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索乐玟与海薇丝的脚步声远去,采金蛉这才悄悄爬了出来。看到满地翅膀耷拉、腿脚蜷起的马蜂,她的心底发酸,要怪只能怪自己没料到海薇丝的“杀虫剂”。
体育馆内很快就会变得毒气弥散、乌烟瘴气,采金蛉打算先把杀人蜂召回来,然后从二层钻窗户跳出楼去。然而她突然发现――
她失去了与杀人蜂的联系。
脚下猛地打晃,她差点平地摔跤。
对于采金蛉而言,如果从路边随便捡的虫子,她能控制它,却无法建立起关联,更不必说相互交流。而亲手养殖的昆虫,她不仅能远程指挥它们做任务,甚至有心意相通的感觉。
这四只可是她从卵看到大的,感情不是一般得深。此刻,杀人蜂失联,采金蛉只觉心头肉被剜去一块,她当即改变主意,往三层的监控室奔去,那儿是她最后感知到它们的所在。
而她刚登上几级台阶,只听大门处传来“吱吱嘎嘎”的响动,是方才躲回小树丛的三个学生会技术部成员又跑了回来。
昂贝尔身为五级下“材料进化”的能力者,他可以把材料性质优化几个数量级,另其成为外表如败絮,性质胜金玉的“内秀”货色。然而他的能力有个时而让人头疼的问题――性质只能越来越好,就算是效果远远超出所需,也没有回头路。
因此,他们现在面临的挑战,便是要毁去五分钟前亲自加固过的玻璃门,给采金蛉开一条生路。
昂贝尔捡了一根半米长的树枝,略施“材料进化”,使硬度韧度远高出铁棒。他将其用作撬棒,往合上的两扇玻璃门之间一戳,配合着西弗亚的“形变”,紧闭着的玻璃门顿时出了缝隙。拥有“震动”能力的谐克眼疾手快,当即辅助把缝隙扩大,直到足够让小巧无比的采金蛉钻过。
昂贝尔用力把着撬棍,对采金蛉喊道:“快!从这儿逃出去!”
然而他们怎么都没想到的是,采金蛉只是侧脸瞥了大门片刻,随即扭回头,麻花辫一甩,迈开步子就要接着上楼。
谐克急了,大声道:“文艺部长!海薇丝已经开始放毒了,我在楼外都能闻到。你还不走,这是要找死啊!”
然而采金蛉连头也不回,小腿捣得更快,用最快速度往三层冲去,只留下一句话。
“你们别跟门较劲了!我要见到我的四个蜂宝宝,它们才三个月大啊!”
三位接应人员听了此话,一时涌出无数吐槽金句,不过还是保持安静,目送这“四胞胎”的母亲跑没影儿。一阵寒风吹过,他们额前的短发被丝丝波动,就像脑门上挂着的一条条黑线。
昂贝尔的手上卸了力道,松开撬棍,玻璃门“啪”地重新合上。他摇了摇头,无奈道:“采金蛉豁出性命也要找她的蜜蜂,但它们终究是她的武器,蜜蜂一刺人,自身难保。唉,这是何苦来哉?”
西弗亚一摊手,撇嘴道:“反正她和蜜蜂都开心,怎么死都是‘好死’。工蜂不也乐得为蜂后牺牲吗?咱管不着。”
昂贝尔轻叹一声:“平时咱们的确管不着,但现在我们是她的接应,职责在身。没办法,只能让依布黎把她强行带回去了。”
谐克当即闷头给依布黎发去消息,手速快得堪比震动。
话说回来,采金蛉如此一意孤行,有很大程度是为了摸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派出四只杀人蜂,乐兴生只要被其中一只小小地刺一下,当即死得不能再死。而乐兴生并不是以体技闻名的能力者,凭借杀人蜂的速度和猛劲儿,他只有被动挨蛰的份儿。
如此想来,根本没理由四只杀人蜂同时失联啊!
