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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朕真的不务正业 吾谁与归 7484 2024-01-19 01:00

  经过刺王杀驾案清宫之后,这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就变的扑朔迷离了,而且千奇百怪。

  主要是冯保在不停的放些假消息出去,没事就搞点奉天殿失火廊下家有黑眚出没光禄寺的传菜有毒宫女有了身孕这种古怪的消息定向传出去,一旦有人上奏,那就能缩小范围,找到这帮大臣在宫里的内应!

  陛下教了他招数,他也在努力的创新,找到新的法子,比如他放假消息,就是在钓鱼。

  冯保是真的怕丢了老祖宗的位置,所以,听到了乾清宫传出消息,皇帝要种地,冯保察觉到了,自己的机会来了。

  把这件差事办好了,他在陛下心里的形象能好上一些,也算是将功赎罪了。

  所以冯保差遣徐爵给游七送了消息,皇帝陛下要种地,具体原因也说的很清楚。

  张居正得帮他稳住大珰的位置,否则他不是宫里的大珰,司礼监掌印太监换个人,那就得重新打交道,张居正在外廷做事,也是处处受限。

  张居正把《帝鉴图说》的最后一章写完,也全然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送国子监马自强处,让他连夜雕版,明日我要看到成书,陛下的课业,不能耽误。张居正将写好的帝鉴图说交给了游七,示意他去办。

  马自强在等,等张居正把最后几个帝王故事送到他那里,就可以成书。

  帝国内外的官吏都在为至高无上的大明皇帝服务,即便是深夜子时,依旧如此。

  至于冯保提出的要求,张居正极为郑重的开始权衡。

  他不是在权衡利弊,帮助冯保就是帮助他自己,帮冯保稳住了大珰的位置,有利于推行他的政令。

  对于张居正而言,皇帝种地罢了,多大点事儿?大明太祖高皇帝就在皇宫里穿着草鞋种过地。

  《皇明祖训》记载,朱元璋指着皇宫里的菜地,对太子朱标燕王朱棣等人说:此非不可起亭馆台榭为游观之所,今但令内使种蔬,诚不忍伤民之财,劳民之力耳。

  这可是老朱家祖传的手艺,乾清宫那块敬天法祖的牌子还挂着,祖宗之法,堂堂正正。

  皇帝亲自种地引起的风力,和他现在推行的考成法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大明官僚们懒懒散散二百零五年,突然有个首辅要给他们套个笼头,这帮官僚恨不得把他给嚼碎了才肯罢休。

  大明首辅张居正在权衡让皇帝陛下种什么,既然要种,那就得种出点成果来。

  张居正在回忆着和海防同知罗拱辰见面的种种细节。

  罗拱辰的奏疏和提议是极好的,但是这马铃薯番薯真的能亩产两千多斤吗?罗拱辰是在夸大其词,还是确有其事?

  若是罗拱辰的话不可信,那就给皇帝找个容易种出结果来的农作物。

  要是真的能搞出亩产两千斤,不亩产一千斤的土豆来,那皇帝日后亲政之时,那就稳当的多。

  人亡政息,在大明是一个极其普遍的现象。

  比如明太祖高皇帝把皇位传给了建文君朱允炆,朱允炆把江山给丢了,燕府成为有史以来唯一一个藩王造反成功的案例。

  比如明成祖五征漠北,六下西洋,传到了宣德年间还下了一次西洋,到了明英宗之后,再也没有下过西洋。

  比如大明少保于谦,在明英宗亲征把整个京营搞得全军覆没,于谦再建京营击退瓦剌,明英宗复辟之后,直接把京营给解散了,救了大明的于谦,是何等下场?斩首示众。

  大明,人亡政息是常态。

  晋党党魁杨博不止一次反复告诫张居正:作为百官之首,作为首辅,这么改革,绝对不得善终,大明天子天性薄凉,薄情寡恩,这么给老朱家卖命,到时候群起而攻之,老朱家的皇帝顺水推船,必然清算,挖坟掘墓,于谦殷鉴在前。

  于谦的冤死,是求荣得辱,这后来者,看到于谦的下场,是何等的心惊?

