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老头的小孙子趴在桌子上,小口小口喝着没有一粒米的清粥,强迫自己不去看桌上的鸡肉,但偶尔又忍不住,会偷偷瞄上几眼。
丁老头这个小孙子,五六岁大,叫丁苗儿。
取这个名字,可能是希望他和田里的稻苗一样,都能顺顺利利长大。
稻苗长大,意味着一年丰收。
孩子长大,意味着平安顺遂。
墨画将碗里的粥喝完,吃了一块鸡肉,然后将整盘肉,都推到了苗儿面前。
“我吃饱了,给苗儿吃吧。”
丁老头忙道:“这怎么使得。”
墨画道:“我问您一些问题,您告诉我,便算是画阵法的报酬了。”
丁老头道:“小先生,有事你只管问,老头子我知无不言,这本就是我份内的事,但这……”
墨画却不容他拒绝,“就这么说定了。”
丁苗儿却摇了摇头,奶声奶气道:
“大哥哥,吃。”
墨画摸了摸他的头,温和道:“你吃吧。”
丁苗儿本想拒绝。
爷爷教导过他,客人上门,一定要好好招待。
但他肚子实在是饿了,也很久不知道,肉是什么滋味了。
他没忍住,就吃了一口鸡肉。
然后就在鸡肉的香味中,迷失了自我,一块接一块地吃了起来……
墨画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丁苗儿抬起头,嘴里吃着肉,眼睛亮晶晶的。
丁老头看着心疼。
这是他的亲孙儿,可别说是肉了,平时就连饭,都没能吃饱……
丁苗儿在一边,专心致志地对付着一盘鸡肉。
墨画则问丁老头:
“丁大爷,这田里的阵法,全都是孙家画的么?”
丁老头点点头,“从孙家祖辈开始,修修改改,用了数百来年了。”
“孙家的祖辈?”
丁老头有些感慨,便对墨画娓娓道来:
“孙家的祖辈,尤其是孙家的老祖,是远近闻名的大阵师,也是一等一的善人。”
“他原本是外地的修士,不知怎么,流落到此,见千家镇的修士困苦,发了善心,在灵田之中,画了阵法。”
“这些阵法,可使土肥水沃,灵稻丰收,保我们吃穿不愁。”
“千家镇的修士对他感激涕零,极力挽留他,还为他建了府邸……”
“也就是现在孙家那个府邸,不过已经被孙家花大价钱翻新了几遍,早没有了原来的样子了。”
“后来呢?”墨画问道。
“后来啊……”丁老头叹了口气,“后来孙家老祖,不知因何过世了,听说是学阵法过度,识海破碎了,但这是传言,内情如何,我也不清楚……”
“孙家老祖过世,我们顾念着孙家的恩情,仍对他们感恩戴德,每年有了收成,都会送些灵谷过去。”
“渐渐地,孙家的这些后辈,就把这些视为理所当然了。觉得我们亏欠他们孙家,就该给他们‘上供’。”
“有些年成欠收,给的少了,孙家的人,还会骂我们,说我们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更过分的是,后面他们动了歪心,不光要地里的收成,还要村里的姑娘,给他们做婢女,去服侍他们……这我们怎么可能答应?”
“于是这恩,就变成了仇……”
“再后来我们这些散修,与孙家嫌隙越深,孙家就仗着这些阵法,狮子大开口,我们一年大部分收成,都要供给他们。”
“可是不给又不行,这里临近山地,土地贫瘠,没有阵法,地里的灵稻,很快就干枯了……”
丁老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墨画听着,也有些感慨,又问道:
“那这地里的阵法呢?也是孙家老祖传下来的,一直没变过么?”
丁老头挠了挠头,回忆了一下,道:
“好像不是……”
“据村里老一辈修士说,孙家老祖画的阵法,无痕无迹,也不用修,可以用许多年。”
“现在的阵法,大多是孙家后辈画上去的,经常坏,也经常要修。”
但更具体的,他就不清楚了。
孙家老祖的事,有些久远,他也是听来的,阵法的事,他更是一窍不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墨画皱起了眉头。
这就奇怪了。
既然是阵法,怎么可能无痕无迹呢?
孙家后辈,应该知道他们老祖画的阵法吧,为何又重新画呢?
难道只是想用阵法,来要挟盘剥种地的修士么?
孙家人知道他们老祖画下的,是什么样的阵法么?
墨画弄不明白,又想起另一个问题:
“孙家让你们卖儿鬻女,却没让你们把田卖给他们吗?”
一般来说,灵田才是最重要的。
孙家竟然放着这么大的肥肉不吃,一定有原因的。
“孙家有祖训的……”
“祖训?”
丁老头点了点头,“孙家老祖,当年定过一个祖训:但凡孙家子女,终身不得侵占千家镇一块田地,否则罢去姓氏,销去族谱,逐出家门!”
墨画微惊,感叹道:“这孙家老祖,当真是个胸怀宽广的好阵师,可惜了……”
可惜子孙不肖。
那边丁苗儿终于将鸡肉吃完了,看着墨画,有些不好意思,脸红扑扑的。
这鸡肉本来是他爷爷用来招待墨画的,结果他全吃了。
墨画便笑了笑,道:
“我想去田里看看,你能带我去么?”
