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无法寻觅答案
桉朵儿突然将脸埋进双掌间,无声哭泣起来,摇头道:“可他不过是为了唤醒我身上的‘月令’,消除清河羽族的印记,才与我接触。他是为了救我。他不爱我……”
慕容暻和叹息:“我们能预料对几次结局啊?谁能预料到,自己在下一刻会希望走哪条路,希望得到什么,会有什么念想,什么遗憾,会爱上谁,遗忘谁。这世上最难把握的就是人心。所有人心中最难把握的就是自己的心。凡夫俗子如此,夜之也是如此。他怎会知道,自己即将离开时,会如此舍不得你。”
桉朵儿哽咽道:“带我去见他吧,哪怕他要死了,我也得见见他。”
桉朵儿跟着慕容暻和穿过三元之城的西月台之后,立刻被整座古城浮起的一片银红淡辉吸引住。仿佛日月相融而绽放,又被清泉洗涤得柔和,将空寂连绵的山川宫阙浸润其中,消解成梦境似的碎片。
桉朵儿也跟做梦似的四面眺望,她隐约意识到,自己来晚了一步。
就听慕容暻和小声说:“提前了?”
声音低沉,含着无尽惊骇和悲怆。
看桉朵儿发愣,他急忙一抓桉朵儿的手臂,果断道:“去空山落松。夜之提前修炼完成,现在正在施术。”
桉朵儿当然明白,所谓“施术”是什么意思。
东之月正在放出鹭羽,随后与空山落松相融,进入彼岸,进入幻世,将自己与往事一同封存。
整个三元之城,除了桉朵儿和慕容暻和,再无一道人影,一丝响动,让人怀疑这到底是实景还是一幅宏大的画作。崇山宫阙在淡辉里如烟雾变幻,聚散不定,水镜绽裂的碎片悬在半空,就保持将飞不飞的姿态,构成的形状像极一朵彼岸花,花瓣由悠远处逶迤而来,漂浮和环绕,映出古城的千万层面。
桉朵儿茫然前行,终于被正前方的另一团光彩吸引。
纯白的光芒,呈穹隆状笼罩海边悬崖,构成宽广博大的空间,与外界隔离。
光芒内,悬崖边缘,白衣身影临海而立,长发衣袂无风而涌动,仿佛一片海潮浩瀚起伏又铺展开去,最终灌满光芒内的旷寂空间。
桉朵儿能想象,东之月此时安谧的脸。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一身轻松踏上彼岸,再没比他更满足的人。
可她从好久以前就开始追逐他,走啊走啊,走到尽头,却还是晚了一步。他把所有遗憾留给她,他是个多自私和冷酷的男人。
慕容暻和远远立着,放任桉朵儿跌跌撞撞奔向悬崖,又被挡在光芒之外。
光芒似一层有形有体的琉璃,坚不可摧,挡住桉朵儿的去路。
桉朵儿整个身体都紧紧俯在琉璃上,鼻子脸蛋挤成一团,从对面看过去,非常滑稽。
她想喊一声,嗓子却又被堵住。
她就保持那鼻子眼睛一团的滑稽姿态,半张着嘴,不知所云地盯着远处的东之月。
东之月听不见她,也不会注意到她。哪怕在这最后一刻,他们也注定错过。
她好像看见缕缕烟雾从东之月高扬的衣袖上升起,渐化为虚空。
胸腔里翻卷起飓风骇浪,每一次撞击胸壁,就仿佛传来骨骼血络碎裂的咯吱声,桉朵儿觉得身体变成一只摇摇欲坠的舟辑,每被冲刷一次,就薄弱一点。那些阻挡她发声的屏障一点点消失,最终轰然碎裂。她整个人跪倒在地,随之声音伴随一口鲜血从唇齿里溢出。
“哥哥……”
发出一声,就如碎石烂泥被清除,河道疏通,桉朵儿的眼泪淋漓而下,沙哑却急速地对悬崖边叫唤:“夜之哥哥……”
她重新立起,近乎疯狂地拍击那光芒屏障,随着身体剧烈的动作,头发和衣袖都高扬起来,与悬崖边的东之月遥相呼应,仿佛一只中箭挣扎的火鸟。
她歇斯底里地喊:“夜之哥哥……”
悬崖边,东之月飞扬于身后的长发衣袂已变得虚幻,只如一抹淡影,身体却还完好。但很快身体也会变得虚幻。这是最后时刻。
最后时刻,安静无忧的东之月,身体突然轻轻抖动一下,发迹舞动的痕迹,突然变得出奇的柔和,仿佛春风过处的柳枝。然后,缓缓地,缓缓地转身,远远凝视桉朵儿。
东之月遥望了片刻,便抬脚,走向光芒边缘。桉朵儿俯在那里嘶声哭泣。
桉朵儿眼睁睁看着东之月走向她,直到与她相对而立,隔着光芒。东之月仔细地看她,眉间有困惑,还有温柔的痛楚。他缓缓抬起右手,伸出优美的食指,隔着光芒开始描画她的面庞和眉眼。
“你是谁?”东之月细致地描画,问:“你很熟悉。我在哪儿见过你?”
桉朵儿拼命摇头:“不是熟悉。我是你的宝贝。”
东之月垂睑思索一会儿,再一抬眼,眼神明亮纯净,柔声道:“你在我梦中出现过。我经常梦见你。”
桉朵儿继续摇头。
东之月却似对自己的说法很确信,依然泰然自若地说:“现在估计又是做梦,你是谁?梦里的姑娘?我一做梦就会来这个世界,与你相会。”
桉朵儿哑声问:“不做梦时,你又在哪里?”
东之月微笑道:“流年。我生活的那个世界叫‘流年’。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我在‘流年’里做梦,就老梦见你。我甚至梦见自己爱上了你。所以梦快醒的时候,我就很悲哀,也很恐慌。我不停地给你写信,怕再也见不到你。好在梦里梦外,总是会无止境地循环下去,对吗?你看,现在不是又到梦里?”
桉朵儿的嗓子再次被堵住。她想告诉东之月,不是循环,有些梦一旦醒了,就再也回不去。就好比一个人死去就再也活不了一样。现在他已经在尽头。他跨过彼岸,就再也没有关于她的梦境。
东之月痴痴地看着她,充满疼爱:“你真好看。你是个惹人爱的姑娘,怪不得我会爱上你。我喜欢那些梦境,更喜欢你。有时候哪怕醒了,我也很想念你,真的。”
他慢慢闭上眼,靠近桉朵儿,隔着光芒亲吻她的额头。
桉朵儿说:“你别走,不管是梦是醒,你就留在这里,好不好?”
她没听见东之月的回答。她一点也没注意到,在东之月与她说话期间,东之月的身体正寸寸变得虚幻,就与他的衣衫长发一样。当她说完最后一句话时,他正好完全消失。
光芒消失,古城的银红淡辉消失,彼岸花消失。阳光从黯蓝天幕洒落,迅速笼罩远山、河流、宫阙和好像突然睡醒的人们,仿佛一切都未发生改变。
但东之月没给桉朵儿一个最终的答案,就猝不及防地消失了,再也不会回来。世事总是如此,真正的答案永远无法寻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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