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快更新后途最新章节!木龙生走到楼前就停下脚步,指着敞开的厅门说道:“主子已在里面恭候多时,大师请进。”
道衍心中一跳,脚步顿了顿,终究宣了一个佛号面色平静地走进客厅。
“姚大哥!”马秀英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剧烈起伏的胸膛彰显着她此刻无比激动的心情。
“贫僧道衍拜见女施主。”道衍抬头看了马秀英一眼便立刻低下头去。但这一眼已让他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景象:她过得很好,肤色红润,衣着绫罗,不怒而威,很有王妃的气势,或许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实现她的皇后梦了……
然而道衍不知道,马秀英为了赶时间,路上根本没有休息,本来就生病的身体经过颠簸愈发虚弱,但是为了不让他担心,马秀英见他之前专门涂了一层腮红,遮住了苍白的面容。
“姚大哥……”马秀英脚步顿住,无奈地叹道:“我们多年未见,再见面一定要这么生分吗?
“贫僧法号道衍。”道衍固持己见,只有这样才不会打破他和她之间的那条鸿沟。
马秀英不知他心中所想,深吸一口气,说道:“算了,姚……道衍大师,我现在不想跟你争辩称谓,我已派人通知你速速离开平江,你为何不听?你瞧瞧外面炮火不断,多么危险。”
道衍不置可否地说道:“多谢施主挂记,贫僧和友人并无离去之意。”
马秀英双眉一挑,“你都自身难保还考虑别人,实话告诉你,过不了几日,就会有大量火炮运来,到时候就算平江是一块顽石也会被炸成齑粉。趁着现在城还完好,你赶紧离开吧。”
道衍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如山,“那贫僧更不能离开,贫僧怎能看着平江百姓遭受此无妄之灾,自己逃生而去?“
马秀英怒极反笑,斥道:“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用?凭你一己之力能够改变现状吗?平江作为战争的中心,注定有此一劫,你留下不过是多一具尸体而已。”
道衍抬起头,双手不知不觉握紧,“贫僧不能改变现状,但是施主和施主的夫君能!这也是贫僧来此见施主的意图。”
“我不会劝朱元璋退兵的。”马秀英摇摇头,断然拒绝,“你既修佛法,当知因果。天下之势分分合合,中原汉人必须统一才能推翻元廷,所以朱元璋和张士诚之间必有一仗决定胜负。平江之战固然残酷,但没有这少部分人的牺牲就换不来他日汉人的彻底翻身。”
道衍垂下眸子,平淡无波地说道:“既然如此,贫僧就不打搅施主了。施主也请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说完转身欲走。
“姚……道衍大师请等等,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见。马秀英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从此以后,各安天命。”马秀英端起一杯早就准备好的热茶慢慢行至道衍面前。
清秀如兰的味道飘进道衍鼻子,他看着嫩绿明亮的汤色,心底一颤,这是他最爱喝的龙井茶,这么多年了,她依然还记得!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再喝到她亲手泡的龙井茶。他毫不怀疑,接过茶盏徐徐饮尽,“多谢施主美意,贫僧告辞。”
看着道衍一点点喝完掺有迷药的龙井茶,马秀英缓缓开口:“对不起,姚大哥,你不肯听我的劝,我只能出此下策了。等你昏睡后,我会派人把你送回苏州,以后你也别到这些战乱之地来了。”
道衍猛然一惊,继而平静地说道:“施主好手段。若是施主真有心,还请多怜悯天下百姓。”
马秀英上前一步,扶着他摇晃的身体,轻轻说道:“姚大哥,别担心。我从前不会害你,现在更不会害你,我这样做是为你好,只想把你平平安安送出平江,远离战乱。我会劝朱元璋少造杀戮,攻下平江后善待这里的百姓。”
倘若不是信任你,我也不会轻易喝下那杯茶了。道衍心中苦笑,嘴唇蠕动却没有半分力气出声,微睁双眼想努力记住眼前女子的面容,可惜抵不过困意上涌渐渐昏睡过去。
马秀英轻轻放下道衍,叹息一声。
此时的道衍平静安详,只有这样的他才不会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俊。
马秀英多么希望他能像从前一样对自己微笑,亲切地喊自己“秀英丫头”。可惜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他逃离红尘断情绝爱,她嫁人为妇相夫教子。若不是这次自己主动来到平江,或许他永远都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就像两条平行线再也没有交集。
马秀英掏出几张银票塞进道衍的袖口,看见他的手,她的泪终于忍不住滚出来。以前他的手指细细长长,白皙且骨节分明,漂亮得连她都有些嫉妒。如今这双手又枯又瘦,茧疤那么多,皱纹那么深,就像皴裂的树皮。
“姚大哥,对不起……”马秀英难过了一会,突然想起现在兵荒马乱,银票不好兑换,她又重新拿了几锭银子放进道衍怀中,不料却摸到一个布包,里面的东西像是饰品。
姚大哥身上竟然藏着女人的首饰?马秀英好奇之下,取出来打开一瞧,不禁惊呆了。那是一条长命锁和一个玉镯,模样如此熟悉,正是爹娘当年留给她的遗物。
她明明是交给沈万三作为入股的资金了,怎么会在姚天僖的身上出现?难怪后来她曾想用钱财换回长命锁和玉镯,沈万三却总是支支吾吾,说东西早被换成银两了。
一个换字提醒了马秀英,这一定是姚天僖当初用银两换过来睹物思人。想到这里,她泪盈于睫:姚大哥,你这是何必呢,既然要断情绝爱,还留着这两样东西做什么。
她恋恋不舍地把饰品装回布袋,放进道衍怀中。其实她很想拿回爹娘的遗物,可是那亮闪闪的长命锁和润泽光滑的玉镯告诉她,姚天僖一定经常摩挲它们,才会保存得如此完好。她什么都给不了姚天僖,不能再夺走他仅有的东西了。
压抑住心中的沉闷,马秀英深吸一口气,双掌一击,守在楼外的木龙生闻声出现。
“把他背上,我们现在就离开平江,以后不准他再回到这里。”马秀英想了想,说道:“另外派人去通知高启等人,就说道衍大师有事需要耽搁几天,先把他们拖住,不能引起他们的警觉。”
“是!”木龙生毫不费力就背起昏睡的道衍。
“等我离开后你们也尽快出城。平江很快就会爆发大规模战争,你们都小心一点,一定要给我活到最后!”马秀英对着空荡荡的庭院喊道,回答她的是无声的沉默和拂面的微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