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涞水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站在一片粗糙的石道上，张清抬头看着前方不见尽头的道路，耳边就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转过头去，张清有些惊讶，这是个凡人。
是的，凡人，不知道为何，竟然能够出现在这里。
“这位……先生……”
张清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到对方连忙阻止道：“小生还称不得先生。”
随后上下打量了一番张清，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
“这位公子，应该是传说中的仙道人士吧？叫小生景逸就可。”
张清眼神微眯，“阁下何出此言？”
名为景逸的青年昂首挺胸，“我曾观诸多典籍，其中描写涞水，无不夹杂着仙神鬼佛，传闻中，涞水是人间仙境，传闻中，涞水住着德高望重的先生，知晓天文地理，知晓过去未来，知晓人间三界。”
“涞水所来往者，要么是书香圣人，要么是苦求学子，要么，便是仙道之中的高人，有移山填海之能。”
“我曾在一书之中见得涞水只言片语，便疯了一般寻找，所有人都以为我真的疯了，但是我很确定，这世界上，真的有涞水这样的地方。”
说完，景逸抬头看着这条山道的两侧，看着云海在山峰夹缝之间穿梭，看着些许飞鹤优雅婉转，眼神中露出陶醉。
“我做了一个梦，在梦中，我来到了涞水，于是我便真的来到了涞水。”
“这里是读书人的圣地。”
“而公子身上并无多少书香气，反而充斥着炽烈的暴虐，所以小生猜测，公子应该是仙道之人。”
张清还在沉默，他看着对方，沉吟后问道：“你所在的地方，没有仙人的传说吗？”
“仙人？书中说，有人可成仙，成为仙人，但不知道是真是假。”
张清这才确定，眼前这个叫做景逸的凡人，其原本所在的地方，应该不是在神庭，被书院以某种手段牵引而来，就是不知道书院凭什么相隔亿万里之遥，将一個凡人安然无恙地送到这里来。
想到这里，他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对着景逸说道：“你能看到后面有什么吗？”
景逸回过头，眼神中露出惊叹，“不愧是传说中的涞水，竟然真的是在天上。”
在他的目光中，身后是无边悬崖，重重云海如同海浪翻滚，但凡后退一步，就是无尽的深渊。
而在前方，则是看不到尽头的石道，他本能地感觉到，可能会死在其中。
这是景逸这个书生凡人看到的，而在张清眼底，身后则是大量悬浮的飞舟，甚至能够在其中找到留守的张家人在飞舟上行走。
这是真实的世界，但是景逸眼中的，也未必是虚幻。
片刻后，张依幽和张冕两人出现在了石道上，表情微微错愕。
“没想到进入涞水竟然会是这样的画面，我还以为会让我们直接飞过去呢。”
说完目光落在景逸身上，依幽啧啧两声，“据说书院总能遇到凡人，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你这样孱弱的家伙，就不怕饿死在这路上？”说完，伸出一根手指按在景逸肩膀令后者一个趔趄。
“这位姑娘好生无礼，小生不与你一般见识。”景逸挪开了步伐，虽然嘴上不饶人，但他也清楚，这两人恐怕和这个青年一样，都是仙道中人，拥有可怕的移山填海的力量。
“好了，既然来了书院，就按照书院的规矩吧。”
张清抬头看着那条山道，即便是他都看不到尽头。
“在涞水的传说中，这是通天之梯，有心术不正之人，一辈子也走不到尽头，而有的人，或许三两步，就可以出现在那书院之中。”
说完，余光瞥了一眼张依幽。
只是凡人的小动作，怎么可能瞒得过神魂敏捷的修士，这点在凡人中无往不利的习惯，对于修士而言却是无趣。
“我觉得你能饿死在这路上。”
张依幽说完一句，就对着张清行礼道：“族叔，这应该怎么走。”
她才不相信什么书院的规矩，只相信族叔能够带他们两个迅速抵达书院中。
“就这么走着看看吧。”
张清转过头，对着惊愕的景逸手掌虚引，“景逸小友先请？”
后者呆了呆，眨了眨眼睛然后向前走去，许久之后才小声地对着张清问道。
“你真的是他们的叔叔？”
张清笑了笑，“我不说年岁过千，也有五百。”
景逸睁大了眼睛，“那伱能活多久？”
“找打！”身后依幽看了一眼景逸，“我族叔当然可以长生久视。”
张清微笑道：“以我如今的修为，活上三五万年不成问题。”
每一座天门的开辟，都能让他的寿命提升许多，天门境修士理论上的下限是一万载，而上限是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也就是所谓的一纪元。
漫长的寿命，自然就是极高的难度，这世间，多少天资灼灼之辈都在这之下徘徊，千百年就成了黄土一抔。
“好能活。”景逸咽了咽口水，“都够大明国灭上个百八十回了。”
“小友既然有幸能来书院，说不定以后也能活到这样的岁数。”