吃饱了的苗儿立马点着小脑袋:“嗯!”
之后丁老头和苗儿,又带着墨画去灵田逛了一圈。
墨画问了些问题,丁老头也都一一答了。
可墨画还是没有找到绝阵的线索。
看来看去,灵田里都只有六道阵纹的育土阵。
天色将晚,墨画便告辞了,回到了孙家。
见了庄先生,问了安,墨画又回屋里,和白子胜白子曦交换情报。
白子胜道:
“孙家家主,孙义,是个笨蛋!”
“哪里笨了?”墨画不太明白。
白子胜左右看看,悄声道:
“他学了七八十年阵法,都筑基了,阵法还不到一品,神识也不到十纹……”
墨画张大了嘴,“他是榆木脑袋吧?”
白子曦默默看了眼墨画,淡淡道:
“不是所有人,阵法都学那么快的。”
墨画微怔,小声道:“那也不至于这么慢吧……他天天都在干啥?”
白子胜撇了撇嘴,“吃饭喝茶,看女人跳舞,还请我和子曦也看……”
“他不学阵法吗?”
“学的。”白子胜道,“每天就练一副阵法……”
墨画沉默了。
怪不得……
每天只练一副阵法,连自己零头的零头都不到……
猴年马月,才能成为一品阵师。
看来不是悟性差,而是耽于安乐,心性懒惰。
“孙家其他人的阵法水平呢?”
白子胜更不屑了,“兵怂怂一个,将孬孬一窝。”
“他这家主都这样了,其他人更别指望了,他那个儿子,孙泽,到现在也只会画四道阵纹……”
墨画不由叹了口气。
孙家祖上,可是有着,真正可以造福一方修士的二品大阵师。
而且这个二品阵师,很可能还领悟了绝阵。
却没想到他的后辈,作威作福,耽于享乐。
甚至筑基了,也没成为一品阵师。
“你那边呢,问出什么了么?”白子胜问墨画。
墨画将打听到的事说了,包括孙家祖上的事,还有垄断阵法牟利,灵农无米开锅的事等等。
白子胜听着就有些生气,“没想到他不仅是个笨蛋,还是个坏蛋。”
墨画问道:“孙家这种事,道廷司不会管么?”
白子胜不明白,就看向白子曦。
白子曦微微想了想,轻声道:
“一般不会管。”
“道廷司设立在仙城,管辖仙城地界,仙城以外辐射的地域,由当地家族、宗门、或是当地长老来管,每年交一些灵石税收就行。”
“这种小地方,道廷司有权管的,但鞭长莫及,一般不出大事,是不会花心思过问的。”
墨画点了点头。
道廷等级森严,但下面一些地方,零零碎碎,利益盘根错节,管得又比较松散。
只要不影响道廷稳定,很多事,上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墨画不由看向白子曦,夸奖道:
“师姐,你懂得好多啊。”
白子曦微微颔首,神色平静,但修长的睫毛眨啊眨的,俏丽之中,透着一丝得意。
“那你还是没找到绝阵的线索么?”白子胜问道。
墨画遗憾地点了点头。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有空再去东山村和灵田那块看看,我衍算过了,灵田里应该是有线索的。”
那百顷灵田,即便现在没有,之前却很可能,是被孙家老祖画过绝阵的。
也就是丁老头说的,“无痕无迹”的阵法……
之后几天,墨画抽空还是会往东山村跑。
孙家人把他的动向,告诉了孙泽。
孙泽又报给了他爹,孙家家主孙义。
“爹,这小鬼,到底想做什么?”孙泽不悦道。
孙义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我派人问过了,那个小鬼,几天前跑到灵田里,修了一副育土阵,又到一个老头家,吃了顿饭,然后又进灵田逛了几圈。”
“后面这几天,他几乎每天都去。”
孙义目中精光一闪,“你说他,修了一副育土阵?”
孙泽点了点头。
孙义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小的小鬼,竟能修六道阵纹的育土阵法了?”
他又看了眼他的儿子,恨铁不成钢道:
“你的心思,花一点在正事上,到现在还只能画四道阵纹的阵法,简直丢我孙家的脸!”
“爹你也没好到哪去,筑基了,还不到一品阵师……”
孙泽心里腹诽,但不敢说出口,更不敢出言顶撞,便又道:
“爹,你说这小鬼,不显山不露水的,究竟想做什么?”
孙义神色渐渐凝重,忽而目中精光一盛:
“阵法……他不会是在打我孙家阵法传承的主意吧……”
孙泽也吃了一惊,随后他一愣,又有些败兴道:
“可是,爹……我们家阵法,有什么可传承的呢?”
不都是一些烂大街的货色么?
也就骗骗那些不懂阵法,只知种田的泥腿子。
说田里的阵法,非他们孙家来修不可。
但明眼人都知道,那就是普通的育土阵。
“爹,你骗骗别人就算了,别把自己也骗了啊……”孙泽道。
孙义斥责道:“你懂什么?我们孙家,祖上可是有着密不外传的传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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