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响起,众僧人脸上尽数变色,弥清当时便将这头顶树枝拨开,见得一人飘飘然盘起悬于空中,风吹不动,云瘴不乘,容貌俊朗秀美,竟比那奕褒还要美上几分,只是眼中阴沉冰冷,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凄厉之感。
“好大胆的妖孽,见我大乘弟子在此,居然还敢放肆!”如此情形,便是枯鱼禅师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也不得不直面妖怪,当即便有弟子将钵盂从枝叶从取出递来,托钵在手,喝道:“你既寻死,那我便成全于你!”
话毕,直接将那钵盂祭起半空,口中念诵,那钵盂嗖然自翔天际,直直朝着那人头顶砸去。
那半空之人见状,脸色突然变得古怪无比,就像见到了何等滑稽之事,竟冷不丁放声大笑,笑声中还朝着钵盂连指几下,话都说得有些接不上:
“这、这便是汝等口中的法器……哎呀,真真要笑杀吾等,笑杀吾等……”
钵盂转眼便至,那人笑声不绝,只将那衣袖朝外一挥,钵盂顿时便如遭到万钧重击,顷刻化作一道流光倒飞,众僧只觉眼前一花,大地震动,半空中淅淅沥沥竟落下了无数雨滴。
只是这雨滴鲜红,血腥涌动,竟是无数的碎肉鲜血,前方的枯鱼身体却无端端矮下半截,一股股的鲜红从那腔中冒了出来!
而那钵盂,已然轰碎枯鱼,后又深深的陷入了坑底泥中!
啪嗒!
枯鱼的脑袋连同颈脖扯烂的皮肤,这才从半空掉落,翻个滚便不再动弹。
众僧骇得心胆俱裂,两股战战,弥退弥智更是站无可站,瘫倒一团。
那人却还在笑,笑声阵阵直冲霄汉:“一群痴障!还不明白么,此法宝乃是假货,汝等尽被多宝那无胆贼骗了……”忽而一顿,复又哈哈放声:“差点忘了,那无胆贼忘了祖宗,拜了他人,已经改叫什么劳什子如来了,是不是他,是不是?哈哈哈……”
他翻手之间便将枯鱼杀死,又放声辱骂佛祖,一并胡僧尽吓得魂飞天外,众僧脑中除了一片浑沌,便是那模模糊糊的‘佛祖欺我’四个字不断反复,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呆呆的杵在原地,周身颤抖。
笑声渐渐止住,那人嘲弄似的看了眼地坑众僧,鼻中嗤了声,将手再次轻挥,只听得噗噗连响,六僧脑袋全如瓜果般的炸开,脑浆鲜血四溅,和枯鱼的碎肉混杂一起。
翻手之间,这数人便死于他手,但对于此人而言,这却似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如普通人踩死只蚂蚁臭虫,莫说只是佛国派来的爪牙,便是佛国背后的西方灵台来者,亦是杀便杀了,那有什么废话?
天高万丈,众生蝼蚁,那胡僧将妖兽视若泥垢,随意践踏,殊不知自己其实也只是一滩淤泥,翻不起半点浊浪。
看着满地尸体,俊美之人嘴角稍稍扯动,这才抬头朝着西方遥遥望了一眼,冷冷自语道:“居然敢来寻我,看来这贼已经洞悉大道,加上一并徒子徒孙,却是不怎地好对付……罢了,既然如此,我先避他一避,去人间转个几十年再看究竟吧!”
“只是这口气,却也别想我如此轻松就咽了!”
