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君望着平息下来的狂沙乱舞,行若无事。
肌肉丧尸确实很强,尤其是「沸血」和「爆炸肌肉」双重加持下,挥出的一拳也有着超越位阶的威力,能够威胁到霞照级别的眷灵。
但事实证明,隶属于沙暴女巫的独尊无双之技,更胜一筹。
那透着血光的虚幻之拳,完全淹没在风沙之中,连一丝余威都没有溢出。
等到旋转的黄沙收敛于花烛的体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训练室内,依旧是亮如白昼,就连灰尘也在风沙的洗礼下荡然无存。
“手握如此技能,怪不得寒助教胸有成竹……”
仰视着漂浮在头顶的沙暴女巫,任我狂一阵出神。
少顷,他低下头来,一手捂着皮开肉绽的肚子,一手捂着流血不止的肩膀,肃然起敬道:
“这一战,是我败了。”
“但任某好奇,寒助教进入学院时日尚短,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
“即便是四鬼佣兵团突然袭扰,寒助教置身险境之中也是从容应对,没有太多人注意到您的存在。”
“今日,当着上万人的面发起挑战,阁下偏偏又愿意站出身来。”
“寒助教到底是有意低调,还是觉得推脱不掉、合理利用?”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夜寒君淡淡道:
“实力太弱的时候,凸显个性,只会带来麻烦。”
“现在,女巫已经脱去灰暗之身,蜕变成全新品种的巫之眷灵。”
“而我已经完成第1位阶的积累,随时准备晋升。”
“如此,既能斩获导师之位,又能收一位新人王作为亲传弟子,展露些许的锋芒,倒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任我狂轻轻点头,承诺道:
“赌约在前,任某自当遵守。”
“既然寒助教要求我当众拜师,那等到离开训练室,我便会行拜师之礼。”
“你可知,等我们离开这里,沧海阁将会迎来何等的风波?”
夜寒君瞥了他一眼,淡淡问道。
略微迟疑,任我狂自语道:
“我于新人眷主中杀出重围,坐拥新人王宝座。”
“之后挑战排行榜上的各路好手,登顶第一,称霸北院。”
“这般成绩,院方的导师必然欣喜,一定会把我当做最为优质的潜力股,好生照看。”
“但是,任某并未止步,挑战寒助教,却又败于寒助教。”
“这所有的战果,到头来变成了寒助教的嫁衣。”
“今日过后,寒君寒师之名必然如日中天,不仅仅是北院,整个沧海阁都会为之震荡。”
“不错。”夜寒君的嘴角向上掀起一丝弧度,“你连续挑战,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个狂妄之人。”
“实际上,你外粗内细,远比普通学员看得透局势。”
“寒助教过誉了。”任我狂不以为意道:“任某就是个粗人,一心只想着变强。”
“其他的,浮名虚誉都是身外之物,如果需要舍弃,那任某会毫不犹豫。”
“伱确实是一个合格的战者。”
夜寒君轻轻颔首,随之叮嘱道:
“我提一个额外的要求。”
“这里发生的一切,不管是战斗还是对话,不要对外人述说。”
“不管何人询问,你只需回答‘败于我手’,其中细节,一概不加理会。”
“这样的话,外界对于寒助教,怕是有极多的猜疑。”
任我狂看了一眼沙暴女巫,若有所思道。
“让他们猜就是了。”
夜寒君耸了耸肩,不太在意道:
“这么短的时间内,我洗去灰暗闪光,培育出全新血脉的沙暴女巫。”
“虽说这个消息,终究隐瞒不了太久。”
“但是能晚一天,我便少一天的麻烦。”
“任某明白。”
任我狂一脸严肃地答应下来,又问道:
“敢问寒助教,明明处于学生的年龄段,却要来到沧海阁担任助教。”
“任某即将成为您的弟子,还想事先了解一下,寒助教可有自己的抱负?有什么目标是需要弟子协同完成的吗?”
“这个不急。”夜寒君轻语,“与我一战,虽然战败。”
“但我观你体内的气息已经趋于峰值,就算今日没有晋升,三五天内必然实现。”
“等晋升后,来虎头院找我,相关事宜到时再说。”
“是。”任我狂躬身行礼。
夜寒君回收花烛,扫过一眼训练室:
“出去吧,滞留太久,外面的人估计着急了。”
“好。”任我狂回收萎靡不振的肌肉丧尸,跟在夜寒君的身后,慢慢走到门口。
“轰隆隆——”
通过内置的机关,石门开启。
十一位白发苍颜的老者映入眼中,夜寒君微微一笑,默不作声。
“来了来了,终于出来了!”
