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烈的动作明显慢了一下,但是他仍然阴沉着脸,低着头专心致志挖着大地。
“知道么,吕烈。时间,本来就是混乱无序的。你所感受到的这个世界的时空,才是时间正确的模样。
“而在之前,你所感受到的前后顺序,不过都是你大脑整合之后所产生的感知。譬如在凌晨时你吃了饭,在中午你睡了觉,前一年你还在帝都洛阳闲逛,十八年前你是一个婴儿。你以为这些事情就是按照你所记忆的顺序么?
“可能前一天你还是一个呱呱落地的婴儿,今天你就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明天又回到了年稚的少年时代。混沌、无序!你之所以觉得时间会按照所谓的因果前后顺序前进,还是因为你的大脑,你的感知!
“现实和幻境,并没有任何区别。”
吕烈的背影明显楞了一下,仿佛在思索黎远所说的话。毕竟,对于吕烈这种从小到大流浪大江南北、未受过良好教育的社会青年来说,让他干杀人放火之类的事情,他擅长。可是让他理解这种有些上升到哲学高度的问题时,他的大脑明显就力不从心了。
“可是,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吕烈一边用已经鲜血淋漓的双手倔强地挖着地下的“源”,一边头也不回回答道,“就算这个世界,最终,真实度和现实世界达到九成九,甚至完全同步。但是假的就是假的,真的就是真的,这点事毋庸置疑的。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那我反问你,你是愿意吃一坨鸭肉味的屎,还是一根屎味的鸭腿?我想,我这么说,你应该就能理解,我是不可能留在这个世界的吧。”
吕烈用这种特殊、甚至有一些狡黠和粗俗的俚语,来反驳黎远提出的哲学命题。可是黎远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依旧耐心说道:“无论是哪一个,人们中都有人会选择。无论选择哪一个,都可以被理解。因为我早就说过……”
“现实和幻境,并没有任何区别。”
吕烈早就知道他又要说什么了。和黎远同时开口,两人异口同声说出了这句话。
“知道么。吕烈。”黎远看着低着头掘着土的吕烈。他的眼神依旧温和、耐心,“在那个世界,十四年前你的所有家人都被北方经过的马贼群杀害了。你的命运因此全部改变。你被迫从家乡流浪,浪迹天涯,最终来到了朱石镇,爬上了巨树。但是在这个世界,十四年前马贼的侵袭之夜时你的父亲请来了救兵,赶走了马贼。而你因此也有了一个完整的家……”
“就算在这个世界我是皇帝好了,又有什么意思?毕竟,这一切都是假的。”吕烈嘟囔了一句。他正在努力,将土地深处一块和大地紧紧连在一起的巨石连根拔起。
“有没有兴趣,听一听这个世界的你,后来做了什么事情?”
“不想听。”吕烈毫不犹豫说道。
黎远根本就没有理会吕烈的拒绝。他自顾自说了下去:“这个世界的你拥有了真正的你做梦都想得到的家庭和亲情,可是,他似乎并不懂得珍惜……在马贼侵袭之后,你们家几兄弟中只剩下你一个独苗。你的父母虽然是普通农民,但是也因此对你宠溺到不行。从小到大这个世界的你都是被捧在蜜罐子中长大的,在家里被捧在手心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呼风唤雨,有求必应。你也因此养成了无数恶习,偷家里的钱,去附近的城镇赌博、去逛窑子,去酒楼大吃大喝……”
“编的不错,继续编。”吕烈使劲全身节数,好不容易将那块深埋在大地中的巨石撬了出来。他才有空喘了一口气,回过头用嘲讽的眼神看了黎远一眼,“老子特么的十二岁就知道,所有小城镇的赌场的庄家都是出千,绝无例外。在那种鬼地方根本没有人能赢钱。就算你好不容易赢了一点钱,刚出赌场就会被人打断了手脚,丢进臭水沟……那种地方,你居然说只因为换了一个生活环境,那个世界的我会沉迷于它?我是嫌自己钱太多没地方,还是怎么地?信你才是大头鬼了,谎话不是你这么说的。”
黎远不反驳,也不赞成。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不管吕烈信不信,事实就是事实,它永远在那里。
黎远换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如果你这辈子就这般游手好闲,浑浑噩噩,倒也没什么大不了。你的父母这些年为你存了一点积蓄,家里还有两口田。等他们百年之后,就算你什么事都不干,一个人活下去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然后哩?那个喜欢赌博、喜欢逛窑子、一无是处混蛋至极的‘我’患了一场重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还是老爹某天在田地里耕作了一半,被兵老爷抓去服劳役,家里的顶梁柱一下子没了?”
吕烈索性停下了手头的活,坐在一边稍作休息一下,顺便和黎远聊聊天、吹吹牛皮。毕竟,他已经不修整地强挖了将近半个时辰了。他不是杨威这等的肌肉怪物,这般高强度劳作之下难免有些力不从心之感。
更何况,黎远这小子编故事编的有鼻子有眼,挺像回事的。吕磊也有心和他调笑几句,在修整的时候打发时间。
吕烈眼中取乐的意思,黎远自然没可能不看见。但是他依旧不急不缓,用一种祥和的语气,似乎在说着久远的故事:“直到……一群来自远方的宗教组织来到了你的故乡。他们自称为‘血佛教徒’,信奉一种被称为血魔的佛像。他们相信,只有将自己的亲人的血肉供奉给血佛,才能来世脱离地狱,永远进入极乐世界……”
“真是够蠢的……你别告诉我,然后,另一个世界的我就相信了这等鬼话?”吕烈无奈了,“别啊。无论在那等环境下长大的,我都不可能蠢成那副模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