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不到一小时，孟玄武一行人便到了清水镇。

　　说是清水镇，但这镇子并不大，几乎一眼就能看到底，住在这儿的不过二十来户居民，年轻力壮的都在外工作，趁着过年回乡探亲，若是没有宋老爷张罗，估计放个炮仗就是最热闹的事情了。

　　车子停下，孟玄武率先下了车，天色有些阴沉，稀稀落落下起了小雪，他随身带着伞，见司机已经为张云雷打开车门，赶忙过去撑伞挡住了细小的雪花，免得打湿衣衫。

　　眼瞅着快过年，加上是出来唱堂会，张云雷特意选了套锦缎面儿的大褂，外头罩着新做的呢子斗篷，厚实又遮风，脖领跟码边还选的兔毛，刚好遮住容易透风的部位，瞧着就暖和的紧。

　　这身衣服不便宜，孟玄武知道他金贵极了，赶着遮住雪片，张云雷也不客气，拢了斗篷缩在伞面下头，俩人紧紧挨着，半分风雪都吹不着。

　　“这饭店装修的不错啊。”身后的师兄弟张罗搬箱，张云雷不着急进去，抬头瞧瞧，饭店已然被装饰一新，只是没那么俗套的绑着大红绸带，也不像北平那些西式饭店搞得花里胡哨，倒有些古香古色的味道，应该是故意做旧别具一格，颇有些风雅。

　　“是不错，你倒是会选日子来，”孟玄武觉得他就是听说人家饭店装修才答应的，连里头的戏台子都是新盖的，开年第一单买卖，招待的就是他们这些唱堂会的，还有镇上的父老乡亲，不来才是傻子呢。

　　两人正闲聊，就见饭店大门走出来一个女子，正是宋晓莲，见他们来了，赶忙上前迎接，满面春风，“张老板来了，快进来吧，房间我们已经给您备好了，是最好的，您看看还有哪儿不满意？”

　　“多谢宋小姐了，”看她出来，张云雷不好再站着闲聊，拱了拱手跟了上去。

　　他一走，孟玄武自然撑着伞跟上去，一同进了大厅，倒是与那些西式饭店不同，迎面便是一面巨大的屏风，上头绘着莲花溪流，竹林点缀，显得清雅十足，煞是好看。

　　“屏风不错，该是出自名家，”张云雷虽然念书不多，可一眼就瞧见那下头的印章，是北平有名的画师所做，千金难求，不禁有些后悔，“宋老爷当真出手大方。”

　　提起这个，宋晓莲只能笑笑，看着那副屏风若有所思，“爷爷一生最爱莲花，说是出淤泥而不染，生平读书不多，唯独喜爱这篇爱莲说，便求大师做了这幅画，又制成屏风摆在这里，让人见笑了。”

　　“哪有，宋老爷这才是风度清雅，有大善心的人，爱的必然与俗人不同，”再怎么说光是赏钱宋家就给了不少，张云雷巴不得多拍拍马屁，指不定还能再给些红包呢，“我听说这次堂会宋老爷如往年一样，分文不取，专门招待乡里乡亲，如他这般乐善好施，已经不多见了。”

　　他越是这么说，宋晓莲的脸色就越发有些暗淡，似乎很是难为情，引着他们往二楼走去，讪讪笑道，“张老板过誉了，我爷爷也是为了圆一份心愿而已，况且也花不了多少，只是念了往日旧情，总要提携一下。”

　　“宋小姐说的是，”张云雷察言观色，看出她似乎不愿多说此事，便识趣的闭了嘴，跟着她来到房间门口，不免有些惊讶，“给我安排这么好的房间？”

　　“是，我爷爷看过张老板的戏，非常喜爱您的演出，所以这回特意把最好的房间留给您的，要是哪儿差了什么，就跟我们这儿的服务生说，对了，别看这房子装修的古香古色，可里头洗漱取暖一应俱全，用的是咱们老祖宗的土方法，我觉得比那些洋玩意儿都好用呢，”这是自家饭店的特色，宋晓莲不免有些得意，怕他被往日流言吓到，又补了一句，“今年刚装修好的，万万不会像往年那般大意，张老板放心便是。”

