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海兰有孕,册封意欢
进了三月,天气渐渐转暖。这一年来皇后的病始终反反复复,如今时气见好,皇后的病也逐渐有了起色。慧贵妃为了宽皇后的心,日日都把三公主带在皇后跟前逗乐尽孝。皇后虽然失了爱子,想着年纪还轻,终究还有一个女儿。皇上又时时宽慰着,命太医好生调养,指望着再生下一个嫡子来才好。老话讲,心病还须心药医,这样一来,皇后倒是也好的愈发快了。
这日,海兰来永和宫探望四阿哥,便与白蕊姬聊着,“听闻太后本来打算选秀,可端慧太子刚过世,皇上也无心操办。今日又听说太后选了几家公卿的格格养在身边,表面上说是鞠养闺秀,伴她老来之乐,想来都是将来为皇上充实后宫准备的。”
白蕊姬喝了口茶道,“眼下后宫里的人不多,除了咱们从潜邸跟着过来的人,皇上登基这几年就只封了一个秀答应和一个慎答应,太后有这样的想法倒也寻常。”
海兰点点头道,“说起阿箬,我倒是听闻过了端午便要封为常在了。”
白蕊姬不屑道,“封了常在又如何?你瞧这宫中有谁是真的看得上她?一个背弃旧主爬上来的,明面上大家不说不过是碍于皇上的面子,背地里还不依旧当她是如懿姐姐宫里出来的奴才。”复又拉着海兰的手道,“姐姐无需担心,虽然如懿姐姐身在冷宫,但是如今你我都有皇上的宠爱,只要我们始终互相扶持,定会在宫中屹立不倒!”
之后过了几日,听闻如懿在冷宫里遇到了毒蛇,好在人并无大碍,因此选在了一个傍晚,白蕊姬与海兰悄悄地去了冷宫探望如懿,这也是自如懿进冷宫以来白蕊姬第一次见到如懿,几人互相问候安慰了一会,白蕊姬和海兰又将带来的衣物和碎银塞给如懿,便匆匆走了。
待到五月,因着皇后丧子,皇上膝下实则只有三子一女,且三位皇子都是庶出,实在违背皇上一心立嫡子为太子的心意。也因为后宫屡屡失子,有伤阴鸷,为求多子,皇上与皇后便携了后宫嫔妃,相随去圆明园伴驾。一则散散心,二则也希望借此机遇可以让宫中多些子嗣,三则也暗合了太后的心意,将自己收在身边年龄颇相宜的太常寺少卿陆士隆的女儿陆氏让跟着去了。果然到了圆明园中不久,陆氏便因着年轻美貌得到圣意垂顾,不久便封了庆常在,在皇帝身边很得恩宠。
不过两日,又得了如懿的阿玛那布尔去世的消息,如懿身在冷宫,既不能出宫去祭拜,又没有银两可贴补娘家,而宫里也只拨了二百两银子给乌拉那拉府,里里外外连个丧事都弄不周全。乌拉那拉府邸如今到底不如先帝在时那般花团锦簇了,又加之如懿入冷宫,亲眷们便也都懒得理会,境况便更是困窘,只徒留个虚名罢了。因而白蕊姬和海兰便想法子凑了八百两银子送出去到如懿额娘手中,到底也算是帮衬了如懿一把。
不过这点子小事,完全影响不到宫中众人的心情,过了端午,阿箬如期被晋为慎常在,连册封礼亦是在圆明园中举办的,虽不如在紫禁城中更为正式,到底也进了一级,昭示着皇上对她的恩宠,阿箬心底仍很是欢喜。
因皇上觉得圆明园风水养人,气候适宜,更有助于皇后转换心情,再育嫡子,众人在圆明园中一住便是一年。回銮时已是到了乾隆五年夏末的时候,楚粤苗瑶勾结滋事,皇上念着苗瑶之事颇为要紧,牵涉亦广,留在圆明园处置到底不便,便下旨回了紫禁城中。而亦如皇上和太后求子所愿,御驾回銮时,海兰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皇上继乾隆四年四阿哥永琋出生后,一年之后又再闻喜,怀孕的又是这两年来颇为宠爱的海兰,如何能够不喜。加之太医说海兰的身体不够壮健,需得满四月后才能经得起舟车劳顿,皇上便布置了下来,将延禧宫好好休整一番,再让海兰搬进去住。这一拖,便又得延迟半个月才能回銮了。
海兰有孕,原本也是不动声色,害怕孩子遭奸人陷害,到了三个月胎气稳定才肯告诉皇上。如此自然是合宫惊动,白蕊姬自是为她高兴,慎常在也犹自尚可,皇上新宠的庆常在也不过一时的兴致,早被冷落了下来,也没得说什么。最伤心的莫过于慧贵妃,这一年来在圆明园,她始终恩宠不断,却半点怀孕的动静也没有,只见别人一个个腹中有了骨肉,如何能不伤怀。皇上虽然也极希望这位得宠十数年的爱妾能有孕身,然而亦是无奈而已。
