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营地中尽数沉寂,但百里叔邑的帐中却仍然未眠,余者安顿,只剩下百里叔邑带着亓弿,公羊厝协同弈褒,加之胡僧的枯鱼禅师和弥清仍在其间。
知是有话要说,所以公羊厝与弈褒尽皆不语,只顾饮茶。
茶汤入盏,且过三味,百里叔邑做足了待客的功夫,方才开口:“两位方家可是有话要问?”
“我等倒是不问,只等会首自己告知,”公羊厝倒是大方,坦荡荡言道:“雇请禅师一行入山,这代价怕是比燕候的报酬只高不低吧?若是诸位不肯把这其中缘由讲清,我公羊怕是要睡不着了。”
“睡不着倒是小事,怕只怕二位不愿再留才是正理吧?”百里叔邑哈哈一笑,此事他早已在心中盘算过无数次,成竹在胸,于是便看了眼弥清僧,道:“既如此,那便请法师讲来?”
枯鱼禅师眼睛半眯,抚弄着手中钵盂头顶,微笑不语,于是弥清轻咳一声,便道:“此事到底是我等失礼,未有先和二位道友商议,但却也是百里会首未能早日告知,所以二位心有芥蒂,倒是会首的不是了……”
百里叔邑微微俯身,算是陪了个不是,这也是早就和弥清议定的打算,非要进入山中才会告知因由,所以倒是顺水推舟将责任轻轻揽到了身上。
“其实此番我等入山,并非是会首所请,而是两相合作各取其所,”弥清将责任一语代过,接着便说起了正题:“小僧等人会助会首擒拿妖兽,完成候命,而天驷商会也会派出斥候锐士,陪我等入山捉妖……”
“什么,入山?”公羊厝还未回答,弈褒当场便变了脸色,望向百里叔邑质问道:“会首,你刚才所言可不是这般。”
百里叔邑尬然环顾,悻悻道:“我刚才所言,是凭我等这些人不会枉入,可现在多了法师一行,已有了入内山的根本,这岂可一概而论?”
弈褒愠怒不掩,从跪中长身而起,肃然道:“虽然禅师法力深厚,非我等所能比肩,但要说进内山捉拿妖物……哼,恕我直言,即便如此,怕是也无法保证全身而退吧!”
他直盯着弥清的面目,眼中尽是挑衅,若是百里叔邑等人执意进山,他便只有两条路可选,一则是退还报酬,自己离去,二则是跟随入内,生死由天,两者都非他所愿,开始只有百里叔邑的时候还能和公羊厝联手相逼,眼下多了这群胡僧,却是已经失去了任何话语的权利。
恼怒之下,只把这怒气全然算在了胡僧等人的身上,面色自然难看,纵实力不及,这东神胜洲炼气士的傲气底蕴,也让他毫不畏惧的直面挑衅,甚至不惜翻脸。
公羊厝心中也是极气,然碍于百里叔邑的情面,便不再多说,心中只盘算如何找个说辞推诿,正便此刻,那枯鱼禅师突然伸手入怀,取了一物置于几案。
此物剔透晶莹,看模样似是西方琉璃盏,大小似壶,盏内盛满了朱红色的沙砾,即便透过琉璃壁生,依然能看到那朱色沙砾间不时爆起的细碎银色,夹杂黑色微小烟雾,似极了闪电云雾。
一时间,他竟然分辨不出此乃何物,望向弈褒,同样眼神充满困顿不明就里。
“此乃红砂阵遗物。”弥清淡淡开口:“虽然此中并非张绍仙家遗留的三才红沙,但却是从当年阵中遗址所取,十数斛残余泥沙炼成这两合,虽然尚不及真正的红砂之威,但对于普通妖孽,却是足以使其化为齑粉,尸骨无存。”
(古代计量单位众多,难以统一,此文中所选如下:1斛=10升=100合=1000撮,1撮另等于4圭,换做现代单位1斛等于20公升,一斗2公升,一合200毫升,一撮20毫升。现代白酒一瓶约为500毫升,书写至此,便于各位理解,此计量方式并非某个时代专用,请勿就此争执。)
红砂阵,传说乃是上古封神之战中金鳖岛练气仙所布十绝阵之一,由张绍所掌控,阵中关键便是这三斗三的三才红砂,即使南极仙翁想要破阵,亦是先由武王、哪咤、雷震子先入其中,以自身所带天命消弭威力,这才勉强破除,之中三才红砂的威力可见一斑。
公羊厝与弈褒听闻十绝阵名字,心头不由凛然,若真如此,这琉璃盏中红砂至少也达到灵器的境地,当真倒是罕物。
两人手中飞剑、五行石之类,虽然耗费心力炼成,但也只勉强算是灵兵,意思便是生灵自炼宝物,只有仙人所赐,师门传承,亦或是用天地灵物炼制而成的,才能称为灵器,甚者为灵宝。
只有登天成仙,手中之物才能化为法宝,威力亦大相径庭,此便是所谓的人仙不同。
见得二人眼中震撼,弥清便又补了一句:“两位不用揣测,此物只是灵器,但威力已达灵宝,若是不信尽可查看。”
弈褒眼中炙热,当场便想伸手取来细看,但他却生生将此念头压了下来,平复心情,少顷才复又言道:“不知道友取出此物何意?难不曾,这便是依仗?”