  杨博一直在努力拉拢张居正,哪怕是把晋党的位置给了张居正,也比给了张四维那个首鼠两端的东西强。

  张居正希望自己人亡政不熄,至少要保证,大明皇帝亲政之后,有实力可以做到这一点。

  至于君王是否要对他的政策全面清算,那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张居正睁开了眼,罗拱辰是可信的。

  他的分析是基于一个基本原则,看他的腚,坐在哪头。

  罗拱辰是有举人功名的缙绅,什么是缙绅?

  就是中了举人,那是鱼跃龙门,同乡们会竭尽全力的将田亩挂在举人的名下,以逃避朝廷的藁税。

  张居正就中过举,他深切的知道,中了举人之后,是何等的威风。

  那些过去张牙舞爪的人,恨不得跪下来添你的鞋子,所有人的眼神都会变得不同,那种眼神里充斥着敬畏和躲避,走到了哪里都有人见礼,卑躬屈膝。

  罗拱辰是典型的君子治人者也,是肉食者,倭患四起之时,多少缙绅卷着钱款跑出去避难?老百姓穷的叮当响跑不掉,缙绅们可是兜里揣着银子,哪里都能去的。

  东南闹起了倭患,缙绅就跑去湖广,银子一撒,地亩佃户佣奴产业便都有了。

  罗拱辰没跑,不仅没跑还多次组织军民抗击倭寇,松江府有难,闻讯的罗拱辰立刻启程驰援,松江府为感谢罗拱辰的星夜驰援,建丹凤楼,立牌额‘凤楼远眺’,纪念罗拱辰的功绩。

  张居正对在倭患之中,抗击倭寇的军士文臣是有好感的,在他看来,谭纶戚继光罗拱辰都可以看作是同行之人。

  张居正拿起了铅笔,写下了两句话,第一句是小皇帝批注的那句,同志同行方同乐。

  第二句则是上知不移。

  杨博给的条件太丰厚了,而执意推行政令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当天下群臣对他清算的时候,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人亡政不熄的先例也是有的,商鞅变法,得罪了那么多的人,商鞅本人尸体被车裂全家被族诛,但是,秦惠文王保留了商鞅的变法。

  上知不移,这句是他对自己说的话,五马分尸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是政令需要保留下来。

  次日的清晨,小皇帝又开始了每日诡异日常,他在上面读书,下面在吵架。

  吵的还是谭纶致仕的事儿。

  吏科给事中之前弹劾了谭纶,谭纶今天补了一道致仕的奏疏,吏部尚书杨博说谭纶确实尸位素餐,给谭纶列举了三十四项罪名!

  朱翊钧都直呼好家伙,兵部尚书谭纶这么脏?三十四项罪名,吏部也真的敢说!

  小皇帝听了一阵,才听明白,这三十四项罪名,其实都是一件事累计出来的。

  谭纶一直卡着王崇古上奏提举的将才名单,迟迟不肯核准。

  王崇古从宣大总督调往京师督理军营,拿了一张名单要从宣大边军选拔一批将才入京营,流程走到了兵部,卡住了。

  谭纶硬是压了这份奏疏长达六个月的时间。

  冯保看着王崇古,面色阴鸷的说道:王少保,景泰年间于少保也是少保,人家于少保重建京营击退了瓦剌人之后,第一时间去巡检边方,一切任事,都给皇帝专管,景泰皇爷爷甚至亲自伐竹取沥,给于少保治疗痰疾,可谓是君圣臣贤的典范。

  于谦是以意欲为的罪名,被复辟之后的明英宗朱祁镇给斩首示众,意欲为,就是于谦意欲立襄王子为太子,这话说的,明英宗的儿子,继位的明宪宗朱见深都不信。

  得亏是明宪宗朱见深给景泰皇帝恢复了皇帝号,给于谦平反,今天,冯保才能堂而皇之的引这史事。

  冯保将一份奏疏扔到了桌上,顶着纱布半抬着头,看着王崇古嘴角抽动了下,眉毛一挑,鼻孔出气,嗤笑一声说道:今天轮到了王少保做少保,也是督理军营,啧啧,王少保,这是恨不得把家里的狗,都拉到京营里来上吃一份皇粮啊!