采金蛉不住地寻思着,快步走上三层的台阶。然而在抬腿上踏之时,她的膝盖突然一软,身子蓦地失去重心,“噗通”便趴在了台阶上。她的肋骨被阶梯的棱角狠狠一硌,疼得她“嗷”地喊了一嗓子。
采金蛉刚想爬起来继续,但这才发觉,她的身子动不了了。就像个软绵绵的木头,肌肉完全松弛,没有半点力量。别说拿出设备求救,连提起手腕都办不到。
她斜躺在台阶上,身上疼、心里更难受,眼泪夺眶而出,哗哗地往下流。
“哇……呜呜呜……哇哇啊……”
采金蛉用最后的力量放声哭了起来。
毒素在空气中的浓度显然已经很高,她哭着都能嗅到那难以言喻的味道,有些像是烧焦的锅底,油腻中带着些香味。
而就在接连三次抽鼻子之后……
采金蛉晕过去了。
待到她再睁眼,眼前是一片朦朦胧胧的白色。
她努力聚了聚焦,视线向旁侧略微一偏,看到一张白净而清秀的脸孔,黑框眼镜端端正正,金发与日光灯的光线织在一起,灿灿夺目。
采金蛉愣住,小嘴巴一张,遵从第一反应地愕然问道:“朗如曦,你也死了?”
如曦正抻着脖子看她,听此话,她眨眨眼,略微想了想,继而伸出两个指头,在她的眼前一晃,轻声道:“这是几?”
采金蛉当即蹙起眉头,怒道:“你二吧!”
如曦嘻嘻一笑,道:“太好了,没被毒素弄成傻子。”
采金蛉翻了个整圈的大白眼,心道:得了,傻子都没你二!
如曦凑上前,动作轻柔地扶她起身。采金蛉这才发现,她是躺在图书馆某个阅览室中的沙发上,并不是场外的病房。而目光一扫,她还瞧见了不远处坐着的暮天枢,他正含笑地望着这边。
小萝莉的脸顿时红了,甚是后悔对如曦的言语不周,赶忙垂眼打量自己是否衣冠齐整。
暮天枢走上前,温声道:“采金蛉,你晕倒在了台阶上,是依布黎在最后关头找到你,把你转移回我们的阵营。”
采金蛉轻轻点头:“多谢。”
她浑身仍是绵软的,根本用不出力量,于是如曦找来靠垫把她的背垫好,坐在她身旁,帮她把凌乱的麻花辫重新扎好。采金蛉对朗如曦并没什么好感,但对方如此贴心,她自然不会拒绝。
暮天枢为她拿来水,拧开盖子,递上前去:“现在感觉如何?”
采金蛉的语气泛着淡淡失落:“我感觉好些了,应该很快就能下地。但是我的蜜蜂宝宝们……唉,我想明白了,一定是海薇丝散的毒对昆虫也有效,而且昆虫体积小,致死剂量也低得多,所以比我更先一步倒下了……”
暮天枢微微抿了抿唇,俯下身,望着采金蛉泫然欲泣的脸孔,满含歉意地道:“抱歉,节哀。”
采金蛉被他突如其来的接近弄得满脸绯红,想看他又害羞得很,依旧垂着眼帘,眼光不住地乱飘。
如曦当然不知道采金蛉口中的“蜜蜂宝宝”指的是四只杀人蜂,她觉得气氛有些别扭,便轻轻拍了拍采金蛉的肩膀,宽慰道:“别伤心啦,不就是几只蜜蜂嘛!等之后我帮你一起逮?好不好?”
不听则以,采金蛉一停如曦的话,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如果她身体没事,当即就能气得从沙发上蹦起来。那水梨般甜美的脸蛋,此时因为难以遏制的怒意而扭成了歪梨。她侧头瞪向如曦,气火腾腾,麻花辫都撅了起来。
“朗如曦!你给我把话收回去!那可是大名鼎鼎的‘杀人蜂’,地球上一共只有不到一百只,是我在异大陆边境的岛屿上偶然预见的!它们能活两三年,那些烂大街的蜜蜂怎么比!而且我还没来得及把其中一直培养成蜂后……这就都没了啊!呜……我也不想活了啊……呜呜呜……”
她说着说着,情绪愈发激动,又哭了起来。泪水成双成对往下掉,流得越来越急,泪珠从下颌滴落,好一番“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架势。她不停地哽咽着,本来身体就没完全从中毒中缓过来,此刻又悲痛欲绝,她每次大喘气,如曦心里就是一揪,怀疑她是不是下一口气就上不来了。
如曦不知采金蛉的伤心劲儿有几分是被自己惹的,心中愧疚,想要安慰却又怕自己再说错了话,让其大哭的气场再次升级。
救局的当然还是暮天枢。少年表情温柔,目光融暖,他轻轻地抚摸着采金蛉的发丝,喃喃低语:“别哭了,好了好了,我不会让你失去它们的。我保证,好不好?”
如曦从侧面望着暮天枢那专注的眼神,心头发紧,身子下意识地略微往旁边挪了挪。
采金蛉抬起梨花带雨的小圆脸,湿漉漉的长睫毛忽闪着,又两颗珍珠般的泪珠掉下来。
“你说……保证什么?”