“非也,此乃赠与二位之物,只要二位愿意陪我等入山,这边送予二位徬身,以为安全计,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听闻赠与,弈褒和公羊厝居然齐齐坐定,刚刚眼中显露的震撼神色全然收敛,尽是肃然,虽说三才红砂是损耗灵宝,价值比不过其他,但盏中数量依旧够使用二十余次,防身再好不过,能将此物送入,想必需付出的代价亦是轻松不了。
对视一眼,便是公羊厝开口:“禅师法力高强,又有天驷商会众人协助,我实在想不出有何理由非要留我等二人在此,甚至不惜拿出如此灵宝以酬,在下实在困惑。”
“是极,请诸位不妨明言。”弈褒也附言以待。
弥清起身,打开带入帐内的担子,从中取出一副尉铜铁所铸的物件来,此物通体黝黑,由利刃、铁索、扣销、夹片等组成,狰狞可怖,初是只是一盒,但摊开案几却是偌大一滩。
公羊厝和弈褒对此倒不陌生,只一眼便认了出来:“六筋枷?”
此物主要便是用作枷锁妖物,用其利刺穿透琵琶骨,两侧腹肉,扣接铁索,再将铁索连接至妖物四肢,扯出妖筋扣死,任何被此枷锁死妖物只要发力挣扎,不需他人动手便会扯断手血肉骨筋,直接残废,端的是厉害无比。
“不错,若是两位愿意相助,这六筋枷便交由二位负责,所擒获的妖物也要请两位相助送至镐京,”弥清笑容可掬道:“我等毕竟都是胡人,如此路途确实不便。”
弥清所言有理有据,虽然六筋枷能锁死妖物,但还是需要炼气士看守方可,而且押送上路各个关卡也有明文要求,前往镐京路途不近,两两相加再合梅山一行,灵宝为酬虽然颇重,倒也在情理之中……
“最终去往何处?”
“只到镐京,若是再远,也不劳烦。”
公羊厝和弈褒彼此对视,缓缓点头,虽然押送镐京耗时略长,但若是可以换取灵宝,也算是报酬丰厚,倒是不妨走他一遭。
翌日,果如百里叔邑所料,天驷商会围猎蜂妖取得了大获全胜,三十七只妖兽足足擒获了十四,远远超过了犬兽的比例,而且还皆是战斗中活捉,并无一只幼兽。
幼兽因为其战力关系,其实并不包括在燕候所需的战宠中,只是若勉强计算亦可,所以亦被纳入了商会计划中,若是相较,自然是成年妖兽为佳,也是绝无差错的做法。
有了胡僧加入,百里叔邑连同公羊厝等人自然乐得留守营地,只派阚干亓蹇两人之一号令锐士,按照吩咐围猎即可,而枯鱼禅师这种辈分之人自然也不会出马,同样留在营地,每日只是邀约三人饮茶论道,过得倒是颇为愉悦。
言语中对二人极为礼遇,谈及师门更是推崇备至,身价压得颇低。
甚至许多时候中,公羊厝与弈褒心中也对胡僧升起了些许好感,对旧日道友间所说的言辞生起怀疑……似乎,胡僧并不算太坏,至少懂的眉眼高低,做人好坏。
三日时间过去,会中捕获妖兽已共计五十余,另有幼兽近三十,另外还有两只已经成型的小妖被捉,若是按照糊弄点的做法,已经几近,于是便在这日出猎之前,弥清便向百里叔邑提出,明日便要入山捉妖。
按照最初的商议,天驷商会精锐士卒将会兵分两路,一半留在此地照顾伤者,顺便猎捕落单妖兽,也不求太高品境;另外一半则跟随入山,参与捕猎妖物的行动,倘若出来时数目不够,再由胡僧出手捕猎凑足,以为交差。
既如此,百里叔邑自然无法反对,再加上谁也不知今日能收获多少,说得不好便能凑够,于是他便大大方方的应承下来,安排诸多事宜,最终决定将他亲自带队,协同亓蹇率四十人同行入山,另外三十余人则留予阚干,捕猎护卫,以策营地安危。
只未曾想,今日出马的收获却是让百里叔邑大吃一惊。
因为今日一天,整个商会几乎全然无获,空手而归……明明昨日斥候还清楚见到的数十只猢狲,今日再去,整个洞窟中竟都空了!