滔滔不绝不知在聊什么的洪厉,立即合拢嘴巴。
他看了一眼夜寒君,察觉只是衣衫凌乱、略有破损,眼睛一下就瞪直了。
等到确认后头的任我狂,肚子上竟然被捅了一个洞,肩膀上也有一道惊心动魄的血口子。
他的嘴巴一点点张大,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你你你……你们到底谁输谁赢?”
“回导师的话。”任我狂垂落目光,恭敬道:“寒助教确实厉害,是任某败了。”
“你居然输了?这怎么可能!”
洪厉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酒糟鼻近乎贴到任我狂近前十厘米处,忍不住嚷嚷道:
“肌肉丧尸如此威猛,怎么可能轻易败北!”
“是啊……”
另一位老妇奇怪道: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还有主动权能「爆炸肌肉」,之前根本没有动用。”
“只要有这个权能在,肌肉丧尸的战斗力还可以暴涨。”
“你不仅仅是如今北院的第一人,放眼过去那也是超群绝伦的存在,难有几人能够在第1位阶与你争斗。”
“这种情况下,你居然说败了?”
“前辈是怀疑寒助教许诺我一些东西,从而让我主动认输?”
任我狂人高马大,不管和谁对话都是低着头。
面对一群赫赫有名的学院长辈,他减去一丝谦卑,当仁不让道:
“任某以姓名发誓,寒助教没有借由任何阴险之物,与我一战,堂堂正正将我击败。”
“他是我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战者,不仅慧眼如炬,还能以孱弱之躯反伤于我。”
“从头到尾,任某看似占据上风,实则被玩弄于鼓掌之间,这最终战败的结局,不掺有一丝的水分。”
这样的话语一经说出,十一位老者纵有再多的问题,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他们的目光游曳在两人的面庞上,收回视线互相对视时,自然难掩惊色。
“胜负已定,诸位前辈就不要追问了。”
“信还是不信,全凭己心,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至于如何战胜的,我已请求任同学帮我保密,你们总不至于严刑逼供,非要问个结果吧?”
夜寒君朝着江永年眨了眨眼,泰然自若。
话说完的时候,他便领着任我狂,朝着通道的另一端走去。
“怎么还没有打完啊,这都进去多久了……”
“寒助教信心十足,怎么也不可能是一两拳就被任我狂打趴下,里面定然是一番苦战!”
“苦战是应该的,任我狂摆在明面上的实力太强了。”
“寒助教也不差,他在生存试炼的过程中远比其他助教沉稳,跟在他的身边,真的是受益匪浅……”
人群的喧闹声,一点点回归耳畔。
幽深的地下通道越来越宽敞明亮,等到阳光照耀在头顶上时,两人已然回到会场的正中心。
“咦,有人出来了!”
“是任我狂和那位寒助教,分出胜负了?究竟孰强孰弱?”
“没看错的话,寒助教毫发无伤……这是什么情况,两个人没打成吗?”
“不!不对!”
“任我狂伤得不轻,你看他的肚子,这么大一个贯穿伤,血都没止住。”
“是啊,身后一路的血迹呢,怎么也不像是没事人的样子……”
七嘴八舌的声音,不断涌来。
途径一片空地,夜寒君倏地顿住脚步,转过身来。
任我狂若有所悟,不顾伤口,砰的一声双膝跪地,脑袋像是石头一样用力磕在地上。
“弟子任我狂,今日愿拜在寒师门下,成为寒师的亲传弟子!”
“从即刻起,师之言,便如父之命,我会竭尽所能遵守,绝不让师傅失望!”
任我狂的声音,依旧是中气十足。
他一拜三叩,连续三次,以最为隆重的三拜九叩之礼,跪倒在夜寒君的身前。
“起来吧。”
“从今天起,你便是我的徒弟,我会指引你的修行之路。”
夜寒君扶起任我狂,自己也跟着挺直背脊。
他身高一米八九,并不矮小。
但他和任我狂站在一起,真的很瘦弱。
而流着血的任我狂,一身肌肉都在散发着困兽般的凶残气场,这也绝非夜寒君能够模仿的气息。
对比如此鲜明,可万众瞩目下,一双双眼睛能够看到的,依然是夜寒君面庞上那种轻描淡写、不甚在意的从容。
“翻天了!这一届的新生大赛,足以载入史册!”