　　“宋小姐严重了，那些个流言蜚语，日子久了也就淡了，不必放在心上，”张云雷听出了她的意思，点点头刚要跟孟玄武进去，却听她又开口了。

　　“对了，其他人的房间我也都打点好了，就在张老板隔壁，两人一间，屋子都很宽敞，”宋晓莲怕他们不满房间安排，特意看向孟玄武，“这位小师傅倒是面生，上回在广德楼匆匆见了一面，是张老板新收的学徒？”

　　“他……他是我保镖，”张云雷看着面无表情的孟玄武，急中生智，“我姐姐特意请他来保护我的。”

　　“原来如此，”宋晓莲听他这么解释倒不觉得奇怪，毕竟以张云雷如今的身价也该有人护着才是，那些夫人小姐狂热起来，怕是普通人挡不住的，“那我就不打扰您了，好好休息，晚上再见。”

　　“好，”见宋晓莲终于走了，张云雷这才松了口气，看着一脸淡定的孟玄武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我说你是保镖，你不生气吧？”

　　“我本来就是，”孟玄武这回就是为了保护他来的，说是保镖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人家又不是没给钱，刚要跟他进屋，却见他转身出来，往旁边去了，“你去哪儿？”

　　“我随便看看，”张云雷好奇隔壁的屋子，推开一看，里头的确敞亮，两张床各占一侧，中间摆着圆桌凳子，衣柜书桌一应俱全，还有一间共同的浴室，撇了撇嘴，“你要住这儿啊？”

　　“……不然呢？”孟玄武看他那不乐意的模样，不禁好笑，拉他出了门往他的房间里推他，“别闹了，这又不是广德楼，我若还跟你同住一屋，怕是你明天就要见报，于局长的枪口我可管不住，白搭我一条性命。”

　　“他敢！”张云雷不跟他玩笑，眼珠子顿时瞪得溜圆，一虎脸看他，“见报怎么了，我包你还能亏了你啊！”

　　“……我不卖身，”亏他说得出口，现在真是跟自己熟悉了，什么话都敢往外头说呢，孟玄武啼笑皆非，嫌他玩笑过头，“你先坐着别动，我看看这儿的风水。”

　　“哦，”说笑归说笑，提到人家的行当，张云雷立马怂了，乖乖坐在椅子上看他四处溜达一圈，又在自己的窗框门框和床柱上贴了符箓，吓得急忙站起来跟在他身后，“你、你干嘛贴这个，是不是有问题？我不住这儿了！”

　　“没问题，你别急，”一看符咒，他刚刚的胆子瞬间化为乌有，孟玄武瞧着好笑，回头安抚他，“贴几道符箓是为了以防万一，我觉得这宅子阴气有些重，老宅都这样，日子久了总会有些精怪作祟，贴了没什么能进这屋子，横竖这儿洗漱厕所一应俱全，晚上你别自个儿出去就好，反正我就在你隔壁，有事儿你就喊一嗓子，我立马过来。”

　　“哦，”张云雷看着他温和的神态，嘴唇动了动，到底是没把心里的想法说出口，否则就太奇怪了，眨巴眨巴眼，“真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放心吧，”这真是吓怕了，生怕有个万一紧着问，孟玄武耐心开解他，怕他不安，“人家特意为你准备的大房间，我不好跟你一起住，况且也没有我睡觉的地方……”

　　屋里的床只有一张，比广德楼的还小一点，根本没法像家里那样肆意翻滚，张云雷又是个睡惯大床的主子，自己哪好意思喧宾夺主呢。

　　“那好吧，”他都这么说了，张云雷总不能张口让人家陪自己睡觉吧，听着都有歧义，横竖待两天就走了，也就下了心，“那你等睡觉再走。”

　　“行，”孟玄武对他有求必应，何况这次还有钱赚，自然把他的话当圣旨一般，等杨九郎他们把箱子都搬上来，帮着挂了两件衣服，“晚上你还得上台，先歇着吧。”

　　“你去哪儿？”张云雷原本都在沙发上躺下了，看他要走赶紧坐起来，“你别走。”

