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中四年春,农历四月初九。Ψbr />
因着连续挂了几日的高阳,这一天从鸡鸣开始就扬扬洒洒下起了小雨,到程越偷出门的时候也没有停歇的意思。
她一早收拾了两套男装,背上了一些细软,靴子里自然藏了一把保命的匕首,右下腿处还绑了一把小巧的弩箭,这是不跑路,而是不告而别。
昨日与陆唯摊了牌,既然早晚都要走,为什么不早一天行动,她实在不想也不敢去面对陆嫂子,那一定是一场声泪俱下的告别,那不是她程越的作风。
昨日回去,她想了一夜,临时起意支开桃枝,慌慌张张的准备了一个包袱,将平日里得来的银子和值钱的东西一并收入囊中,临别前给陆嫂子写了一封告别信,也算是尽力来弥补自己的歉疚。
程越拍了拍一身的雨水,不满的抬头看了一下雾气茫茫的天空,轻叹了一口气,晴了几日,偏偏在今日下起雨来,老天这是在替她留下离别的泪水吗?
一般的高门大户至少也有前后两个门庭,节度府也不例外,她今日选择的是后门,陆唯那厮一向勤勉,常常很早就去西山大营处理军务,让她走大门?被发现了,还得被拎回去挨一顿痛骂不说,还得去面对自己最不喜欢的场面。
后门就不一样啦,这里是府里各处管事、下人采买进出的地方,她现在这身装扮怕是于陆唯对面而过,他也不会认出自己来,安全得很。
程越低着头很轻松的经过了门口守备侍卫,在踏出节度府大门的那一瞬间,她还是选择回头张望,门口威严而立的两尊石狮子令人侧目,门庭上方的条石上节度府三个大字苍劲有力,无不显示着落笔着铁血坚毅的个性,据说这还是当年陆唯的祖父,一代战神陆占亲笔所提。
如今宝墨犹在,而英魂已经远去,灰白的条石俨然也留下了岁月斑驳的痕迹。
踏出门槛,程越又变成了孤苦无依的人,说没有不舍那是骗人的,尽管在这里发生过一些i愉快的事情,但有很多时候都可以在这里找到与程家村相似的温暖,多了许多关心和爱护她的人。
今日一别,不知今生还有没有相聚的机会,不管怎样,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些熟悉温暖的面孔,她会带着藏在心里的爱意更好的活下去。
江湖再见,各自珍重。
穿过节度府的后门,是一条长长的林荫小道,听桃枝说平日这里一到辰时那些货郎早已在这里排队叫卖,今日下着雨,想是他们也难得有偷懒的机会个个在家休息吧,倒把这条路显得格外冷清。
程越裹紧衣赏大步的朝前走着,一会儿桃枝发现她不辞而别,整个节度府应该会人仰马翻一阵子,一想到陆嫂子那张憔悴瘦弱的脸因为自己而挂满了泪水,她的心立刻紧了一下,自己最对不起的唯有这个女人。
诗圣曾说春雨贵如油,今日不只雨大,还有呼啦啦的风,头顶除了不停歇的雨滴夹杂呼喝而来的风声,像一首离别的曲子,无端的催人泪下。
走完这条林荫小道转过一个路口便踏上了滇州城清风街热闹的一角,走过清风街再饶过两条街道,就快接近北城门口的方向。
在出城之前她需要去弄一辆马车或是跟一个驮队前行,这样目标不会太明显。
上一次跑回程家村,她选择了镖局,这一次可不能故计重施,所以程越决定跟着商队前行,不仅可以有安全保护,而且途中有人作伴也不会太过无聊,必竟从滇州回到蜀地需要几天甚至更多的时间。
回蜀地最近的路线应该走西城门,她今日选择从北城门从发,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别问她怎么一下子把滇州的街道摸得如此熟悉,这得归功于末元那小子。
昨日她特意拉着末元胡乱走了一通,一步步从他的口中套出了一些有用的信息,没想到今天就派上了用场。
清风街上有一家清风货行,专门承接滇州至蜀地的两地之间的货物来往,清风货行的老板霍青风是个大善人,常常帮助临近的街坊和那些想蜀地的探亲的人,只要他们象征性的交上一些银钱,便可以跟着商队一同出发,途中会安排简单的伙食,比如米粥和烧饼什么的吃食。
程越听末元说起,当时就觉得这个霍清风难怪会将家族生意做得这么好,如此善心即赚了银钱又得了名声,一举两得。
才走上清风街的青石小路,程越被一人一马挡住了去路,“程姑娘果然如少主所料,选择了北城门。”末山头戴斗笠,一身布衣,笔直的站在她的面前,波澜不惊的说道。
程越将怀里的兰色布包用力的甩向肩膀,顿觉怕气闷,原来自己今日所有的行事都在别人的眼皮之下,亏自己先前还暗藏得意的心情,一切小心翼翼更像个傻瓜。
“山侍卫是代你家主子来给我送行,还是抓我回去谢罪?”