待得皇帝回銮时,海兰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因着初初回宫忙碌,皇上前些年又连着折损过两个孩子,对海兰的胎便万分看重,身边足足添了一倍的人伺候,动辄便是一群人跟着。之后又正逢着皇帝的万寿节并中秋、重阳三节,节下热闹,皇上更是晋了白蕊姬为玫嫔,海兰为海贵人。
这一日正逢着是重阳,皇上自登基后便待太后十分亲厚,孝养有加,又兼太后掌着后宫之事,所以这一年的重阳节过得格外热闹。到了夜间,太后兴致颇浓,便按着皇帝外赏百官花糕宴的规矩,也在重华宫宴请帝后嫔妃,皇帝生□□热闹,自然更加凑趣。
众妃由慧贵妃为先,皆起身举杯道,“臣妾等祝太后,皇上,皇后娘娘福寿康永,顺心遂意。”
酒过三巡,歌舞之乐渐缓,皇上添了几分沉醉的酒意,唇角带了一抹淡薄而倦怠的笑,道,“年年月月便是歌舞,也实在是无趣得紧了。”
皇后笑道,“那一曲《桃夭》,臣妾记得是皇上最喜欢的。常说妙龄女子素颜红裳,恰如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令人赏心悦目。”
皇上轻轻一嗤,喝尽盏中的酒,道,“宫中宴饮常用梨花白,今日饮菊花黄,才有新意。这歌舞朕虽然喜欢,可是看多了也生腻烦。皇后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么?”
皇后脸上微微一黯,很快还是笑道,“皇上总喜欢别出心裁。”
太后抚了抚鬓边的祖母绿赤金凤缕珠步摇,摇头道,“别出心裁也罢了,若能新颜常在,侍奉君王之侧也是好的。”她看向皇上道,“皇帝,哀家去岁赐予你的新人陆氏伺候了你才一年,一直还是常在之位,是不是不合皇帝你的心意啊?”
皇帝微微一笑,只是不置可否,“皇额娘垂爱,儿子心领了。”
太后微微垂下眼睑,很快朗然笑道,“皇额娘本想你身边有个可心可意的人好好伺候你。若是陆氏不好,就在常在的位分上慢慢熬着吧。身为嫔妃,不能讨皇帝欢心,那就是多余!”这话说得不轻不重,可是落在在场的嫔妃耳朵里,却是俱然一凛,不觉收敛了神色。太后笑得和颜悦色,“如今是秋日里了,再舞春日桃花盛开时节的《桃夭》,未免不合时宜。皇帝,咱们便换一支歌舞吧,哀家给你引荐一个新人。”
皇帝颔首,“皇额娘做主便是。”
太后示意福珈,福珈击掌两下,便听丝竹声袅袅响起,如泣如诉。满地各色菊花丛中,悠然扬起一女子纤细翩然的身影。她的嗓音柔缓,侧身依依念道,“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那女子口中唱着一阕李清照的《醉花阴》。
纯妃道,“皇上素爱诗词,这姑娘啊,倒是不俗。”
一旁的白蕊姬与海兰只是一笑置之,坐于海兰之下的嘉贵人却道,“臣妾来自玉氏,听不懂这些,只觉得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皇帝忍不住笑道,“凌波微步,踏歌吟诗,果然清新隽永别出心裁。”
太后微微一笑,唤道,“歌舞都唱完了,还不走近点给皇上瞧瞧?”
那女子缓步上前,施了一礼,抬起头来。皇帝触目处,只见那女子神色清冷,却别有一番艳绝姿态。
皇上看着那女子道,“今夜歌舞甚好,为何只念诗词?”
那女子垂着脸,声音却不卑不亢,毫无献媚或畏惧之意,“臣女不喜太过热闹的歌舞,倒觉得古人的诗歌有蕴藉,须细细品味才得意趣。臣女素闻皇上秉圣祖文心之质,想来会得知音之感。”
皇上侧首笑道,“皇额娘精心挑选的人,果然很是清丽,心思也不俗啊。这首《醉花阴》也很合时宜。”
太后缓缓道,“合不合时宜,哀家说了不算,只有皇帝你说了才算。”她凝声道,“这丫头是侍郎永绶之女,满洲镶黄旗人,出身亦算贵重。”
皇上眉梢眼角都是舒展的笑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低垂眼眸,柔声道,“意欢,有心意欢沉之意。”
皇上口中念道,“意欢?古人男女相悦,女子对情人的称呼便是欢。这个名字,很有情致。”
意欢浅笑道,“是,皇上博学。臣女平生最喜《相见欢》一词。”
“朕与你便是相见欢了。”皇上停一停又道,“你姓什么?”
