫好“扇狠点儿,让她知道这是谁的地盘”。有老师经过,被告知他们在玩游戏后,就漫不经心地走了。
同样是这个少女,穿着棉服,被拽到厕所里,强行压在水龙头上冲洗脑袋。班主任过来用卫生间,她们说她头上掉了鸟屎,她们帮她清洗。班主任恶心地皱皱眉,走了。
历史课上,老师说明朝严嵩父子的轶事,说到严世蕃吐痰,必定要吐在赤身裸.体的美貌侍女的口中,称为“美人盂”。下课后,一堆人围着她,强迫她跪在教室后面,掐着她的下巴张开嘴,全班人都笑嘻嘻地往她嘴里吐痰。
她向老师求助,老师调查的结果是她在撒谎,所有人都说没这回事。
她哭着找姜黎,可不等她开口诉说遭遇,姜黎先态度冷淡地告诉她,她的事情,由她爸爸处理。
姜教授夫妻眼睛全在周霏霏身上,得意于小公主拿了芭蕾舞比赛的奖牌,书法作品也被送到日本去参展了。周小曼的话才刚开口,黎教授就笑着表示,她爸爸会负责好她的教育问题。
周文忠只会骂她,呵斥她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博取大人的关注。好端端的在学校里上课,为什么别人都没事,只有一到她身上,永远那么多事。如果真有人对她不友善,也是她不懂得如何跟人好好相处。她应该做的不是哭哭啼啼,而是去好好自我反省,掌握与人相处的技巧。
没有人相信她,没有人帮她。
专家振振有词地说,那些校园霸凌事件的受害者集中特点是:胆小怯懦没有朋友,缺乏与同龄人沟通相处的技巧。
多么完美的特点总结啊。谁让你有这些特质的。
为什么你被挑中成为被欺凌的对象,肯定是你有哪里做错了。要么你穿错了衣服,要么是你选错了发型,总之,你肯定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
世界是多么的公平公正,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哈哈,多么美好的世界。那么这个世界为什么还需要法律警察,还需要司法机关呢!老天爷明明可以事无巨细地做出所有公平公正的裁决。
孙喆亢奋不已,被遗落人间的小吸血鬼从开始的孤独迷茫甚至脆弱无助,到中间的惊愕无措,再被激发出嗜血的强大力量。太棒了,这是可以摧毁一切的愤怒的力量。
化妆师在边上惊呼:“太完美了。喆喆,你必须得相信我,这就是最完美的吸血鬼。很好,就是这种燃烧的状态,我们还可以来一组堕落的火精灵。”
周小曼又被推去换了另一套衣服,然后脸上多了几道油彩,头上也被抓了个说不清风格的新发型。从吸血鬼就一下子变成了精灵。周小曼不知道这其中的区别,大概都不是人吧。
她这一下午,摆造型摆到身体都快拗断了。好在她的身体有练艺术体操的底子,拗出的造型连她自己从镜子看到了都吓了一跳。结果这幅眼睛溜圆的惊愕模样也被抓拍了下来,是受惊的精灵。
到了傍晚六点钟,周小曼的拍摄任务终于结束了。虽然只拍了半天,究竟会选用几张照片还不定,孙喆还是给了周小曼五百块钱,算是开门红的意思。
周小曼愣了一会儿,才从孙喆手里接过钱。她已经很久没体验过这种干活拿钱的感觉了。工作以后,工资打进银行卡里,感受没有拿着现金强烈。
孙喆心情相当不错。他连挑选照片都顾不上了,决定先请灵感的缪斯吃顿饭。
周小曼摇摇头,她没什么胃口,唯一想喝的可乐,现在还不能碰。愤怒的情绪宣泄完毕以后,她没有觉得更轻松一些,反而因为一下子空了,整个人不知所措起来。
先付钱给川川吧,好歹人家等了一下午。周小曼看着手里的文化衫。她刮破的连衣裙,已经被好心的服装姐姐给缝好了。
周小曼从包里掏了五十块钱出来。这是她一早准备好的。就算今天情况不顺利,碰到了骗子,没拍成照片。但川川陪她走了一遭,她就不能让人家白走。
周小曼找遍了工作室,也没看见川川人影。
管服装的姐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找什么呢?你那两个朋友,早走了。”
周小曼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们走了?”