话音之中,那人身影便如云雾般渐渐淡去,直至消失……
数十日后,西牛贺州出现了一片虫云,经过三座城池,数十万人口,包括城中的人畜草木,砖瓦泥沙,尽数消失,只余下了一片枯槁荒漠,在黄沙夜风中呜呜哀鸣。
南瞻部洲极南,有一山,名曰普陀,山下有寺,名曰普陀寺。
放眼神州,千百万里,竟只有区区三五个寺庙,普陀便是当中最大的一间,但亦只是占地十数亩,弟子百余,僧众耕作织布,全然不是后世那般,靠着佛田供奉、香火布施便能衣食不愁的日子。
三教鼎盛岁月,胡教莫说香火供奉,便是外出购些盐菜香烛,都要遭人白眼,少不得花上三四倍的高价才能买到,还得赔上无数的感激央求,足见其哀。
冷冷清清,凄凄惨惨,便是胡教最大的写照。
后殿。
整个寺庙空寂无人,即便如此,此殿门亦是紧闭,殿中佛陀神像前摆着个巨大的铜缸,盛满清水,水面荡漾着无数的莲花,枯荣皆有,随波飘零。
铜缸前的蒲团之上,盘坐着三名老僧,正在闭目诵经,呢喃不休。
噗嗤声起,一朵莲花突然腾起股青烟,然后迅速发黑枯萎,蜷缩成团。
三名老僧的诵读声停了下来,右侧僧睁眼看看,复又将双眼闭上,淡淡道:“是方丈师兄的弟子。”
当中身披袈裟老僧面色不动,亦不睁眼,只是轻叹一声,才道:“何人?”
“枯鱼,”右僧轻轻摇头,道:“算上他的弟子,派出的人已死半数,我等搜寻之事还无半点眉目,唉――”
左侧僧人忽道:“皈聪师兄叹气,究竟是哀我等弟子身故,还是犯愁法旨未果,心下不安?”
“自然都有,皈勇师弟所问何意?”右僧回道:“难道你能心安?”
左侧僧皈勇笑了两声,道:“皈聪师兄说笑,我们师兄弟三人,最应心安的便是师兄你,问我何故?”
皈聪哼了一声,语气难以为善,重重道:“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简单,搜寻之事是尊西方法旨行事,诸事皆有定论,由不得我们担心,何来心中不安之说?”皈勇不徐不疾,淡然道:“至于弟子身故,师兄你亲自取那钵盂,告知他们乃是西方法器,励其置身险地,个个皆是你亲手交付,亲口所言,自然猜到了这般结果,又有什么好眼下不安的呢?”
“你!”皈聪被这几句言语一激,顿时忍不住睁眼转头,便要争论:“如此说起,倒好似我一个人的主意似的,你切莫忘了,此事你我三人皆有份……”
“莫要争执!”两人言语不善,那居中方丈赫然开言,喝止两人的话头,才道:“皈勇,你还在为此事烦恼吗?”
“皈祛师兄,我只是觉得众弟子有些凄凉,心中不平……”
“你还是着相了,生死只是皮囊,哪来那般多的讲究?”方丈皈祛淡淡道:“真正的解脱乃是西方极乐,我等弟子如不是如此大智大勇,舍身险地,又怎能得西方乐土收容,虽然我等用此假钵盂,亦是为了壮其胆色,鼓其勇志,手段虽坏,但结果却是为了他等好,此才是真正的大善!”
“师兄说的是。”方丈开口,便是皈勇也不敢多言,只能老实应声。
“至于你,皈聪,你也是太过痴迷,旁人如何说话且由他去,只要心中坚定,佛性自生,他人言语与你何干?”
皈聪也双手合十,俯首道:“师兄教训的是。”
三人年岁都长,但皈祛作为师兄,仍一如当年般教诲,二人皆是不敢多言。
“此节就此揭过,你二人都不许再提了,”皈祛方丈停了停,又才问道:“此次该你们何人前往了?”
两僧想了想,都道:“此番查证轮到皈泫师弟了。”
“皈泫吗?”皈祛想了想道:“枯鱼所去的是何地?”
“梅山,距离有些远,要赶到纵地神光的范围内至少还要两月。”
“让他驾云舟去吧,速去速回,切莫耽搁。”语毕,皈祛又重新闭上了眼睛,木鱼声再次缭绕响起,充斥着整座后殿。
此事本是皈聪长老负责,他刚要起身,那皈勇长老已长身而起,合十朝两人行了个礼,自顾自的取了佛坛供奉的六宝如意降魔杵,也不说话径朝后厢而去,倒是让皈聪有些莫名。
很快,他便出现在了皈祛的厢房中,比起方丈和二位长老,皈祛的年纪显然轻了许多。
听到房门响动,正自盘坐榻上诵经的皈祛眼皮稍稍翻了翻,见到皈勇手中降魔杵,立刻知晓其意,遂道:“何人?”