　　“……我去找人要壶热水，”说是流言蜚语，可他显然还是信了那些邪门事的，孟玄武对他这副惊弓之鸟的样子很是无奈，没辙的道，“我让杨大哥帮我要壶水总行了吧，就在门口，不走远。”

　　“那行，”听他这么说了，张云雷才放心，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再怎么说，这儿到底是出过事儿的，店面虽然装修一新，可地界还是原本的，去年才出的人命，怎么想都觉得膈应，张云雷会答应来全看在出价不菲的地步，否则就是说破了嘴也不会来的。

　　他虽然有了些名气，可也知道这些年姐姐为了捧红自己花了多少钱通门路，哪怕后来有干哥哥于思明的帮助，上下打点总还是要花费钱财的，宋老板今年出的价比往年还高出两倍，张云雷立马就动了心，特意用流言让姐姐松了口，可到了地方，总还是有些不安生。

　　若没有孟玄武，别说答不答应，只怕年初那件事就让自己交代了，哪还有机会接着唱戏啊。

　　这么想着，张云雷对他心里存了几分感激，想着等回了广德楼怎么也要请他们师徒好好吃一顿才是，指不定这回还能在宋老爷这儿得些赏钱，回去刚好用上。

　　他怎么想的，孟玄武并不知道，嘱咐杨九郎去帮忙打壶热水过来，刚走到门口，却见宋晓莲正堵着杨九郎不知说什么，顿时进退不得，两下里正来了个四目相对。

　　杨九郎背对他，并没有发现，宋晓莲刚好正对客房，一打眼便看到他出来了，赶忙不再多说，撇下他走了过去，恢复了笑容，“孟先生有什么需要吗？”

　　“我只是想打壶热水，”孟玄武不免有些尴尬，可退回去已然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挤出个笑容，“不知道您跟杨大哥说话，打扰了。”

　　“没有，我只是跟他闲聊两句，我听说，你现在是专门伺候张老板的，是吗？”比其他的拘谨，宋晓莲倒是很大方，直接换了个话题，也不等他回答，瞥见四周没有其他人，才道，“堂会今晚开始，有些匆忙，我爷爷之前就说了会格外给些赏钱，图个好彩头，张老板是唱戏出身，有些东西他未必擅长，请孟先生帮我传达一下，不会的就不必强求，大家都是图个平安吉利。”

　　“啊，好的，我一定转达，”这话没头没尾，孟玄武不明所以只能点头，有些奇怪，“那我不打

　　扰宋小姐了。”

　　“热水我会让人立刻送过来，你先好好陪着张老板吧，”宋晓莲没有理会他的反应，径自说完便下了楼。

　　看她这么我行我素，孟玄武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女孩的字里行间都透着古怪，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不由得看向杨九郎。

　　杨九郎的目光也落在宋晓莲身上，眼神有些复杂，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才收回视线，抬眼便瞧见孟玄武打量的神情，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走了过去，“我……我跟宋小姐订了双鞋，她催着我

　　拿……”

　　这解释未免太过牵强，孟玄武就算再不解世事，也能看出他们之间牵扯不断，不由得打趣，“宋小姐家的鞋铺倒是不便宜，过年了，杨大哥也该享福买双好鞋穿穿。”

　　“不，不是……”他话里话外都是逗趣，杨九郎脸色瞬间涨红，结结巴巴的解释，“我、我不是买给自个儿的……我、我想送角儿……”

　　“啊？”孟玄武听到这话愣了愣，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诧异的道，“你是给张老板定了双鞋？”

　　“嗯……嗯嗯，你、你别告诉他……那什么，我没别的意思，就……年前他生日，就想……”杨九郎生怕他误会，一个劲儿的摆手，急三火四的解释，“角儿对我……挺照顾的，我没什么报答他的……就攒钱买……买了这双鞋……”

　　“原来是这样……”孟玄武这才听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有些感叹。

　　这情分，跟自己与孟鹤堂一小长起来的也差不了分毫，倒是自己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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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武：我啥时候被包的我怎么不知道……

　　小二：我养不起你嘛！！

　　玄武：……那我努力伺候你

　　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