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吴医生,斯科特医生叫您过去一下。”
正午时分,护士陈佳推门,探着头跟值班室里的吴真真说道。
“啥事儿?”吴真真认真的看着笔记,一边还在飞快的写着什么,头也没抬的问道。
“叫你一起下馆子吃饭呢。怕你饿着啦。”说完嬉笑着轻轻关上门,吴真真刚想委婉的拒绝,发现陈佳早已乐颠颠的跑开了。她也笑着嘴里嘟囔了几句,继续低头认真学习了起来。
“真真。”这时推门进来的是斯科特医生,“怎么还在工作?你的肚子没有抗议么?”
吴真真合上了笔记本,毕恭毕敬的站起身来,看着这个自愿从阿克伦王国来这偏远小镇行医的中年人,心里满是崇拜。其实吉米.斯科特医生也就三十岁出头,说是中年人显得有些夸张,但是他行事稳重老练,再加上略微发福的身材,让吴真真觉得他的有着远超实际年龄的成熟。
“我并没有感到饿,斯科特医生。“吴真真礼貌地说道,”我想再学习会儿。”
“可别因为工作而耽误了饮食作息。”斯科特医生笑着说道,“今天还有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你也一起来吧。”
吴真真犹豫了片刻,说道:“行,请您等我一下,我换件衣服就来。”
斯科特医生带上门退了出来,在门外栏杆旁点了根烟,安静的注视着脚下那丰顶镇最热闹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吉米叔叔。”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青年的声音。
斯科特医生回头寻声望去,喜悦之情爬上了眉梢:“布福!”他用脚把烟蒂踩灭,快步走了上去。
“布福,噢亲爱的。”斯科特医生上下反复的看着布福德,“你还好吗?坎德拉老师给我通了电话以后,我每天都在等着你的到来!”
说完他紧紧的给了布福德一个拥抱。
“吉米叔叔,哈哈,您别这么激动,哈哈。”布福德被斯科特医生突然起来的拥抱给吓了一跳。
“布福。”斯科特医生又仔细地打量了眼前这个远道而来的年轻人,这是他离开多佛尔丁十年后再一次看到布福德.莱恩。
“你都已经长这么高,这么强壮了!”斯科特医生说,“一切都还好吗?”
“嗯父亲被逮捕了。您应该知道了。”
“嗯,莱恩老师已经告诉我了,巡捕队现在这么捕风捉影吗?没有确凿的证据就能随意逮捕皇家的大学士了吗?”
布福德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他顿了顿,“其实在托尔金校长被捕的时候,我父亲也应该能觉察到这些即将来临的不幸吧。”
“是的,但是他什么也做不了,作为大学士,他只能祈求一个公正的审判。”斯科特医生说道。
“我只求他平安无事,其实我们都是知道的,父亲无罪,阿克伦国王只是在为自己的无能找替罪羔羊。”
“不,不。”斯科特医生连忙摇了摇手指,“国王年事已高,主要问题全在那些玩弄权术的内臣,国王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他们摆布。”
“如果你们的国王真的英明神武,就决不会在他思维清醒的时候任用这些小人。”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说话的正是换完衣服推门而出的吴真真。
“非常抱歉,我不小心偷听到了你们的对话。”她落落大方的走到了两个男人的跟前
布福德认同的点了点头,眼前这个女人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连衣裙,下摆随着山间吹来的清风优雅地摇曳,两条小腿像两段刚采摘后洗净的莲藕,那略显浓密的刘海也遮盖不住她的明眸皓齿,布福德觉得她肤色有着不同于夜莺谷人的暗黄,而显得有些惨白。
“这是吴医生,这是我老师的儿子布福德。”斯科特医生居中介绍道。
“你好,布福德.莱恩。”布福德礼貌的伸出右手,“你会说阿克伦语?”
“是的,我在西莱斯廷医学院读书,刚来这里。你好,我叫吴真真。”
“所以,西莱斯廷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为什么来这儿呢?这是你的家乡吗?”布福德问道,“或者像我一样?”
想寻求同病相怜的布福德让吴真真觉得略显失礼。
“我喜欢安静的生活。”吴真真反驳道,“难道你不是吗?”
