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车停在一条老街街旁。两边的香樟、珙桐、银杏全都展开新叶,与老叶叠错相加,形成茂密盛景。大树遮天蔽日,小树芽条新抽,把视觉空间点缀得更紧凑了。
商务车正对着一家大门敞开的粉铺。没有多少深度的大厅里人头攒动,喧声鼎沸。车门一打开,外面的喧哗声便一涌而入,虢首封感觉到身边人整个都缩了一圈。他诧异地偏头,见易云嫦勉强牵扯起嘴角,故作大方,露出一个哆哆嗦嗦没什么笑意的笑容。他不由自主地拍拍她的手背,说:“别怕,只是人多了一点,都是来吃早饭的。你跟着我就行了。”
“是啊,都是来吃早点的。”最早下车的齐秘书在车门口露了个头,他看见易云嫦瑟缩,又知道这位娇娇弱弱的小姐是个哑巴,因此十分同情她。齐秘书安慰说:“来这里吃粉的人都是好人。大部份都是住这附近的,也有些不远万里驱车前来的,都只是为了吃顿舒舒服服的早餐罢了。等您吃过了这儿的粉,就不会计较这儿人多了。”
易云嫦保持着笑容,想把平板拿出来……虢首封一眼看穿了她的意图,制止了她。“你打手语,我帮你翻译。”
古潜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跳下了车。
易云嫦便比划着:“我不是害怕人多。”她手势顿了顿,匆匆比出一个“太……”忽然又改了手语:“我只是觉得有点吵。”
齐秘书呵呵笑了笑:“没关系,没关系,过一会儿就不吵了。”
“别忘了,我们也在赶时间。”古潜靠在车门旁,看了看乱糟糟的粉铺,又看了看隔壁的汉堡店。汉堡店除了两三个趴在桌上打盹的人之外,就没有一个正经坐下来吃早餐的人。穿制服的服务员站在柜台后面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没什么兴趣的扫了一眼落地窗外的商务车,又没什么兴趣的移开了视线,一点也不期待外面几个人会走进来点餐。
齐秘书面对古潜时总会莫名其妙地矮下一截身段。他气焰原本就不高,现在更弱势了,一边擦着脸上根本就不存在的虚汗,一边呐呐低语:“很快、很快……”
“走吧。”虢首封拉着易云嫦一起下车。
他攥到易小狗的手,被手指尖冰凉的温度吓了一跳。
“你冷?”
易云嫦懵懵地朝他眨眨眼,好像不太理解问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是什么。虢首封有点恼火,她不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娇娃吗?怎么连基本的冷热都分不清。
“我问你冷不冷?”他虎着脸再问一遍。
易云嫦微微犹豫。
虢首封把她的犹豫看在眼里……原来她并不是真的不知冷热,而是习惯了忍耐。虢首封见过性格类似的人,但那通常是穷苦人家出生,从懂事时开始就必须要把自己的**减负到最低程度,因此习惯了事事忍耐,事事都看人脸色行事,周全他人方便自己。他也见过其他世家贵阀中的小姐,几乎无一例外(显然易小狗是个特例)都神采飞扬,达到了飞扬跋扈的程度。他没想到同样是贵阀出身,易云嫦竟然如此与众不同。她微微的犹豫简直让人无法克制对她的怜爱。
易云嫦有很强烈的与人交流的**。至少,她很想和虢首封说话。每当她对他打手语的时候,虢首封就不得不面对她、看着她、视线错不落地粘着她。但是打手语就必须用到两只手,现在她一只手被虢首封包着,她想抽回来,微微一动却没有回抽成功。
虢首封不耐烦地说:“不过是点个头、摇个头的功夫,用得着你拿出打蝴蝶结那么麻烦的动作吗?”说完,他便松开手。
易云嫦小脸微微涨红。可是她刚把手举起来,一件厚厚的、还带着体温的黑色夹克从天而降地披在她身上。强烈的,属于虢首封的气息随着夹克一起,紧紧包裹着她。易云嫦吃了一惊,睁大眼睛望着虢首封。
虢首封:“冷了要说出来,热了也要说出来。你不说出来,谁也不会知道你真正的感受,最后受苦的人还是你自己,懂?好了,现在还冷吗?”
易云嫦迟钝地点头,又飞快地摇头。谁也弄不懂她到底是冷,还是不冷,但她紧紧扣住黑夹克的姿态明白表示出,谁也别想拿走她身上的黑夹克,哪怕是虢首封也不行。她把半边脸埋在衣领里,只露出眉眼弯弯的上半张脸。
虢首封有点慌:他不过是递过去一片橄榄叶大小的善意,她不但接了,还因此表现得十分开心。她这么容易满足吗?和虢首封过去认识的世家贵阀千金截然不同,至少与“骄矜”完全不搭边界,那种小心翼翼呵护夹克,心满意足的模样看得人心里又酸又软。
齐秘书也是再度看呆了。直到虢首封冷冰冰地瞟来一眼,他才回过神,笑呵呵地领着几个人往粉铺里面走。
有齐秘书开路,塞得满满的厅堂也能自动辟出一条路来。途中还不断有人和他问好,好几个次都有人笑道:“哟,您又来啦?”显然他是这儿的常客。齐秘书这回是真正出了一身汗,领着三人穿过大厅,上了二楼。二楼全是隔成一间一间的小包厢,比一楼更显得古色古香,而且隔音效果极好。关上包厢的门,所有的嘈杂都被隔绝在外,只有临窗的声浪被削减了不知多少倍,无关紧要地飘进来,再也不会给人造成无形的压力。
“这样是不是好多了?”齐秘书讨好的问,一边把点菜用的平板推到古潜的面前。在他看来,古潜俨然是三个人中为首的那一位。他眼力不错……出钱的大佬就是大爷中的大爷,绝对是值得跪而逢迎、却行为道、跪而拂席的大人物。
“我推荐这里的香辣牛肉粉,又香又辣、生津开胃。大家都吃得辣吧?”
“如果不太能吃辣的话,还可以点酸菜鱼汤粉。酸菜味很香,又没有那么辣。清淡些的话,就可以来一份香菇肉丝粉,最简单的一种,却香醇可口,回味无穷。如果每一样都想尝试,他们还有特别的四色盘……三元四喜,其实就是一盘分成四个小碗,把人气最旺的前四种粉精准配比,专门提供给初来乍到的游客尝鲜。”
古潜瞥他一眼。“你是这家店面的推广大使?”
“哪能啊。”齐秘书笑呵呵地道,“就是吃得多了,口味记全了。这不是怕您们不知底细,点了自己不爱吃的吗?”
“这儿上菜速度快吗?”古潜心不在焉地问。
齐秘书眼珠子骨碌一转,就猜中了古潜的心思,笑呵呵地回答:“快,很快!不然哪有这么多回头客?大家都是一大早嗦了粉就要赶着去上班的人。上粉速度都不快,弄到迟到的地步,谁还会跑来吃?别担心。等我们吃饱了,休息足了,再赶去官邸,只怕熊浩先生还没醒酒呢。”
古潜给自己点了一份香辣牛肉大碗粉,然后把平板推给了易云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