“任我狂是性情中人,为了战个痛快,随意挥霍新人王的特权,这都没什么。”
“但他竟然输了,真的败给这个年龄差不了太多的寒助教。”
“到底要什么级别的战斗力,或者什么级别的掌控力才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是灰暗闪光的沙漠女巫技高一筹,还是这位助教发现了任我狂的弱点?”
“不不不,无论怎样也解释不通,该不会有黑幕吧,实在控制不住想要往这个方向联想……”
众说纷纭,议论不断。
学生不理解,助教不理解,导师也不理解。
上万人聚集的会场之中,竟然九成九的人都能感受到名为“荒谬”的情绪。
“子平兄今日观战可真是大开眼界。”
“确实,这一届新生质量很高,学院越来越兴旺了。”
“子平兄,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怎么,天赋超群之人剑走偏锋,当个导师玩玩有何不可?”
“子平兄事情虽然简单,但是引发的波澜着实不小。”
导师席的旁边,专门划分给南院的一片区域,这个时候也传递着各种声音。
有一锦衣玉袍男子,向着另一个白衣男子,摇头叹道:
“诸位老前辈既然答应下来,那么寒助教战胜任我狂,必然能拿到导师之位。”
“第1位阶的导师,这个名头,别说北院各种哗然,等到消息传到南院,那也是一震再震。”
“要是不小心传到隔壁的天涯府,指不定有多少人想看热闹呢。”
“不关我们的事。”檀子平冷淡道:“就算成了导师,他也只能呆在北院执教。”
“要是跑到南院,随便一人都能压制他的位阶,这导师之名再响亮,实力上的差距一目了然,被人议起,终究还是自取其辱。”
“可是子平兄。”庄文耀道:“你贵为十骄第九,剑指第3位阶,眼光自然高挑。”
“单是这任我狂,他应该很快就能突破到第2位阶。”
“介时升入南院,那便是破蛋之幼龙,只要不夭折,注定能在南院掀起一阵风浪。”
“的确如此,任我狂的根基十分扎实,这一点谁都能看出。”檀子平点头,不予否认。
“然后呢,这位寒师既然能打败任我狂,无论何种方法,细细思索,真是令人心颤。”
庄文耀一手搭在胸口,似在感受跳动的心脏,自言自语道:
“我有一种感觉,如此诡异奇妙之人,一旦升入第2位阶。”
“即便他是导师,我们这南院也会迎来更加激烈的竞争。”
“毕竟,这是一个同龄人,凭什么他的成就……远高于我等?”
“有理!”
檀子平灵光一闪,突然想通,面露凝重道:
“一旦他升入第2位阶,说不定不会甘心呆在北院。”
“介时调转到南院来,我们争来争去的十骄席位,可还有什么意思?”
“是啊,相对于导师的名头,我们如此在乎的十骄排名,怎么看都是小打小闹,已然上不了台面。”
“到最后,也就三杰还能压一压。”
“但这也很奇怪,我们本不该和他对比的,可是一个年轻人,一个能够破坏学院规矩蛮不讲理的年轻人,只要知道这件事情、这个人物,在这人人自傲的南院之中,谁肯轻易地低下头来?”
庄文耀叹了口气忧心忡忡。
……
风暴正在酝酿的感觉,人皆有之。
江永年望着夜寒君的侧颜,这个初入学院像是要病死的主动觉醒者,转眼间面庞上已有了几分红润之色,越发显得健康起来。
他也叹了一口气。
没别的原因,旁边的老友们还在争执不休,讨论着任我狂和夜寒君的战斗过程,讨论着史无前例的新人导师,面红耳赤,各持己见。
“这两个孩子,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童煊负着双手,踱步站定在江永年的身边,浑浊的目光里泛着水一般的柔和。
“一个不夭折,能够成为学生里面的顶级高手,同等级趋于无敌。”
“另一个呢?”江永年撇了撇嘴,不喜欢他卖关子。
“另一个……我看不透。”
童煊摇头,“从未见过这样的孩子,年纪轻轻,却像是有一张张面具盖在脸上。”
“该沉稳的时候,他比任何人都要沉稳,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求生的信念。”
“该狂妄的时候,他又不加掩饰,譬如刚才,一边接受挑战,一边提出条件,颇有几分神采飞扬的样子。”
“对于沧海阁来说,这究竟是好是坏呢?”
