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夕阳收去最后一缕光线,大地便沉寂下来。巂水河上打渔的木船向岸边靠拢来。部落里的炊烟袅袅的升的很高很高,随后被微微的风吹的散乱开去,烟雾便迷弥漫在部落的房屋周围,弥漫在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树林中让整个部落沉浸在如烟似雾的仙境中,如梦如幻,就如仙境。傍晚的颜色在暗黛色的暮色中慢慢的暗沉下来,最后一切都便氤氲在一片漆黑之中了。
伍延仁忙完了族务急匆匆的向揪揪眉的产房走来。他远远的看见产房里透出的光亮,心中生出无限的柔情。自从揪揪眉怀了孩子,他就没有好好的陪着揪揪眉过上一夜。自从揪揪眉昏睡以来,他被族务忙的废寝忘食,虽然每天都要来探望一次揪揪眉,但这样的探望时间总是很少。他与揪揪眉的相处总是急匆匆的,因此他总觉得欠了揪揪眉许多。他决定今夜要好好的陪陪揪揪眉,因为部落最大的一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他的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不少;又因为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要离开伍延部落去马海部落赴约,就要有很多天看不到揪揪眉了。一想到不能见到揪揪眉,他的心就不安,揪揪眉完全成了他的全部,他的生命中怎么能够离开揪揪眉呢?因此他必须要陪着自己心爱的人好好的过上一夜,好好的向她说说自己的心里话,自己对她的爱,自己的心事,自己的担心,自己的恐惧……。凡此种种他都要向揪揪眉诉说。心事只有和自己心心相印的人诉说,才能被理解,才能被安慰。得到心爱人的安慰鼓励,自己才能有十足的斗志去战斗。伍延仁知道,揪揪眉昏睡不醒,她未必能对自己说什么,可他知道自己对揪揪眉的说的话揪揪眉一定能听到,也一定能被她理解。
伍延仁走进产房里,卓卓木还在房间里没走。
伍延仁对卓卓木道:“卓卓木,你怎么还没走呢?我不是对你说今夜到大主人房间里过夜吗?”
卓卓木道:“族长,我担心小主人没人照顾,所以……”
伍延仁道:“哦,也是。你现在可以去了。”
卓卓木道:“可是,天这么黑,我怕。”
伍延仁道:“木戳可心这个小鬼丫头现在怎么还不来?我吩咐过她的,让她来替你守候揪揪眉。那个懒丫头,一天不知在忙些什么。”
卓卓木道:“木戳可心刚才来过,她让我走,是我自己没走的。”.
伍延仁奇怪道:“你,……为什么不走?”
卓卓木嗫嚅道:“我,我不放心小主人。”
伍延仁道:“原来如此,可现在怎么办呢?我送你去,揪揪眉便没人照看。”
卓卓木道:“族长,要不今夜我就在这儿陪你和小主人,行吗?”
伍延仁笑道:“你这个小丫头也真是荒唐,我今夜陪你的小主人,哪有你陪我们的道理的?这样,现在天也太黑,我也不放心你独自一人在外。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叫人来接你。”说罢,就要走出产房。
卓卓木一把抓住伍延仁的手,跪下道:“族长,你就让我陪你一夜,就一夜,我……我……我想你……。”她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眼神里满是羞怯,却又有满是说出心中私密的欣喜。
伍延仁惊道:“卓卓木,你怎么能这样?”
卓卓木终于忍不住眼中包含的泪水,决绝的道:“族长,我每天每夜都想你,有你在我就感到踏实。”
伍延仁道:“可这是不行的。我并不爱你!”
卓卓木道:“按说我是不能爱族长的,可是我还是忍不住不爱上了族长。我是小主人的侍女,也就是族长的侍女,是属于族长的。我夜里陪侍族长也不犯族规……”
伍延仁道:“你真是越来越胡说了。你是揪揪眉的侍女不假,你能侍寝我也是真。可你不懂什么叫爱,我不能让你侍寝的。你必须离开这儿,我不爱你,我不能和你躺在一张床上。”
卓卓木哭道:“族长说什么话?难道部落里所有的人都要有爱才能在一起睡觉么?族里的很多女人为了部落的人口繁衍,她们还不是要和自己不喜爱的男人在一起。我爱族长不假,族长不爱我也是真,可是如果自己爱一个人都不能让爱的人知道,这是多么残酷的煎熬?我爱族长是我的事,族长不爱我是族长的自由,但我为爱的人付出我人生最珍贵的东西,我没有错。我只希望能和族长过上一夜,这样就能满足我爱族长的愿望。以后我是谁的女人我还不知道呢。但我希望我能和族长过上一夜,这个小小的心愿族长也不能满足我么?”说完,一人跪在地上哭泣。