斯科特医生连忙打断他们的交谈:“好了,先别站在这儿了,去镇上最好的饭馆,为布福德接风吧,哦对了,我还准备了阿克伦最好的酒。”
吴真真点了点头,转身跟在了斯科特医生的后面和布福德并排着一起下楼,布福德隐约能闻到身旁这个女人散发出来的体香。
二
褚金三被一身热汗给惊醒了,和小马尔罕愉快的聊天过后,他一直睡到了晌午。
百无聊赖的他发现病房里只剩他和另外一个病人。
他想喝水,却发现床头柜的杯子已经空了,而王大福和小马尔罕却不知跑哪儿去了。
“这该死的王大福,有这样照顾病人的吗?”褚金三骂骂咧咧道。
闷热的病房只有几盏“吱吱呀呀”有气无力转动着的吊扇――在这样海拔的地方,一般是不需要安装空调之类的制冷设备的――然而今天正午,在毒辣太阳的炙烤下,周围空气都好像在蒸笼里一样,炎热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外面蝉声此起彼伏。褚金三翻身而起,摸了摸已经被汗湿透的衣服,就连床单都已经被汗打湿。
他不得不出去透透气。晌午的医院没什么忙碌的景象,不少住院的病人都选择在走廊里纳凉,觉得房间闷热的看来不止褚金三一个人,他拎着胸口的衣服不停的抖着,这样才能让凉气从领口灌进来,他开始觉得有些饥饿,准备独自去镇上找点吃的。
小镇不大,大部分的餐馆、杂货店都布局在医院周围――事实上这里就是镇中心,镇公所就在医院的隔壁。褚金三走出医院大门,抬头看了一圈,这些餐馆他几乎都吃过,每年他都会来丰顶镇五、六次,所以哪家餐馆更契合他的口味褚金三心知肚明。他抓了抓因汗水浸透贴在背上的衣服,沿着街道向西边走去。
坑洼的老街道尽头开着一家不起眼的小餐馆,写着“窦家饭馆”的招牌在风吹日晒下已经显得破烂不堪,挂在屋檐底下摇摇欲坠,隔着灰扑扑的窗户,褚金三一眼就看到了老板窦柏明坐在柜台里面。
“窦老板,好久不见呐。”褚金三进了门挤眉弄眼的向窦柏明打了个招呼。
窦柏明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忙着看他眼前的电脑。
“三哥,您坐那儿嘿。”服务员小卢过来招呼道。
“还是咱小卢妹子热情。”褚金三慢慢悠悠的走到窗边的空位置坐了下来,话里有话地称赞了小卢,“要是每个人都像小卢妹子这样,我想不管新客还是回头客都会特别愿意呆在这儿吧。”
“哈哈三哥,瞧您说的,还是要一碗鸡蛋河粉,一份白切黄牛肉吗?”小卢听了夸奖笑道。
“大老远来了,再改善改善呗,再来个啥让我想想。”褚金三说道。
“三哥,今儿这有桂花糯米酒,是咱老板娘前两天亲手酿的,今天早上刚从窖里取出来,可香着呢。”
“桂花糯米酒?”褚金三问道,仿佛一万只酒馋虫爬上了大脑,听得口水直咽,“我就贪这杯,给我来一小盅尝尝。”
“好咧。”小卢飞快的记下了菜单。
“褚金三你啥人啊?我老窦家饭馆儿是黑店还是咋地?才来一小盅?是怕我给你蒙翻了,还是怕付不起酒钱?”柜台里边的窦柏明突然说话了。
褚金三听完一愣,随后不屑的说道:“我付不起酒钱?窦老板您可真会开玩笑。我褚金三光棍儿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让我学人盖房子买古董我不行,喝酒的钱我还是拿得出的吧。”褚金三最主要还是顾忌他那不争气的阑尾,但他好面子,这趟是来镇医院看病的事他并不想说出口。
“得嘞褚金三,瞧你那扣扣索索的样儿,饭钱你照给,酒算我请你。”窦柏明站起来说道。
褚金三心想,不喝白不喝,一顿酒应该也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影响吧,“老窦,我不想占你便宜。”他话锋一转,“但嫂子亲手酿的酒,我一定要给个面子,哈哈。小卢妹子,先给我上酒。”
小卢笑着往厨房走去,窦柏明摇摇头,用手指了指褚金三:“你这人呐,得了便宜还嘴硬,嗨”
褚金三满脸堆笑的坐了下来,这时候又进来三个人,褚金三看了一眼,这分明是斯科特医生和吴医生,还有一个高大的陌生男子,褚金三眯起眼认真地打量了一番:深邃的眼眶,笔挺的鼻梁,一张英俊白净的脸上挂着疲惫,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微微卷曲,修长的身材和身边的人相比非常惹人注目,尤其是他还站在吴医生旁边,面带着绅士般的笑容,这仪表堂堂英姿勃发的外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布福德.莱恩。当褚金三看到吴医生仰头和这个外国人相谈甚欢的时候,心里竟然有些嫉妒。
吴医生很自然地向餐厅里扫视了一圈,褚金三赶紧把头低了下来,心脏扑腾扑腾的加速,生怕她看到自己,如果让吴医生看到他还在这里吃饭喝酒,那岂不是十分尴尬?
