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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话事人 随轻风去 9341 2024-07-08 06:29

  这时候,看到文官之间终于吵了起来,秉笔太监陈矩松了口气。

  不然的话,他和文官一直吵下去,那这次廷审就废了。

  无论从技术上还是道理上,他真吵不过啊。

  又看着突然站出来的赵志皋,众人各有所思,心里在不停的盘算和推演。

  其实赵老头并不太适应这种成为焦点的氛围,但又不得不出面。

  先前本以为,路已经被林泰来铺好,再有申首辅襄助,自己躺着就能进步。

  但宦海风云莫测,被寄以希望的申首辅摆烂不作为了,那他就只好亲自出面搏前途了。

  不过林泰来有一句话说的也对,这次不欠申首辅人情是好事,那以后就不用受制于人。

  听到礼科都给事中李献可回答“支持”,赵志皋立即又说:“既然你支持林九元,那么肯定也支持林九元被赦免并官复原职吧?

  既然谈到了赦免林泰来,就不能不提及阁老王山阴!毕竟他是首倡给林九元论罪的。”

  这逻辑链条十分清晰,李献可也暂时语塞。

  赵志皋又对众人说:“再说灾异之事,在我看来,也是王山阴引起!

  先前王山阴论罪林泰来之后,数省就开始报旱灾;而王山阴毫发无伤重回内阁后,立刻就有星坠!”

  对赵志皋的这个说法,众人还在考虑时,忽然林泰来又站了出来。

  并争论道:“这都是巧合而已,不要过于牵强附会,更没必要都归罪于王三阁老。

  不然还有王二阁老,当日与王三阁老一起参与对我论罪,也是同样时间返回内阁,又作何解释?”

  另一个角落里的二阁老王锡爵:“.”

  可太谢谢你林泰来了,这时候还能想着他。

  “那我走!”王锡爵当机立断,就要离开是非之地,顺便放着狠话:“回头辞官谢罪就是!”

  不过王二阁老走了两步后,忽然就迈不动步伐了,一只强壮有力的大手牢牢的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二阁老不要走!在下没有别的意思!”林泰来叫道,“只是举用你举个例子而已。”

  王锡爵暗中挣扎了几下,还是走不了,只好又转身回到角落里。

  赵志皋瞥向林泰来:“你是待罪受审之人,没人向你问话时,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发言?”

  林泰来反驳说:“若是议我之罪,我自然认罪并无话可说。

  但你随意扩大议罪范围,用灾异攀扯他人,我当然要说上几句。”

  经过林泰来的打岔,别人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对于王家屏,清流势力也是必须要力保的,不然在内阁就没有钉子了。

  李献可组织了一下语言后,“灾异之所以出现,就是要警示天子修德,怎能附会到王山阴身上?”

  这是清流势力目前对灾异定性的主要口径,不可能不借此讽喻皇帝。

  但是根据当前政治形势,这个口径又有所保留。

  只是说“天子需要修德”,而不是直接指责“天子失德”,不想搞出《治安疏》或者《酒色财气疏》那样的烈度。

  赵志皋不假思索的反驳说:“即便按你所言,灾异是为了警示皇上修德,那也与王山阴撇清不了干系!

  林泰来当日在宫中面君,前几日又上疏,所言是不是劝谏皇上修德?

  那么王山阴论罪林泰来,是不是阻止了林泰来劝谏皇上修德?

  阻止了林泰来劝谏皇上修德的王山阴,算不算出现灾异示警的源头?”

  李献可再一次噎住了,他提出“皇帝需要修德”就是为了那灾异问题从王家屏身上扯开。

  没想到赵志皋七绕八绕的,绕出一個“王家屏阻止了林泰来劝谏皇上修德”,又把灾异和王家屏关联上。

  真不是李献可口才不如赵志皋,主要是王家屏阁老身上有“原罪”。

  所以只要围绕王家屏争论,清流势力这边的人天然就处于下风!

  这时候,聪明人都已经意识到,在技术上只有受害者林泰来本人,才能帮“凶手”王家屏真正开脱了。

  众人刚想到这里,果然就看到林泰来不负众望的再次跳了出来。

  然后对赵志皋喝道:“伱简直是胡搅蛮缠、生搬硬套!王山阴阁老怎么就与灾异产生干系了?