暮天枢认真道:“我之后就联系异大陆的动物保护局,让他们把所有能提供的线索都整理好送来。待到五月份的年中考核结束,我们一起去异大陆的边境寻找。怎么样?”
采金蛉顿时愣住,如曦也呆呆发懵。
暮天枢这、这是要和采金蛉――来一场寻找蜜蜂的二人之旅?
采金蛉是个比暮天枢矮一头半的小矬子,身材比那十三四的还要娇小一圈。可她也是个十八岁的大姑娘,而且傻子都能看出,她对暮天枢好感度居高不下。
那么这一来――
边境孤岛、孤男寡女、海边露宿……
一个温柔和善、百依百顺;一个居心不良、撒娇卖萌……
如曦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几下,瞪大眼睛盯着暮天枢清俊的侧脸,她多希望他此时能加一句:哈哈,我逗你玩儿的!
但很可惜,这和他的画风完全不符。
采金铃听之,立马止住眼泪,破涕为笑。她抬手擦掉脸上的泪痕,眼睛弯成两条月牙,笑得别提多开心,主动往暮天枢的手上贴了贴,道:“会长,你对我真好!”
暮天枢点点头:“那就说定了。”
采金蛉眼珠一转,道:“会长,你别老站着了。反正我都醒了,来这边坐。”
暮天枢点头,坐在采金蛉的身边,和如曦二人把她夹在中间。
采金蛉想转过身子,正脸面对他,但是刚直起腰就“诶呦”地吟了一声。她的身体倏地一颤,软塌塌地向着暮天枢的肩膀倒去。
暮天枢赶忙提臂拢住她,关切道:“还好吗?你还没恢复,勿要用力。”
采金蛉顺势靠在他的肩上,小鸟依人地点点头,半闭上眼睛:“抱歉啊,会长。我现在一动就浑身疼,能不能让我就这样歇一下……”
暮天枢一笑:“没问题。”
采金蛉侧脸在他的肩窝旁蹭了蹭,小巧的嘴角一翘,斜眼瞥向共享沙发的如曦,眼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你在这里很碍眼呀!
她的目光如细针,如曦被刺中,肩头轻微一颤。她勉强笑了笑,起身道:“我去拿些热水过来。”
暮天枢点了点头:“别走远,快些回来。”
采金蛉脸上显得乖巧而享受,心里却老大不乐意,默默叨念:烧个水而已,有什么可担心的啊?朗如曦究竟是有多废柴,至于要被会长一直看着?真是事儿多的女人!
如曦脚步匆匆地往外走,推开门,进入楼道。
此时,三队的半数人都被鲁希派了出去,其余人在三层的会议室中,唯有她和暮天枢在图书馆一层的阅览室,看护中毒被救回的采金蛉。
四周很安静,仅能听到门口透出的暮天枢那春风般和煦的话音,还有采金蛉说笑的清脆声,好似一串风铃在风中舞蹈,根本停不下来。
如曦并没有直接去烧水,脚步停住,一歪身子,后背靠上墙壁,脑袋枕在硬邦邦的墙面上。
她缓缓抬起手,掌心轻轻抵在心口。
脉搏和心跳一下一下,混着身躯难以抑制的轻颤。
心好痛……
她合上眼帘,纤长的睫毛如秋蝶的翅膀,扑簌簌地扇着,那么无力,清寂而萧索。
这种感受――
如曦十七年半的人生中从未品尝过。
它来得很晚,过去不曾有。此时一来,如决堤的江水,淹没了她未开垦的心田。
心房不受控制地收缩着,抽紧、刺痛,让她难以呼吸。勉强拉入鼻翼的空气把胸口撑开少许,痛楚加深,难过得仿佛身体在一点点碎掉。
真的好痛啊……
她来学院之前,决计不喜欢上任何一个人,自己的生活绝对不能有情感纠葛。
因为二级下的她不属于这里,更没有立足战斗科的资本。
可她入学才一个月,便已然守不住这个决定。
而一旦踏出第一步,就会忍不住越走越远,越陷越深……
眼眸湿了,她颤着嘴唇,把眼泪努力往喉中咽下。
可泪花一闪,仍是落了下来。她抬起胳膊,将手背缓缓凑到眼角。
把眼泪擦在袖口上吧,因为衣袖一直是温热的。
把好感埋在心底最深处吧,因为他――
真的对谁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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