“斯科特先生,您来啦!”窦柏明这时的态度和对褚金三时完全不一样,“您楼上雅座,这边儿请。”
窦柏明亲自为他们带路上了楼。
“这老窦,真是看人下菜。嘁”褚金三心里想。
他站了起来,向楼梯口鬼鬼祟祟的张望,确定吴医生他们已经上了楼,这才放下心来。
褚金三开始在餐厅里四处溜达东张西望,他对酒柜里的酒产生了深深的兴趣――窦柏明的酒的确花色种类十分多样,不仅有一坛坛封了口的南西桂花糯米酒、丰顶白酒、黄酒。还有好多他都不曾见过的品类,一瓶瓶都用玻璃瓶子装着,颜色也是五花八门,有深棕色的,有草绿色的,还有淡黄色的,等等,上面贴着的标签也都是一些看不懂的文字。褚金三仔细数了数,起码有四十种酒。
他心里啧啧称奇,然后转悠到了柜台后面,看到了窦柏明的电脑屏幕亮着。这种高科技的玩意儿让从小到大都生活在深山老林里的褚金三感到非常新奇,他从来都没使用过电脑。只见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判处大学士死削去爵位,通缉5000银元。”他一边看一边轻轻的读了出来,这则新闻上又有夜莺谷文字,又有他看不懂的阿克伦文字,看起来十分费劲。
“你干什么!”窦柏明突然厉声说道。
褚金三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声惊得一个激灵,回头看到了窦柏明:“哎哟,老窦,你干嘛啊!吓死我了!”
“我问你干嘛呢!偷钱吗??”
“菜也不上,酒也不上,你让我坐那儿干嘛呢,我欣赏一下你藏的好酒啊。”褚金三辩解道。
“那你偷看我电脑干嘛呢?”
“我一个乡土粗人,对这新鲜玩意儿好奇嘛。”褚金三说道,“而且,我这文化水平,看得懂么我。”
窦柏明走了过来,对着电脑一通麻利的操作,把刚才那个新闻窗口给关了,然后对着褚金三说道:“这是我托人从岚州城买来的,我用来算账的,你下回可别乱动。”
褚金三不耐烦地连连点头,心想我这文化水平能看得懂你的账本么,你个死老窦紧张个屁啊。
“不过老窦,话又说回来,你这酒柜上的酒可真是多啊。”
“这可都是我的身家性命,从开饭馆儿以来,我就喜欢收藏各种各样的酒。”
“这么说,这些花花绿绿的酒都不是嫂子酿的啦?”褚金三问道。
“你这不废话,我们南西人出了能做桂花糯米酒、黄酒、白酒,这在酿酒工艺上是最最入门的了,就连我家媳妇儿都能酿出让你们交口称赞的好酒来,而这些个酒。”窦柏明朝那些玻璃瓶指了指,“哪做的出来啊,做的工序不一样,发酵方法不一样,就连那些原材料,我们都搞不到。”
“这么悬乎啊,不都是用糯米稻谷小麦之类的做的吗?”
“可以肯定也是粮食,但是你要让酒的口感,度数,颜色有不同的变化,必须是要加入我们所不知道的工序和配方的,这点我们这些升斗小民就不得而知了。”窦柏明继续说道,“就像这瓶阿克伦的酒,恐怕他的价格都能买你村里的一栋房子了。”
说完窦柏明从酒柜上取了一瓶黄色的酒,使劲的晃了晃,随后朝楼上雅间走去。
褚金三一脸惊愕,他没法想象小小一瓶酒的价格竟然与一栋屋子对等。
“你给我把食物包好吧,我带走。”褚金三冲着窦柏明说道,“老窦你也真偏心,这么好的酒只管往楼上拿,老子连闻闻的福气都没有么?在这儿吃饭的心情都没了。”
窦柏明没有作声,只是给小卢使了个眼色,示意把酒菜给褚金三打包带走。
“说好的,我的酒你请客,可不许赖啊。”褚金三又强调了一遍。
褚金三拎着食物和桂花糯米酒,晃晃悠悠的走出了窦家饭馆,正午的太阳刺得刚从屋里走出来的他睁不开眼睛。他拿手放在眉骨遮挡着太阳,回头朝饭馆楼上的窗户看了看,隐约能看到吴医生坐在那儿开心的聊着什么。
褚金三心里有些不悦,他还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吃醋。回过神来,他看了看手中的桂花糯米酒,忽然想起了小马尔罕和王大福,便急着走向医院,准备哥儿仨一起喝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