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报完毕,方书安先行出来,官员们商议着其他的事情,通道上只有一人,不知何时,他已经出了一后背的汗。
皇帝果然不简单啊,尽管自己的方案将他们震慑住,但是也感受到来自帝王的压力。
泰昌当太子的时候,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让人们觉得是个憨憨。
若是他一直保持刚开始的状态,那么内阁便不用过分顾忌帝王的感受,甩开膀子迈步干就是。
现在看,能在太子位置上安稳多年,就是万历想拿下他换人都办不到。
其人,怎么可能简单
放眼前朝,废太子刘据,愍太子李承乾,都是在太子位上干的太久,最后没能耐得住,丧失登上大宝的机会。
看看泰昌,长子身份二十年才立为太子,太子位上又是二十多年隐忍,才有机会成为皇帝。
所以啊,谁敢说自己比他更聪明
以前人家铁憨憨的形象,不过是保全自己的手段。
现在掌控天下,又巩固好权利,是时候展现自己本性。
出宫的路上,方书安在想,泰昌究竟是真的想要干,还是随口一说,给工部施加压力。
今年还不到年底汇总统计之时,但是他觉得,去年的盈余加上今年的盈余,几百万两是有的。
如果按照泰昌现在的治理水平,控制在几百万修建好三大殿,不是没有可能。
严世蕃修葺,也就是三百余万两白银。天启年间再重建,说是六百万,其实要考虑到白银大量输入以后的通货膨胀,还有金丝楠木在收购以及运输过程当中让人胡乱加价的部分。
严世蕃不用多说,嘉靖不理朝政,票拟决策大权在他父亲严嵩手里,中间有多少水分,鬼才知道。
至于天启,能控制的部分也极为有限。
泰昌不一样,现在他除了有锦衣卫和全新的东厂为他发觉上游材料的贪腐,更有一招监税司能用。
三个手段一起使用,最大限度降低金丝楠木的成本也容易办到。
其他的则是建造过程当中的人工费用,三大殿都是木质结构,榫卯是最为消耗工时的事情。
市井匠人们没有工部以及营造局那么好的技术,无法担当关键榫卯工艺,但是在一般活计上没有问题。
问题越想越难,没有一点简单之处。
方书安只好摇摇头,算了,三大殿的事情,以后慢慢再议,现在更为着急的是灾后重建工作。
他们的时间不多,回去就要开始准备,争取用最快的速度施工,在黄叶落尽的时候,要让百姓们搬进去。
冬日严寒,普通的帐篷,根本没有办法让百姓过冬,要是耽误到那时候,恐怕会造成数量不小的寒冷致死案例。
那样的话,内阁的压力会大很多,而官员们肯定会将矛头指向他们,疯狂攻击,最后借机再将方从哲拉下马。
不过,方书安不干没有把握的事情,给灾民们重建,朝廷在各方面都能大开方便之门。
数万受灾民众,光是劳动力就能腾出来很多。
要不是户部和顺天府上报的人数差不多,方书安根本就不敢相信,怎么能烧掉那么多房屋
直到他看见别人给他的草图,再结合一部分实际例子,总算是明白过来。
最初时候想过南城交通不便人口密集,没想到有那么密集。
着火的中心点在南城人口最为密集且混杂的地方,别处的街巷,有些还能过去一个人,火场中心那里,巷子已经不能叫巷子了。
很多巷子上边都盖着茅草顶,白日里是一个挨着一个的小作坊或者摊位,到了晚上则是很多人安身的场合。
连巷子都是这样,别的可想而知。
连日干燥之下,茅草都是噼里啪啦的,一把火就烧起来。
再加上火场短时间没有被控制,等他蔓延起来之后,在西北风的助力之下,毫无准备的人们压根就反应不过来。
竹木的临时墙壁,茅草顶,不烧这里烧哪里
很多人即便是土墙,外边也都靠着各种各样的柴草,烧起来那叫一个快。
明白了过火快的原因,便更加让他们有改进的理由。
南城民居大量采用竹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主要是成本限制。
好在,竹木结构的房子虽然搭的快但是在砖混面前,速度优势并不明显。
砖混结构的优点就是快速建造,传统的榫卯结构,准备榫卯结构件的周期很长,快的是最后的组装。
方书安的钢混结构,随着筑城的应用以及学院教授们的改进,已经形成系统,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主体。
至于墙面,白灰墙面或许有些奢侈,并且不适合在没有充分干燥的情况下使用,所以他们准备的是麦秆泥浆抹墙,想要用白灰,等到明年自己重新装饰。
现在先解决的是房屋的有无问题,并不是居住质量。
现有情况下,水泥和钢材现在都能满足要求。
开平煤钢已经能达到三成设计产量,京西钢铁也开始试产,只要他们的订单能下去,新型刚才生产出的盘条钢也不是问题。
当然,现在的技术,盘条钢也就是钢筋的水平无法和后世相比,不过现有的条件下,完全够用。
水泥经过几年的产能扩充,加上年初在京西南为扩建西北工厂群投产的水泥厂,只需要稍微再扩大些产能,问题不大。
至于水泥砂浆的另外两样东西,石子和石灰,就更好办了。
石灰在华北平原从来就不缺,不管是太行山还是燕山,都是石灰石为主,找个合适的地方开挖就行,在水泥厂旁边将原来配套的石灰厂进行扩建即可。
经过几年的建设,水泥砂浆以及砖头都有配套工坊,产能跟不上的扩产,在现有厂房上扩大就行。
目前看来,最受限制的其实是瓦片,瓦片也算是产量不小的东西,但是从来没有如此大规模的需求。
加上他是附加值比较低的产品,也没有哪个大商人是做瓦片出身,所以都是小工坊,少有大厂。