唯一的收获,只是一只有着大小眼,瘦弱矮小,看起来极为丑陋的猢狲。
按照弥清的说法,此妖兽充满着诡异,因为抓捕它的地方便是那猢狲群所居的洞窟,这只妖兽老老实实的蹲在一大堆的血泊中,血气冲天,但周遭居然一具尸骸都未存在。
随着弥清手中灵器祭起,当即擒获。
观此猢狲的妖气,不过是开言巅峰,要说是它将这数十只猢狲统统杀死,或者可行,但要说彻底吞噬,这便无人能信了。
妖兽并非妖怪,只有少数妖兽会在化形境觉醒自己的本命妖术,多数则是进化成妖方可,结丹境的妖兽绝对不可能拥有如此巨大的食量,即便枯鱼禅师也未曾听闻,所以只会是另有缘由。
闻此,枯鱼禅师给出了个提议,让弥清和妖兽沟通,但他却径直摇了摇头:“师父,此法我已试过,但这孽畜却根本不与我言语,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哑巴。”
“道友可曾试过鞭挞?再不然,用火烙试试?”弈褒在旁给出了另外的法子。
只是弥清同样摇了摇头,面露慈悲之色道:“如此行径岂是我等出家人可为?道友,你说笑了……”“如此我去,”弈褒对此似乎兴趣盎然,不待人说便自己直起了身:“妖便是妖,你若不下些重手,它又如何老实得了?”
“……呃,道友且慢!”弥清拦了一下,面色稍有些灿灿,又才补充道:“亓百校已经试过了,鞭挞、箭刺,拖行皆有,我也拦不住,只是妖孽确实嘴硬,几乎断气,也未开口人言,想必应是个哑巴。”
弈褒愣了愣:“试过?”他复想想,点头道:“若是如此都不开口,哑巴一说到真有可能……”
“既然如此,诸位不必关心这妖物了,就留给我等换些铜臭吧!”百里叔邑也怕弈褒兴致之下将妖**死,见势顺便拦了拦:“时候已经不早,便请诸位早些歇息,以备明日出发。”
众人纷纷离去,弥清也与枯鱼禅师同行,悄然道:“师父,这妖物似有点问题,我看还是杀了吧?”
“杀了?这可是一笔财帛,百里叔邑容得?”枯鱼禅师眼睛半眯,淡淡道:“勿要多事,明日便要出发,你何苦招惹事端?”
见师父脸色不善,弥清也不敢多事,只能赔笑道:“既然师父如此说,那便如此,徒儿回去和师兄弟们准备了……”
“罢了,既然你与我知晓,便是心中有了计较,那便放手做去,你当真觉得不妥,自可将这妖物派人关押于化形境妖兽笼中,岂不一了百了?”见弥清如此说,枯鱼禅师倒是心中略有想法,一只妖兽也倒是无所谓,何妨不让他安心。
见师父突然又变了口,弥清脸上顿时欣然,觉得师父还是心疼自己,连忙笑道:“如此极妙,徒儿受教,这便去做。”
“记住,如此关节时候切莫亲至,使点手腕让他人办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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