服装姐姐点点头:“是啊,那个女的发了脾气,然后那个男的也追着跑出去了。”
周小曼气得七窍生烟,她有种遭到背叛的羞耻感。她的感情是没有价值的,她付出的信任也没有价值。
孙喆收拾好了东西,笑眯眯地过来招呼周小曼:“走吧,总要吃点儿东西嘛。水果沙拉怎么样,拿酸奶代替沙拉酱。”
周小曼原本还想拒绝,她不习惯于跟别人关系太亲近。然而理智告诉她,她不能轻易得罪雇主,她需要这份外快,她需要钱。
她用ic卡给姜教授家打了电话,借口体操队晚上聚餐。她吃过饭再回去。
孙喆选了家口味清淡的馆子。他长期跟模特儿合作,知道这些人吃口青菜都要先用面纸将油吸干净。
周小曼的晚餐是一份黄瓜,沙拉酱用酸奶代替,里面放了半只西红柿。她的情况算好的了,起码蔬菜不忌口。像易胖体质的丁凝,连吃菜叶子都要数着。
孙喆先夸奖了一下她今天下午的表现,实在出乎他意料的完美。她呈现出来的状态,比她的五官比她的身材更美。他兴致勃勃地问她有没有兴趣签一家模特公司做代理,以后可由对方帮忙接活,这样才好长做长红。
周小曼敏感地捕捉到了那个词,签约。她抬起眼睛,疑惑地看孙喆:“我自己能签约吗?”
孙喆笑了:“你才十四岁,得你父母替你签合同。你放心,是正规公司,旗下的模特都很有名的。这两年平面模特的概念才兴起,少女服饰的杂志也起来了。不然他们还不要平面模特儿呢。我把资料给你,你好好跟你家里人说。到时候要是有需要,我可以帮忙牵线搭桥。”
周小曼犹豫了一下,先点头应下:“那麻烦你了,孙哥。”
两人聊了一会儿拍摄工作。孙喆建议她保持住个人特色,努力做到以后要是提到某个标签,别人能够一下子想到她,那就算是给自己打开知名度了。
周小曼发现这人对于“火玫瑰”的概念特别执着,一直强调她要坚持这一点。她几乎要忍俊不禁了。她完全不觉得自己哪里像火玫瑰。
“眼睛,你的眼睛藏着火,在熊熊燃烧着。你的眼睛,让我想到了纳斯塔霞。”
周小曼怔了一下,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孙喆热情地向她推荐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等听完小说简介以后,周小曼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人可真够会选择对象打比方的。选什么人说不好,非要找个惨遭横死的对象。
他们聊了半个小时,结束了晚餐。周小曼坚持自己买单,理由是平生第一次挣钱,怎么也该表示一下。好在他们吃的不多,一份简餐跟黄瓜沙拉加在一起,是五十七块。
周小曼微笑着告辞,慢慢走路去坐公交车。今天真是跌宕起伏的一天,纵使回想起往事令她恶心不快,但好歹能有门路挣钱了。看样子孙喆对她还算满意,那么以后有合适的机会,他应该还会找自己拍照片。
她心不在焉地朝前走,差点儿被横冲过来的少年撞到。
川川喘着粗气跑到她面前。他上半身还□□着,就跟街边被烤熟了的羊肉串一样,表面流着油,身体“滋滋”往外冒着热气。他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跟周小曼道歉:“对……对不起。明明突然间闹脾气。她这人有点儿人来疯,我怕她真出事儿。”
周小曼沉默地往后面退了一步,声音异常平静:“你失约了。”
川川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对不起,真对不起。”
他当时拽着怒不可遏的程明明去外面走廊上,想跟对方讲道理。结果程明明咬死了周小曼就是想勾引他,坚决不让他跟周小曼有接触。程明明一直不停地哭,说他见异思迁,看到条件好的周小曼就看不上她了。苍蝇爱烂肉,谁都想叮一口。
后来程明明闹得厉害,要往马路中间撞。川川怕她真会闹出人命来,只好先哄她,陪她去看电影了。为着两张电影票,他的手表还押在典当行里。
当时他想的是,等从周小曼手上拿到五十块钱的报酬,就去将手表赎回来。
可是现在,面对周小曼冷冰冰的脸,川川神差鬼使地冒出了一句:“你别生气了,今天的钱我不要了。”
周小曼被气笑了。她将文化衫丢进川川怀里,嘲讽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人,根本不值得被信任。连自己是什么样子都搞不清楚,还装什么大头蒜。”
川川面上涨得通红,先是期期艾艾地道歉。后来看周小曼根本没有谅解的意思,他也火起来了:“你要真不相信他们,为什么要去拍照片?明明你们那么熟,还拽着我装模作样个什么劲儿。我也不需要你的信任。稀罕啊!最烦你们这种人高高在上的样子,以为很了不起一样。”
周小曼气得跳上了回姜教授家的公交车,朝车窗外吼了一声:“你根本就没搞清楚你错在什么地方。言而有信,契约精神,你懂不懂?!”