那些瓦片行是从周边进货,平日里周边的瓦片窑厂,都是一炉一炉的烧制,按照他们的生产进度,根本就不可能供应上。
别的,就是基础的建筑用工具问题,除去手上用的泥抹,瓦刀,还有铁锹等等。
小型工具,直接让钢厂生产。大型设备难度大些,修建两层房屋还好,用脚手架就行,修建三层乃至四层,需要用到龙门架,龙门架他们都是用钢架组装,需要用到的角钢不少。
虽然现在开平和抚顺都能产角钢,但是量能否保证还需要确认。
在东北筑城时候,方书安已经设计出来使用滑轮组合的龙门架,现在看,即便是角钢的数量足够,还需要大规模装配。
原料,工具再加上人员和灾民的利用,一切都是摆在面前亟待解决的事情。
在他来之前,商业联盟的人们就在讨论这些细节,现在回去,必须要拿出章程。
官府统计完损失情况之后,便会将土地移交给他们。清场需要五天时间,就算是灾民们一起帮忙,来往也需要大量的车队清理废墟。
早知道,该让朝廷出这一部分钱啊
就算是不出钱,出人工也行
等等,出人工,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几万人来打下手还行,真要是用他们建房子,建好之后各回各家,那不是白白培养
如果能找到一些人,成为专门的施工队伍,那多好
就像是共和国大裁兵时期,不少队伍直接转成建筑公司,也是不错的选择。
于是,他又打起注意。
若是兵部能给他们运过来一些士兵的话,那自然是极好的,尤其是三四十岁的老兵,没有经历过什么战争,平日里不是在种地就是在帮着主将干别的,这些人最是合用
回去的时候,人们分作几群,有的还在热闹的讨论着,有的争得面红脖子粗,个别的在喝茶吃点心,闲情逸致的看着别人。
“我说你们几个是什么意思,他们吵得热闹,你们也不拦着点”
“那拦不住啊,他们愿意争就争吧,愿意多出钱的事情,咱不拦着。”
听刘青说是在争着出钱,方书安也不说话了,这是好事情,不能打消他们的积极性。
别人家办事,想让人多出钱都不成,他们倒好,争抢着来出钱。
“不去管他们,让他们争着,青兄,我问你啊,现在宣化府那里的边军,待遇如何”
刘青不明白,为何突然问他宣化府边军的事情。
不过那也不是什么秘密,便说道,“像你所知道的那样,前些年,边军的日子十分难过,很多军户都是吃不果腹。也幸亏这里是北疆,此前一直有蒙古人骚扰,若是和其他地方一样,只怕家里也要做半掩门的买卖了。”
说到这里,二人唏嘘不已。
宣府和大同,到底是九边,战略位置重要。
以前一直处在抗击蒙古的第一线,前些年还时不时有骑兵下来骚扰。
自打和市越来越弱甚至取消以后,卫所的军户们常年都是挣扎在糊口的边缘,近几年,贸易力度加大,他们的生活才稍微好一些。
“宣大确实好点,虽然不像辽东,但是也比陕甘和西南要好,那里的军户真是生不如死。”刘青继续说着。
宣大因为有草原方向的和市以及偶尔的骚扰,下边的军将做的不算过分,西南和西北两个方向,那就是难看的紧了。
“你说,那些不算紧张的方向,我向朝廷讨要些军户,让他们转成匠人,干不干”
方书安提出来自己的打算。
“这”刘青有些犹豫。
若是在永乐朝,甚至是嘉靖朝以前,人们肯定不会干。
军户们虽然钱少,但是实打实的有东西继承,再不济,地位还是有的。
而匠户就更差劲了,匠户连军户都不如,根本没有可能去做其他行业。
不过,现在是泰昌年间,事情早就有了很大变化。
嘉靖朝开始,户籍之间的限制就已经松动,方从哲锦衣卫户籍,都能考中进士,成为首辅。
军户和匠户之间的界限已经不是泾渭分明。
现在很多匠户的事情,都是军户来做,而那些匠户,早就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凭本事读书当官的也不少。
如果可能,西北西南那里多余出来的军户,给他们口饭吃,巴不得脱离原籍。
“军户们本身,应当没有问题。”经过思考的刘青,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不过他随后继续说,“现在的困难不是在军户本身,而是那些统兵的将领们。”
军户自然是要找到吃饱饭的机会,可是将领们并不那么想。
军饷的发放,是按报上去的人数,而吃空饷,几乎是大部分将领都会做的事情。
将他们手底下的士兵们抽调走,那等于是断人财路。
刘青顿一顿,“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可得考虑完善后再伺机而动。”
是啊,没有几个将领心甘情愿放走手下人,多一些人在册,就能多一些收入,拿着喝兵血来的钱,对他们来说,也挺香啊
“此事我再想想办法,咱们上次的邮政,帮着兵部消化了不少老兵和伤兵,多大的人情啊。这次,也该还回来了,西北和西南那里,我也算熟悉,在辽东时候,与他们有些接触。待我问问爷爷,看看他老人家怎么说,如果爷爷能够支持,别人也不是问题。”
刘青点点头,多一条腿走路,再好不过。
按照他们的计划,以后建筑队伍要出去承接各种活计,在京城的可能性会很小。
而受灾的百姓当中,大部分都是有其他活计在身,很难成为专门的泥瓦匠等等。
他们两人说的差不多了以后,刘大康和张田余也凑了过来。
两人刚才还吵得挺热闹,转眼间变成没事人,现在么,就跟穿一条裤子似的。
他们情绪转换也是够快的
方书安想了想,还是决定说说,“不瞒你们,今日在朝中,陛下有意让我们承担三大殿的想法,说说吧,你们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