“程姑娘多虑了,末山从今天起已经不是节度府的侍卫,少主已经将卖身契归还于我。”
“而姑娘将会是末山新的主人。”末山躬身下跪,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木匣子,双上递上。
程越被这突然的其来的消息吓得后连连后退了几步,这又是什么操作?她的心里犯起惊涛骇浪。
“末山,认主是件大事,你不能太过草率了。”
“将军你不跟,跟我这个一无事处的白丁。”程越尴尬的说道,她实在不知道应该用何种表情来看待这个事情。
好一个陆唯啊,怎就给她出了这样一个难题。
“姑娘聪慧果敢,跟着你未必没有一番作为。”末山平静的说道,丝毫看不出有任何不甘。
“你先起来吧,这里人来人往的,一会儿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们俩在这里唱大戏呢。”
“末山,你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男儿,怎么会屈居于我一女子身后。”
“你家少主的心思我明白,战事将起,他怕我受到牵连这故意提议让我尽早回归家乡,可他终究不放心我的安全,况且我的生死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派你来保护我,这个情我领。”
“可是要让你认我为主,这是不是有点过份?”程越略带生气的口吻说道。
“末山适才说过姑娘聪慧不凡,现在一句话便应验了末山的眼光。”
“整件事的确如姑娘猜测的一般,前方战事已起,七日内少主将做为主帅征战沙场,这一役凶险非常,所以他命末山前来保护你。”
“临行前他将卖身契丢给我,让我自行决定。”
“如果程姑娘心有难处,末山理解,但请姑娘明白末山认主的决心,同时包涵末山今日鲁莽的行为。”末山诚心一拜,将匣子收回了怀中,起身将身边那一匹看上去性情温顺的白马的僵绳递了过来,同时取下头上的斗笠一并奉上“既然姑娘归心似箭,那我们就出发吧。”
“西蜀的路,末山还认得。”
程越左手握拳,迟疑了一下,微笑着上前接过僵绳,将手中的包袱朝着末山一扔,左脚蹬上马蹬,敏捷的翻身上马。
末山右手一扬,那兰色的布包轻松的落入自己的手掌,他轮起两指在嘴边轻轻吹了一声口哨,一头棕色的马不知从何处飞驰而来,他利落的打身上马,与程越的马匹保持着一前一后的距离。
“末山,你家少主可还有什么话交待于我的。”两人在骑着马并未在街道上奔跑,而是缓慢的前行。
“没有。”末山淡淡的回答。
程越甩甩头发,将心里突然涌入的失落感用力的甩掉,男儿志在四方,上战杀敌、保卫江山一向是他的理想抱负,摒弃儿女情长才是最正确的决断,自己又何必这般娇情。
程越有点开始鄙视自己,如果真的念念不忘,就没在必要一直想着分离,即已做出选择,自己这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做给谁看?
“末山,陆将军即将奔赴沙场,你更应该回去与他并肩作战。”
“我一个人其实可以的回去的。”程越仍不放弃劝说,她是真的不想末山白白浪费了一身功夫在自己身上,况且陆唯多一名心腹在身边,更多一分安全的保障。
“程姑娘不必多说,末山心意已决。”
程越回头,正好望进身后男子坚毅的目光,越是这般,她越感到罪恶,真搞不懂陆唯为什么要作出这样的决定?
北城门城楼,末元安静的站在陆唯的身后,眉头紧锁,今日这雨下得越来越大,少方站在这方城墙口已有一个时辰了。
自己一早被叫起来陪着少主站上城楼,以为卫王会提前到达滇州,直到看见末山身影,才发现那个伪装成老妇的人居然是程越,他一下子明白了原因。
自古多情空余恨,在残酷的战争面前,儿女情长又算得了什么,他突然明白了少主内心的无奈。
有时候,放手才是最好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