  冯保这话真的是很难听,他的职责就是骂大臣,怎么难听怎么来,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大明朝还轮不到你这等阉贼如此猖狂!王崇古拍桌而起,看着冯保,面色剧变,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打算,《气人经》一共十重,冯保最少修炼到了十二重的境界来。

  都察院总宪葛守礼打不过冯保,王崇古绝对能打得过。

  冯保听闻也不恼怒,看着王崇古颇为坦然的说道:《论语·述而》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这话的意思向来诸位经学进士出身,比咱家这个阉贼更懂,君子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心,小人呢,斤斤计较,为了一点利益得势,就惊惧不宁,不能心安。

  咱家的确是个宦官,但是咱家坐在这里,上对得起陛下太后,下无愧于心,坦坦荡荡。

  咱家多听闻,这小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打瞎子骂哑巴,打了瞎子,瞎子看不到,骂了哑巴,哑巴还不了嘴,您这张口闭口,就是阉贼,咱们到底谁才是小人?

  你王崇古是长着铃铛呢,让咱家看,还不如摘了好!咱家在敬事房当过差,刀法精湛。

  冯保引用圣人言,骂王崇古是打瞎子骂哑巴攻击他人缺陷长着铃铛的小人,而他站在大明的角度去,无愧于心,是铃铛长在心里的君子。

  若是王崇古要阉割,不如让他冯保亲自操刀!

  端是如此猖狂!我一心为陛下办事,提督京营,自然是为了京营之事,举贤不避亲,在你嘴里,怎么就成了这般肮脏的模样!王崇古终于气急,这冯保骂人真的真的很难听,他撸起胳膊,就准备上演全武行。

  张居正才不咸不淡的开口说道:纠仪官。

  纠仪官专门负责稽查殿前失仪之事,吵架归吵架,吵不过就动手,成何体统?

  哈哈哈!咱大明的士大夫们,被宦官用圣贤书,指着鼻子骂,还不了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悲了。谭纶听闻张居正开口,根本不顾及王崇古那猪肝一样涨红的脸,扶着桌子就笑了起来。

  谭纶为何不肯核准这份名单,就是因为那封名单上,不能说全都是王崇古的旧部,但至少大半都是,这京营兹事体大,马虎不得,谭纶一直不肯核准,才算是恶了杨博,才有了罗拱辰入京投奔杨博吃了闭门羹转投张居正门下的事儿。

  谭纶不听话了,自然要把他弹劾下去。

  谭纶笑着笑着,面色悲戚了起来,极为无奈的说道:喜,自然是乐,这情景着实是有趣的很,悲,是这一幕,发生在咱们文华殿,真的是咱们大明的悲哀。

  大明江山的国势,就像这文华殿内,小皇帝读书廷臣们吵架阉党拿着圣贤书骂的进士们还不了嘴。

  处处都是古怪。

  冯保读的书多吗?相比较朝中的大学士,根本就不值一提,但是冯保就是能把人骂的还不了嘴。

  王少保。杨博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提醒着王崇古,不要跟冯保计较,再计较也是自取其辱。

  张居正看着王崇古笑着说道:王提督忠心体国,也是看这京营糜烂,才如此急迫,急公好义,本性敦厚,都是为大明做事,都是为陛下效力,冯大珰,就不要再欺负王提督不善辩了。

  哼!王崇古知道自己理亏,这有了台阶自然要下,他甩了甩袖子才肯坐下,生着闷气。

  到了京营,王崇古就发现这京营比边军还要糜烂数分,自然是焦急,结果在冯保嘴里,就成了窃国为私?

  王崇古自然气急败坏,他真的没有把家里的狗,拉到京营来吃皇粮。

  谭纶的致仕奏疏,走到司礼监是不会批的,到了太后皇帝手中,也不会用印。

  冯保得胜归来,那是志得意满。

  这京营将才提举补录之事,我倒是有个章法。张居正看了一圈,开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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