“方丈师兄的弟子枯鱼。”
皈祛稍稍颔首,脸上不无讥讽道:“原来他也死了,倒是个该死的……”
皈勇方丈和皈祛首座自小交善,后皈祛半道出家也是他所引导,两人相交甚厚,,闻言脸上也是不悦,却也未如和皈聪方丈那便出言讥讽,只是沉声道:“我恰在后殿听了皈聪的话,心头不快,借告知你的机会来此消消郁结,谁知你也拿胡话来气我。”
见皈勇恼怒,皈祛却是笑了,不答反问:“怎地,皈聪师兄今日也说枯鱼该死,让师兄你恼了?”
“又来胡说!当着方丈师兄的面,他怎可直言枯鱼该死?”皈勇走来,将降魔杵放下,这才道:“我只不过是见他事情做了还要惺惺作态,心头恼他罢了。”
“皈聪师兄自小便是如此,你又不是不知,但即便再惺惺作态,也强过枯鱼杀人无状吧?”皈祛笑了几声,掰着手指数道:“去年一月,余家村民三口,二月,李氏女子,三月是陆姓十三口……”
“师弟莫要说了,你如此算,那便是真真善恶不分,混淆黑白了!”皈勇打断皈祛的话头,脸色肃然道:“不入我教者皆是邪魔,枯鱼此举只是除魔卫道,那可当作杀人?教中弟子信众,你何曾见他杀过?”
“师兄,究竟是你在强辩,还是我在强辩,为何我都搞不清了呢?”皈祛知道这师兄的性子,平素虽然慈悲,却只把悲天悯人限于教中,外人一概皆是非人,见他还要长篇大论,也懒得强辩驳斥,只是把话题转了:
“罢了,此事等我回来再论,现在我既要出外,还请师兄先将正事告知,免得耽搁了行程,皈聪又来鼓噪,莫说你,便是我也熬不住。”
“……既如此,那我便先说于你。”
两个时辰之后,皈祛带着随行弟子数人,出现在了寺庙后院塔林之中。
普陀寺塔林,仅仅一座高塔,矗立数十丈,周围方圆全无一物,而便在那塔顶位置,铁缆系着一艘飞舟,长三五丈,宽丈许,三片云帆直挂,飘荡半空,静静守候。
舟极细极长,色如凝脂,云帆更是光洁无比,当中帆有大篆鲁字,表明了此舟出处,舟内舱室、桅杆、扶手、踏足、甲胄、天弓……无一不精妙绝伦,严丝合缝,使得这一艘小小的飞舟,翱翔天际时既能舒适快捷,又可抵御飞空妖兽的攻击,精湛无比。
皈泫稍稍顿足,身形无风飘动,缓缓上升,直落入那舟中,其余弟子修为不足,只能沿着塔内盘旋阶梯慢慢而上,等到顶端,从塔内架起栈板,这才勉强进到舟内。
登舟片刻,便见那云舟高处烟囱冒出股股白烟,继而抖动,跟着一股滚滚风势便从舟尾喷出,整艘云舟莫名的抖了抖,原地转个圈,找准去向,一溜烟的去了。
放眼整个东胜之地,若说墨家是机关兽的鼻祖,那木鸢飞舟的祖先便要算归鲁家,两家各有所长,皆是神州瑰宝,受尽了各国推崇,地位自然超然,远非普通工器匠人可比,历经百年,更是发展成为偌大家族,开枝散叶,遍布广大。
和机关兽相同,飞鸢云舟也是依赖符炉中的妖核作为动力,相比机关兽造价更高,大多是作为战备的大型飞舟,此类小舟极少,俱是各国王孙贵胄所用,普陀寺亦是此行才好不容易得到一艘,若非梅山距离太远,纵地神光不达,也是万万不会轻易交予皈泫。
万里之遥,云舟只是区区数日,自然不可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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