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炮不是女真人想象的那样,装火药、弹丸,点燃引线可以了的。!炮兵是个技术活,不是谁都可以做,火炮底药的多少、炮管的角度,都涉及到极为复杂的计算,需要非常有经验的炮手才能完成。而且,在对方炮火的轰击下,每次开炮都是对炮手心理素质的一次重大考验。
冒冒失失地把炮兵拉陌生的战场,让他们在对手眼皮底下开炮,这是一种极为不负责的行为。
在经过几轮炮火的较量,损失了足足七八十门火炮后,代善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再这么下去,结果只会耗光他原本少得可怜的炮兵,毁掉他所有的火炮,打击士兵的士气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终于,代善下令撤回炮兵和大炮。
收到这条命令,督战的女真人与残存的汉军炮手一齐松了口气,在撤退途又遭受了腾蛇营一轮打击过后,百余名汉军炮手终于拖着不足三十门回到出发阵地。战场只留下近九十门火炮的残骸和无数支离破碎的尸体。他们唯一的战果是,唯一一枚炮弹终于走了狗屎运落到了城楼,砸死了两名关宁军士兵,给城楼破了一个大洞。
炮战被打败了,代善脸色灰沉,但是并没有太在意。大炮并不是女真人的强项,真的勇士要敢于面对锋利的刀锋和淋漓的鲜血,那才是女真人的骄傲。
一挥手,三千名汉兵扛着、推着各种攻城器械出阵,缓步朝广宁城杀去。
没有人敢回头,因为在他们身后,是一队督战的女真骑兵,手的钢刀闪闪光。谁要敢畏缩不前,那把钢刀将会落在谁的脖子。汉兵们只能祈求天的保佑,希望能平安从战场回来,看到明天的太阳。
接近城墙一里半地的时候,城墙的炮声终于响起。这次射出的是实心炮弹,炮弹重重地砸在城门前那片带着血色的黑土地,砸得黑色的泥土四处飞溅,炮弹又弹了起来,在汉军的惊叫、惨呼声,耕犁出一道道血色的死亡通道。
“啊!”徐福林惊叫一声,脑浆、鲜血飞溅了他一脸,火烫火烫,昨天晚还在跟自己说要趁着这次南征,抢回一个大屁股婆娘做老婆的刘四已经变成了一具无头尸体,一颗炮弹正好与他的脑袋做了亲密接触。
世事无常,生命轻如鸿毛。
徐福林只觉得腿脚发软,浑身颤抖个不停,卖不动步了。他想转头逃跑,这场战斗的胜负与他似乎并没有太大的什么关系。
他原本是辽东军户,老实巴交的农民,鸡杀过,却从来没有杀过人。实际,连他原本应该很精通的刀枪也使不利索。起刀枪,他更关注的是地里庄稼,那才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女真人来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那些难得见一面,犹如传说才存在的大官们全都跑了,一直占他的便宜,欺压他的千户没有抵抗,直接带着他投降了。那些死去的乡亲死去,人不是神仙,谁又能不死了,唯一的区别是早死还是晚死,病死还是被砍死罢了。一人一辈子能吃多少米,拉多少屎,怎么死,一切都是命注定,只要他没事,他的家人没事,他又何必管那么多?给汉人做牛马,与给女真人当奴才,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所以,徐福林摇身一变,变成了大金国的汉军。如果有一天,明军杀了回来,徐福林相信他同样还能摇身一变,又变成明军。在这个乱世之,他只是颗随风摆动的野草。
身的军服变了,但是徐福林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被人骑在脖子,给人做牛做马,任人鱼肉,除了自己,一无所有。半年多前,他最小的妹妹也饿死了,家孤零零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不明白,天为何要这样对待他。
这时,一位喝醉了的女真人告诉他,荣华富贵要靠手的刀把子,只要握住刀把子的手够稳、够狠,那么,别人的财富他的,别人的女人也是他的。
从那以后,徐福林苦练武功,他要用他这双手,从别人手抢夺财富,抢夺女人,无论对方是谁。
但世事是这么有讽刺性,自己手的刀子能砍向别人,也意味着别手的刀子也能砍向自己。
猛然间,徐福林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做好准备,要当一名无恶不作的强盗也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
“啊!”“啊!”……
背后惨叫声传来,腥臭的血滴溅落在他的脖子里,那是督战队在杀畏缩不前者。“踏踏”马蹄声正在迅速靠近,徐福林知道,他必须做出表示,要不然,下一个轮到他了。
“杀呀!”徐福林狂吼一声,迈开步子,继续冲向广宁城。
身边的同泽一个个倒下,化成一团团模糊的血肉,像是去年过年时包的那饺子馅,那饺子馅真香啊,想起来令人流口水。不像这里一团团被血裹住的肉块,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徐福林尽量不去想自己的处境,既然命运无法改变,那接受!一代一代,祖先们不都是这么走过来的?渐渐地,徐福林发觉他对周围的这一切不再那么敏感,即使垂死的同泽保住他的腿,希望他能给他一刀,来个痛快,徐福林也能一脚将那人踢开,继续自己的步伐。
这战场仿佛是一场梦,炮火是假的,满地零碎的血肉是假的,连自己也是假的,徐福林只希望这场噩梦能够早些醒来。
铺天盖地的炮火终于被甩在了身后,徐福林轻吁了一口气,脚步却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速度。接下来等待他的应该是漫天的箭矢,然后滚木礌石还有金汁,快爬城墙时,该有钉板了。这些守城的通用手段,他很清楚。
如果可以选择,徐福林宁愿选择箭矢,这样,他不会死得那么难看。至于杀城墙,斩将夺旗,用刀把子抢来自己的富贵和女人,徐福林早已经没有那念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