江永年皱起的眉头从未放下,“他的存在,在普通学生的眼里像是遥不可及的山峰。”
“但是对于职权卓越、眷灵强悍的学生来说,你不觉得膈应吗?永远有个同年龄段的人,端着导师的身份,他们的骄傲,他们的成就,在他的面前不值一提。”
“能追赶的,自然会追赶。”童煊摇头道:
“追赶不了的,安心走好自己的路,这也没什么。”
“怕就怕,没有能力还要硬上,不撞个头破血流,怕是不好收场……”
“哎……”江永年长吁一口气,似要吐尽胸中的忧虑。
他扫了眼乱作一团的观众席位,清了清喉咙,以特殊的符箓声传十里道:
“从今天起,沧海阁新晋一位正式导师,尊称寒师。”
“稍后院方会和他确认他想执教的内容,并在这个基础上决定授课的形式。”
“相关详情,诸位同学可以关注公告栏,那里可以获取学院的第一手情报消息。”
“至此,新生大赛落下帷幕,请诸位同学分批次退场,以免眷灵之间引起摩擦……”
……
热闹,终究会散场。
不断有人起身离座,然后骑乘飞行眷灵离开。
当然,更多的终究是四蹄踏地的走兽。
登时之间,偌大会场整整六个出入口,到处是野兽咆哮的声音响彻不断。
“说吧,你想成为什么类型的导师?”
江永年和一帮老者,再一次靠近,一半无奈,一半唏嘘地问道。
按照条例,沧海阁的导师拥有自由授课的权利,但不能随心所欲,想讲什么就讲什么。
一般都是术业有专攻,每个人框定自己擅长的方向。
最核心的当然是「战斗」。
但从理论到实践,从兵器到护具,从职权到眷灵……这个概念太笼统,往往需要更进一步划分。
除此以外的选项,那也是数不尽数。
譬如屠隆执教的方向就是「锻造」。
在这个领域,他自己会细分出“理论知识”和“实践摸索”。
有兴趣的学员选修课程后,他就会定期开课。
其他领域,「药材辨认与采集」「眷灵技能的开发」「眷灵的繁衍与孵化」「异族语言学」「神奇道具」「古代眷灵的发现与研究」「古代建筑与古代遗迹」「博弈心理学」「陷阱的准备与制作」「内调外养」「装死的艺术」「毛发护理」「钓鱼三千讲」「母蛙的产后护理」……
如此,沧海阁的授课体系得以搭建。
而学员们也拥有绝对自由的选课权利,不做任何的约束。
“我还没想好,过两天再来打搅几位前辈。”
夜寒君鞠了个躬,在一群老人匪夷所思的目光下,匆匆离去。
他走得太急,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刚刚收服的新人王学员,仿佛一下子就被忘在了脑后。
这样的画面,放在哪里都很炸裂。
就连任我狂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弄不明白刚刚认的便宜师傅,这是要去哪里。
“看吧,这就是一个不安分的主儿。”
江永年摊了摊手,振振有词道:
“先说好,这次是我们一起答应的赌约。”
“要是上面有人疑惑,可不能再怨我一人了啊。”
“还有还有,我已经退休了,以后这小子要是捅出什么幺蛾子出来,千万不要找我。”
“不至于吧?”洪厉狐疑,“这小子打败了新人王,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上面不得宝贝死?”
“区区一个导师的身份,我看也很相衬,不就是年轻一点,暂时性的弱一点吗?要知道,二十岁的年龄,光是站在那里就能让人羡慕了。”
“哎,小任突然有了师傅,还是三拜九叩认下的,想来所有的导师都是束手无策,再也没办法争抢。”
“散了散了,老童,说好陪我去找黎小子的,他还没走远,追过去马上就能碰到。”
朱紫心拉着童煊的衣袍,一脸着急的要走。
“是了,寒君和任我狂这场闹剧,势必引爆沧海阁南北两院。”
“趁着大多数人还在谈论这个话题,不如把目光转移到那些潜力小一些,但也不容小觑的学员身上,说不定就能传下我们的衣钵。”
不止是几位老人,导师席上也有个别人心思活络。
当然,收取亲传弟子要投入大量的资源和精力,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
更多人处于无动于衷的状态,只愿意旁观,不会考虑自己去淌浑水瞎凑热闹。
“咴咴~~~咴咴~~~”
这一天,很多人都看到,名震北院的寒师,竟然骑乘一匹牛马离开比赛场地。
赛场之上,他的飒爽英姿深入人心。
但这一幕,实在也有些跌人眼镜。
——这也太寒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