“嗯。”
景逸手中出现了一本泛黄的书籍，很神奇，只要他想，那么他曾经所见过的书籍就会出现在他的手上，完全凭空呈现。
张清看着对方，“小友似乎并不关心，还是觉得，自己这八十九年的寿命就足够了？”
景逸头也没抬，“原来我只能活到八十九岁吗？我还以为我能长命百岁呢。”
“前辈所说，景逸自然是想要了解的，不过，景逸觉得，如果我有那等命数，自然就会活到，如果不行，也不必强求。”
“君子有为而不为，无为而为之，是为大善。”
“到了涞水，进入书院，我的目标便是成为这样的君子。”
“你倒是看得通透。”
一行四人走了近两个时辰，除了周围的环境有些变化之外，前方的石道依旧看不到尽头。
作为凡人，景逸的肚子免不了咕咕叫起来。
身后，张依幽嘿嘿笑了起来，“我看你能吃什么。”
景逸倒是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旁边的山林，走过去后不多时，手上就多了一些草叶。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草，但是入口生津而酸，却不腻，还有这些，芬芳不足，汁水充分，想来是可以吃的。”
说完分出来一些给几人，“你们吃吗？”
张清微笑摇摇头，这是零阶灵物，倒也无毒，用来饱腹也的确可以，不过他如今所吞食的，除非是天地山珍海味，就是虚无之中混乱的物质，这些东西在他口中几乎不会有任何味道。
张依幽撇了撇嘴，作为张家种金莲的大佬，她储物戒中也有的是好东西。
倒是张冕，迟疑片刻后笑着对景逸点了点头，接过几根野草放到口中。
“嗯，许多灵农甚至炼丹师，最初在遇到未知的品种时，便是口尝鼻嗅。”
对于张冕这个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后辈，张清还是比较满意的。
至少在种金莲成功后，张冕做的事，比起张依幽来要让族中长辈们省心不少。
想到这里，张清看向张依幽，“听说，你最近在想办法把飞舟变成山？”
张依幽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觉得是可以的，这不是跟着族叔来书院取经了么。”
“希望这里能有你想要的，不过何必多此一举？”
说到自己的专业，张依幽自然是兴奋起来，“最近大荒那边不是有妖魔作乱嘛？我就想着把飞舟炼制成一件法器，可惜家主不让我拆神庭给的那三艘巨舟，我就只能想办法了。”
“想来想去，便觉得大道至简，如果不能把飞舟变成进攻的法器，那就让飞舟本身具备杀死妖魔的力量。”
“最简单的一个方法就是，砸！”
“飞舟飞在天上，从天而降本身具备的力量都很强大，如果能变变模样，然后砸下去，相信能砸死很多妖魔。”
“到时候，我们可以利用海上的路径，将其贩卖到东陵大荒，想来能够大赚一笔。”
“不错的想法。”张清倒是相对无言，但又觉得好像也不错。
“这世界上真的有妖魔？”
在旁边听了好一会的景逸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自然是有的，怎么，在你所学的东西中，妖魔也是以人为血食的吗？”
谁知景逸点了点头，“许多古老的记载，记载着天地间许久之前，曾有无穷无尽的妖魔降世，它们遇山吃山，遇水便喝干江河，令大地赤地千里，草木无光。”
“它们残暴嗜血，不事生产，却将人类豢养在牢笼之中，每当兴奋之余，便要生吞人类。”
“后来，有浩然剑气从天而降，与妖魔厮杀，还天地朗朗乾坤。”
“据说，那位先生最后也死了，但他最后的死亡，也带走了最后一头强大的妖魔，让众生保存下来了火种。”
“他死了，但却给世界留下了无悔二字。”
“君子无为而为之，若是我能进入书院，未来也会成为这样的人。”
“君子有为而无为，便是说，我有压迫很多人的力量，但是我不去做，相反，以极高的道德标准来约束自己，这是我最终想要做到的目标。”
“当然了，一句话可以有很多意思，但在我这里，就是这样的。”
“这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定义的，只是有某一群人或者某一个人将某一件事定义为某种结果，并且得到了其他人的认可而已。”
“就像我手中的东西，你们认为它是杂草，是因为在漫长的岁月尽头，曾有人将其定义为野草。”
“如果我认为它是果实，那么它也可以是果实，虽然只有我对它进行了定义，但也只有我一个人认可这样的定义。”
“这只是个例子，毕竟我内心也觉得这是草，只是想告诉你们我所理解的君子之道罢了，几位切莫受我影响。”
张清倒是没有怎么去理会景逸所说的东西，作为修士，神魂短暂的思考下，他就能明白对方所想要表达的意思。
就比如，他之所以思考，是因为景逸说的这些话，让他想到一个久远之前他所形容的一种人。
英雄。
君子还是英雄，有什么区别了，理解不同，定义不同，但是这样的人，能活下来的每一个，都是奇迹。
他这个人就是这么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