  我林泰来确实有谏君修德之事,然后遭受惩戒。

  但不能因为王山阴阁老阻止了我劝谏皇上修德,就武断的把王山阴与灾异关联起来!”

  在场的老官僚们其实都很有深刻认知,明白官场是一个很魔幻的地方。

  但是又都感觉到,今天简直刷新了魔幻的下限!

  清流势力全力保林泰来,而林泰来又在全力保王家屏!

  即便是再有北虏打到城外,这仇深似海的两边也不会如此团结吧?

  赵志皋似乎不受影响,毫不退让的说:

  “无论如何辩解,事实就是事实!王山阴难道没有做下那样的事情?”

  林泰来仿佛气急败坏了,大声辩解道:

  “那你刚才说,王山阴因为阻止了我林泰来劝谏皇上修德,而引发灾异。

  如果按照你这个道理,那还不如说,是因为我林泰来劝谏皇上修德被驱逐引发灾异!

  比起你七拐八绕的归罪于王山阴,更省了一层关系!”

  能站在这里的人,即使不敢说是大明最聪明一批人,也能称得上是比较聪明的一批人。

  林泰来的话在这群聪明人脑子里反复回绕了好几遍,他们才理解了林泰来想表达的意思。

  比起“王山阴阻止了林泰来劝谏皇上修德”,“林泰来劝谏皇上修德被驱逐”与灾异的逻辑关系更近,起码省了一个层级。

  正常情况下,可能有自吹自擂的嫌疑,但是在“气急败坏口不择言”的语境下,又不那么突兀了。

  众人还在烧脑解读的时候,林泰来又朝向王锡爵,直接问道:

  “王太仓阁老!我话讲完,你赞同,还是反对?”

  王锡爵心里碎碎念,刚才不用时叫“王二阁老”,现在用得着了又开始叫“王太仓阁老”。

  但是王锡爵还是毫不犹豫的尊重事实说:“我赞同。”

  道理也很简单,如果王家屏被“定罪”,那他王锡爵又如何自处?

  毕竟刚才林泰来就提醒过,王家屏干过的事情,他王锡爵也都干了,所以保王家屏就是保自己。

  没有申首辅,王二阁老就是地位最高的的文官,所以他的表态份量很重。

  听到王锡爵的答案后,林泰来就自我吹嘘说:“我就说,比起王山阴阁老,我林泰来跟灾异更近,王太仓阁老也同意我的看法!”

  而后又迅速的看向李献可,同样问道:“李拾遗以为然否?”

  作为清流势力今天的主力,李献可的脑子现在成了一团浆糊。

  他觉得他需要一定时间,仔细进行梳理。

  但是林泰来连珠炮般的追问,又让他没太多时间仔细琢磨。

  只是下意识的像复读机一样重复说:“灾异是警示皇上需要修德.”

  左佥都御史赵焕突然也开口说:“没错啊,说的就是修德!

  所以林泰来劝谏皇上修德,而王家屏阻止了林泰来劝谏皇上修德!

  你到底支持谁?刚才你说过,你支持林泰来。”

  众人稍稍诧异,赵志皋这是演不下去了,所以又换人了?

  想想也对,刚才赵志皋一直在喷王家屏和灾异有关,确实不好强行转向。

  所以需要换个人,来“支持”林泰来。

  就是你赵焕什么时候搭上“林党”的?之前怎么就没有风声?

  不过稍微琢磨,大概也就有脉络了。赵焕是山东人,平时和王司徒关系不错,所以“情有可原”。

  听到赵焕的质问,李献可还是下意识说:“我当然支持林泰来。

  但我说的皇上修德指的是修德本身,而不是林泰来劝谏皇上修德这件事.”

  他只觉得自己彻底混乱了,表达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自己也不明白。

  反正,总不能把王家屏再推到火坑里吧?

  “这就是了!”左佥都御史赵焕说:“如此公论已经出来,那还有什么可争辩的?”

  然后赵焕对秉笔太监陈矩道:“方才礼科都给事中李献可、礼科给事中钟羽正反对将林泰来治罪,我也附议!”