川川看着绝尘而去的公交车,愤恨地发出了一声咒骂。程明明先前说过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我们为什么要当她是朋友。她根本就看不起我们,我们自然也不用把她当回事。”
周小曼坐在公交车上喘着粗气。车上没有空调,即使开着窗户,晚风依然燥热。她嘲笑自己像个白痴,难道重生回十四岁,脑子也会变成十四岁吗?居然会为一个小孩子的失约而愤怒不已。
最悲哀的人是她吧,连值得信赖的朋友都没有。
只有她自己,唯一能够任性依赖的,只有她自己。
童乐坐在车厢的最后一排,盯着周小曼看了很久。他觉得这个女孩子怪怪的。公交车中途停靠的时候,童乐挪到了周小曼的后座,敲了下她的肩膀:“哎,你跟你男朋友吵架了?”
童乐奇怪周小曼为什么非得去机械厂职工子弟中学这种学校。除了实在没地方去的学生外,谁会去那儿啊!
曾教授则是笑得意味深长,表示大的自然得给小的挪地方。
姜家老两口尴尬不已,心中隐隐的,生出了对周文忠的怨怼。他们是已经退下来了,但给自己外孙女找个好初中,还不是什么麻烦事。哪里需要特地去占周小曼的便宜。舍其文轩窃敝舆,舍其锦绣取邻褐。没的显得他们多求着这入学名额一样。
还轮不到女婿施舍他们的地步。
周文忠从台湾回来的当天晚上,昔日的恩师,现在的岳丈,就将他叫进了书房,轻描淡写地说了准备帮助周小曼转学的事。
满头银发的老人面上浮着一层浅浅的笑,像是随口提起:“囡囡上初中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这点儿老面子,我还是有的。”
周文忠如同被人打了一巴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嗫嚅了许久才语气坚定地表示,不用再麻烦了。小曼已经上初三了,最后一年没必要再折腾。
第一句话出了口,后面就没那么艰难,已经升到高级工程师职称的男人面上显出了平素的温文尔雅。他朝岳父露出言辞诚恳的神色:“爸,你跟妈对囡囡的心意是你们的心意。我这个做父亲的,总得把我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给囡囡。”
姜教授没有再勉强。周小曼始终不是他的血脉,他不好多干涉女婿对这个孩子的教养。他也要考虑女婿的面子问题。
周小曼在体操队这一个多月的集训生涯,过的相当不错。严谨的作息规律、每天高负荷的运动以及清淡营养的饮食,让她的睡眠质量得到了大幅度的提高。她已经很久没有做噩梦了。她不仅瘦了十斤,而且神采奕奕。
集训结束的当天,周小曼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有些不敢相信。那个脸蛋红扑扑的少女,竟然真的是自己。她重生回来以后,原本以为自己的状态已经足够好了。但是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她可以像吸足了饱饱的精气神一样,整个人都是这般丰盈饱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