卓卓木的一番话把伍延仁说的没了话反驳。确实是的,为了部落的人口繁衍,哪个女人又不是不谈感情的为部落付出自己的一分力量呢?在这个意义上来说,自己只是把女人当成了生育的工具。可部落要发展壮大,离了人又怎么能成呢?伍延仁怔怔的看着卓卓木,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她了。卓卓木为了自己爱的人提出这样一个要求,也不过分。她是属于自己的,也是属于部落的。属于自己是因为她是揪揪眉的侍女,而每一个侍女都可以被主人随意使用,这是千百年来的规矩。属于部落是因为她是伍延部落的女人,她必须为伍延部落的人口壮大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他必须要和男人在一起生育儿女,而且那男人却并不仅仅是一个,这对她确实是痛苦的。女人是感情的动物,她们喜欢一个男人就愿意一辈子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可是为了部落的繁荣她们不得不牺牲自己的幸福和感情,这对她们真的很残酷。可现在怎么办呢?自己深爱着揪揪眉,心已经不会旁落,伍延仁不知该如何处理了。
卓卓木跪在地上哭泣,并不见伍延仁说话,便哭泣道:“族长爱小主人,侍女是知道的。但我绝对没有一丝冒犯小主人的意思,族长爱小主人,但也还是和大主人二主人在一起,也让她们的侍女侍寝。难道我就不如那些侍女么?族长就容不下我这么一个侍女么?……”说完,哭的更伤心了。
伍延仁被卓卓木这样一说更是不知如何回答卓卓木的话,他嗫嚅道:“她们,她们……哎……”
卓卓木道:“今夜我如果去了大主人的屋里,她的侍女还不知怎么羞辱我呢。她们必定会奚落我,因为族长看不起我才没让我侍寝。我还不如死了好……。”
伍延仁道:“谁敢小看你?我,我……”他还是不能说出他会怎样,一个豪气云天的族长在弱小的女子的面前竟然表现不出一点豪气云天的样子。
卓卓木只是哭。
伍延仁道:“你别哭了,站起来,今夜我要好好的陪揪揪眉,你在的话不是很好。”
卓卓木道:“族长还是看不起我。自族长娶了小主人,我就一直的侍候她。我与小主人虽是主仆关系但也亲如姊妹……”
伍延仁道:“你和揪揪眉亲如姊妹我知道,但今夜我只想单独和揪揪眉在一起。等揪揪眉醒了,生下爱孩子后再说我们的事情。”
卓卓木站起身来道:“既然族长这样说了,我也不必再勉强,只希望族长说话算话。只要小主人生下孩子,族长就要答应我让我侍寝。”
伍延仁道:“那是自然,只要揪揪眉醒来生下孩子,揪揪眉同意让你侍寝,我自然就让你侍寝。这样你该安心了?”他是想让卓卓木好好的侍候揪揪眉并安抚卓卓木的心所以才这样应付卓卓木。
卓卓木喜道:“好,好,只要族长答应就行。今夜就不打扰族长和小主人了。但我不想到大主人的屋里去,我想去木戳可心那儿。”
伍延仁道:“部落里经常有虎豹出没,你一个弱女子一人出去我不放心。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木戳可心的那儿叫她来接你。”
卓卓木笑道:“可以,还是族长关心我。”
伍延仁心急火燎的找来木戳可心让卓卓木随木戳可心去了,随后他便躺在揪揪眉的身边搂着揪揪眉的身子在揪揪眉的耳边说了许多的话。他的话如梦呓般依依落落的。
夜已经深了,很深,很多人沉醉的梦里。夏末的夜,清清冷冷。
森林里的树以静默的姿态伫立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这样过了无数个春秋。夜,愈深,寥寥寂寞。白日里人的说话声,吵闹声,笑声,大自然的音乐声慢慢在散去,消失。天空,宁静寂寞,在那块黝黑的缎子里,繁星点点,犹如一颗颗明亮的珍珠;又如大颗大颗的眼泪,晶莹的令人感叹。风起,瑟瑟,拂过树枝头,并不繁茂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风一阵,响声一阵。闭上眼,无尽的黑暗。伍延仁忆起了前夜的梦,梦里的他一次又一次的与黑暗不期而遇,惧怕,恐慌,拖着沉重的双腿努力地走,却始终无法走出浩荡的大山。他挣扎,却无力。他期望有人指引,指引自己走出那片黑暗。只是在那一瞬间,他知道那是不可有的念头。有期望,便会有失望。他不想自己又一次陷入深深的失望之中。虽然有时候失望也是一种幸福,但那种幸福,他不想拥有。因他是族长,因他是男人,他有许多的心里话藏在心底的最稚嫩之处无人能懂,只有自己最心爱的人最信任的人才能分享他那份无助的寂寞。但这个世上,有些人,注定只能是在黑暗里踽踽独行。伍延仁不敢去奢望会有自身以外的任何一个倾泻的对象。哪怕是从人世间的罅隙里偷偷张望值得信赖的人,他亦不敢奢求。他习惯了一个人自言自语,习惯了对着空气说话,习惯了自己温暖自己。世上没有人可以陪他走过任何坎坷,除了他的影子。因为他是族长,他是男人。他不想任何一个人为他担心,这是英雄男人的高尚,却也是英雄男人悲哀。高处不胜寒的寂寞,谁能理解?
现在他只能对着揪揪眉倾诉,因为揪揪眉听不到,也不会对他有任何的安慰。但好就好在揪揪眉不能说也不能听,这才是伍延仁希望达到的结果。
一颗英雄的心与一颗不说话的心相互依偎着。
伍延仁向揪揪眉倾诉了许多许多,最后心里坦然了便慢慢睡去。
无论任何人有多英雄,在心里都有他的柔弱之处,但值得他信赖的世人不多,能够倾诉的人更少。在世人面前他要用坚强的一面鼓舞世人,虽然他也柔弱;只有在自己深爱的人的面前他才能回归本来,像一个小孩一样脆弱。
这就是英雄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