  在边上看了半天热闹的陈太监终于又有事干了,对赵焕质问道:“他们礼科抗旨,你也要抗旨吗?”

  赵焕答话说:“方才廷臣一致公论,灾异原因是林泰来劝谏皇上修德被驱逐!

  所以这次林泰来上疏直谏,不可再被论罪,否则有可能继续招致灾异!”

  嗯?陈太监终于觉得自己清醒了,似乎看到了迷雾下的本质。

  大部分人这时候也品味出来了,同样是为林泰来辩解,其实有本质差别的!

  先前清流势力为林泰来辩解,理由还是“直言无罪”那一套。

  但这次赵焕为林泰来辩解,理由是“可能又会招灾”。

  一个跟灾异没直接关系,一个跟灾异有直接关系。

  算了算了,人生难得糊涂,又何必那么明白呢?

  这个时候出来当“恶人”,会得罪包括皇帝、阁老在内的很多人,何必吃力不讨好?

  只有李献可挣扎了一下,还想说点什么,“灾异还是修德.”

  赵焕反问道:“你难道不希望,屡屡直言的林泰来被赦免?

  他是林泰来,他也是屡次劝谏皇上修德的林泰来!

  若连林泰来都不救,又谈何劝谏皇上修德?”

  李献可:“.”

  事已至此,已经无话可说!

  到了这个时候,在场所有人对事态彻底明晰,也彻底明白林泰来的意图了。

  刚才这半天,从林泰来论罪扯到王三,从王三扯到灾异定性,从灾异定性又扯到林泰来论罪。

  看似东拉西扯一大圈,最终又回到了原点,其实就是一个“舆论洗脑”过程。

  简单总结就是:先让大家承认林泰来言论正确,然后为了政治正确就必须要保林泰来。

  而为了保林泰来,就要制造出舆情,把灾异和林泰来关联。

  因为只要灾异和林泰来关联,皇帝为了“消灾”肯定会迫不及待的赦免林泰来。

  不然的话,皇帝就不得不继续“罪己”和“修德”了。

  在这个制造公论的过程中,二王阁老都被拿出来当了个垫背。

  六科权责重大,对外监督圣旨的执行,对内可以把被认为不合理的圣旨封还,称之封驳。

  之所以这次礼科是主力,就因为皇帝下旨议罪林泰来,礼科拥有一定“抗旨”资格。

  现在连礼科都给事中李献可、给事中钟羽正都不说话了,那别人也就更没话说。

  陈太监又问了一次:“公论就是这样?如果没有别的议论,我就如此回奏了。”

  林泰来又又又跳了出来:“我还有话要进奏陛下!”

  陈太监对今天的结果很满意了,他相信皇上也会很满意。

  所以陈太监现在只想早点回宫“报喜”,不愿意再多生枝节。

  如果是别人此时出来想说点什么,可能就是几句闲话,但林泰来肯定是没事找事。

  陈太监本不想搭理林泰来,但是又发现,林泰来正堵在了东朝房门口,完全绕不开,除非跳窗户。

  为了秉笔太监的脸面,陈太监没有选择跳窗,皱眉道:“时候不早,有话快放!”

  林泰来便道:“自从我那老师离开朝廷后,三位阁臣年纪都在五十五岁左右,甚至入阁时年纪更小。

  所以内阁实在有点太年轻了,不太正常,不够老成持重,我大明内阁从来没有这样年轻过。

  最近事情纷纷扰扰,内阁屡屡停摆,又不能安抚形势,表现极为不堪,由此可见一斑。

  故而我斗胆进言,请选老成之人补充内阁!

  最好是六十五岁以上长者,以平衡其他阁臣之年轻。

  顺便也算是为了应对灾异,对内廷做出一些小小的改变。”

  众人:“.”

  听起来太踏马的有道理了,竟然完全无法反驳。

  为什么你林泰来总能找到如此清奇刁钻的角度?

  而且说这话的人,可是肩负“消灾”责任的人。

  一边想着,一边看向吏部尚书杨巍、吏部左侍郎赵志皋。

  所谓的六十五岁以上长者,又具备入阁资格的,就是这俩老头了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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