意欢沉沉道,“叶赫那拉氏。”
皇上微微一怔,唇边的笑意如遇上了寒雨微凉。皇后已然带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叶赫那拉氏?”
嘉贵人“哎呀”一声,以袖掩口,惊奇道,“叶赫那拉氏?可是被我建州女真所亡的叶赫那拉氏?”她盈盈望住皇帝,娇声道,“皇上,臣妾虽然来自玉氏,却也听说当年叶赫部为我□□努尔哈赤所灭,叶赫部首领金台吉临死前悲愤不已,曾说道叶赫那拉即使只剩下一个女人,也要灭了爱新觉罗,不知是不是真的?”
慧贵妃见意欢脸上有不豫神色,不觉拈起绢子笑道,“嘉贵人博闻,确是不错。”
太后不以为意地笑笑,“往日传闻,你们倒是听得有心了。只是叶赫部被我建州女真灭了那么多年了,早已臣服。意欢的阿玛好好地当着皇帝的侍郎,她一个女孩子家,哀家倒不信能成了精了?皇帝,你说呢?”
皇上语气柔缓,“朕记得,□□的孝慈高皇后便是叶赫那拉氏,还替□□生下了太宗,可谓功传千秋啊。”
太后和缓笑道,“意欢,还不谢恩?”
意欢盈盈下拜,“臣女多谢皇上夸赞。”
皇上笑道,“朕倒不是夸赞,叶赫那拉氏出身满蒙贵族,却不想将汉人的诗词念得这样婉转动听,真是难得。朕记得宫中通晓汉家诗文的,除了慧贵妃,便是……”
他微微一滞,并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自斟自饮了一杯,向海兰道,“海贵人,你有着身孕,拣自己爱吃的多吃些吧。”
海兰知道皇上想起了谁,便作不知一般,笑道,“旁人不说,如今这位意欢妹妹,也是极通诗书的。”
意欢眸若秋水,盈盈一荡,“皇上通晓满蒙汉文字诗史,臣女怎敢在皇上面前做了愚昧无知之人呢?”
皇上抬头道,“罢了,既然你与朕有缘,便留在朕身边,做个贵人陪伴吧。”
意欢喜悦道,“多谢皇上。”
皇后先起身举杯道,“臣妾敬皇上一杯,贺皇上新得佳人。”
嫔妃们虽有不甘,亦只得跟随起身,贺道,“恭喜皇上。”
皇上一饮而尽,嘱咐了叶赫那拉氏伴在身边。那叶赫那拉氏对诸人神色都是冷冷的,唯独对着皇帝时有些温柔笑意,一如日光般灿烂。
皇后微微使一个眼色,慧贵妃起身娇声笑道,“皇上,今日新人且歌且舞,咱们地上尽够热闹了,臣妾的阿玛从外头送来各色花炮盒子,咱们且看一看天上的热闹吧。”
皇帝颔首道,“好啊,很是应景。”
慧贵妃扬一扬脸,身边的双喜赶紧下去了。不过片刻,只见乌沉沉的墨色天空,忽然划过一道流星般的白光,仿佛一声尖锐的呼啸,五颜六色的烟花旋即绚烂飞起,整个夜空几乎被照得亮如白昼。慧贵妃一一指着道,“那红的是天女散花,黄的是金猴献果,这几个五彩的是八仙过海、金辉齐鸣、铁树开花。皇上看那个,最别致的杨贵妃观牡丹。”慧贵妃说一句,众人便赞一句。唯有海兰在一旁郁郁寡欢,白蕊姬知她是怕皇上又纳了新人,便会更淡忘了冷宫中的如懿,悄悄握了握她的手,向她摇摇头,示意她这种欢喜时刻莫要惹了皇上太后不快。
待到烟花尽了,唯剩了满天的寂寞与宁静,空气里散着淡淡的硝烟味,微微有些呛人。
皇上回首见叶赫那拉氏只是淡淡的神色,便道,“怎么?不喜欢么?”
叶赫那拉氏浅浅笑道,“烟花好看是好看,热闹也热闹。只是做人若只是热闹了这一刻,便要回归寂寥,还不如清清静静,做天上一点星子,虽然是微光,却永远明亮。”
皇上眼中闪过一丝明亮,看向太后道,“皇额娘□□出来的人,果然与众不同。”
太后眼底精光一闪,和言道,“哀家放她在身边,能□□的不过是规矩罢了。心思,还是她自己的。”
皇上恭谨一笑,转头看着叶赫那拉氏,颇为欣赏,“你说话很能让朕舒心,朕便赐你封号为舒,赐住储秀宫。往后,你便是朕的舒贵人了。”
叶赫那拉氏笑意浅浅,神色平和如镜,“臣妾谢过皇上隆恩。”皇帝执过她手,相看不厌。却见皇帝身边的小太监进保一脸惶然地急匆匆进来,打了个千儿道,“皇上,不好了!冷宫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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