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略清洗过,将选好的铁器挂上骆驼,由泰山和仁吉牵引,悄悄下山,一路上仍兴叹不绝。
仁吉三人本想等大主管续论英雄,见他不开尊口,也不好相催,只说些碎话,下得隽秀峰,天便已大亮了。
又行一段路,致胜嫌无聊,想和泰山比试脚程,便和大主管道:“大主管当是大英雄,连泰山也进境神速,我自叹不如。”
大主管道:“噢?你说的是哪一件事?我真不知。”
致胜道:“他毕竟从基地出来,悟力比我强多了,就是我引以为豪的腿力,也被他超越。”
大主管心中一动:“既如此,仁吉慢行,我与你们二个作证,看看谁快谁慢。”
仁吉笑道:“只要你们绕远些比,我直行,便可相顾。”
大主管三人齐声说好,致胜性急,先放开腿脚,几个人如闻雷鸣轰隆之声,转眼间他已绝尘而去。
大主管急忙道:“泰山,看你了。”
泰山这才起身,似蛟龙出洞一样,蜿蜒追赶,他二个这一飞奔,只把人类文明有过的速度记录全都涮到后面不知多远。
致胜是风之子,从小在大高原上追风踏雪,曾和羚羊比肩,曾和牦牛戏耍,风驰电掣,快捷无伦,直到以为尽兴,回头一瞧,泰山只如身后一个黑点,不禁满怀快慰。但泰山已有飞毛腿功力,一旦放开脚程,虽不如致胜雷霆勇猛,却也大步流星,脚不沾地,惊呆了野兔,吓掉落飞鸟,不知不觉就追了上来,大声笑道:“舅老爷,你在等我?”
致胜没想到他上来这么快,吸一口气,发力疾奔,转眼间又把泰山甩落一程,但泰山再也未落后太远,致胜连试几次,知道泰山不仅绵力持久,其实并未暴发猛冲,不然至少可和自己并驾齐驱,当下停下来笑道:“泰山,我服了你了。”
泰山道:“舅老爷这暴发力天下无双。”
二人惺惺相惜,漫步而行,猛听得大主管在一侧评论:“仁吉舅舅,泰山,你二个可是不分伯仲。”
致胜泰山闻声止步,心中大骇,一时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直到他走到面前,也是脸不红气不喘,致胜由衷道:“大主管真是神人!”
大主管笑道:“不行,老了。”
三人都回头等仁吉,泰山指着元宝山道:“大主管,前面就到了,咦,怎么有这么多人?”
大主管和致胜看时,果然元宝山前面小河拐弯处,影影绰绰好些人,不知道为什么在鼓噪,三人连忙奔了过去。
泰山远远看到迎面呼喝之人正是福孝,又有冰黎、谢瑞、闫合、冈邦等,忙都与大主管一一指明。
大主管身材高出他二个一大截,已先看清了福族人在河边呐喊的原因,却是河里有一条巨蟒正在河里昂首浮游,那蟒虽见人多,却不害怕,加之近来河水暴涨至岸,它三扭二扭便游上岸来,大伙儿更看清它的身子粗如象腿、头大如斗、目光如电,从头至尾不知有多长,脊背隆起,硬毛簇簇。
对面福孝手执碧玉船刀,这边谢瑞握一根削尖了的粗木棒,二人都约束族人在身后排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蟒,防它暴起伤人,只有闫合冈邦绕到大蟒身后,将它往岸上一个大草垛处赶。
闫合解开紫油古藤鞭,照着大蟒的后尾就是一下,打得它大尾巴一扫,劲风疾起,二人早已避开。
闫合仗着身体灵活,一鞭一鞭地抽将起来,那软鞭看是不起眼,却是磨山老人为他找到的一根千年古藤,打在蟒身上,任它皮厚肉糙,却也一记一开花。
大主管已然看清,族人要把巨蟒赶进草堆,然后用火烧它,就拉了致胜泰山悄悄移开。
大蟒终于受不得疼,果然往岸上游窜,但方向偏是大主管等人位置,它看到致胜手握金刀迎面拦住,似乎知道金刀厉害,身子一转,又扑向河边。
众人齐声惊呼,原来河边站着宝月姑娘,她天生怕蛇,本以为大蟒被赶往岸上,河边安全,就远远站过去看,不料大蟒蛇斜向窜回,呼的一下,已扑近一半,身子竖了起来,张开血盆大口,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了。
宝月吓得忘形,眼见得将成为大蟒口食,众人也都惊呆不及,大主管看得真切,箭步上前,双手抄住蟒身,往后一甩,那蟒大半个身体凭空而起,被扔到地上,但它身子不倒,原地一弹,又扑了上去。
只这瞬间,冈邦已飞身挡在宝月身前,解下震心箭,搭箭张弓,照准蟒口,只听得轰的一声响,大蟒头碎,血肉横飞,蟒身砸在地上,尘土飞扬。闫合连忙抽了二鞭,它毫无动静,族人这才反应过来,齐声惊呼,又合力将蟒身拖到草垛下面的地坑中,点起火来烧毁。
冰黎不知大主管身份,见他以神力救了宝月,当下携女上前道谢,大主管见她天然英姿,无削无缺,目如秋水,举止有情,心中暗暗称奇,也得体还礼。
致胜乘机和福孝道歉:“福长老,前次鲁莽撞山,多有得罪,请勿计较。”
福孝冷冷的道:“不敢当。”
泰山上前陪笑道:“福长老,谢长老,这是我们基地大主管,此次亲身到此,一为纪念太夫人,二来基地队员失踪十余年,得知为你们所救,便紧急赶来看望。”
福孝看也不看他道:“不必。”
抽身就走,一旁冈邦意犹未兴地问谢瑞:“舅舅,这大蟒是不是就是大妖?”
谢瑞道:“不会,但再厉害我们也不怕。”说完朝着致胜冷笑二声,追上福孝。
泰山也不和他们二个勉强,只和冰黎解释,冰黎沉吟道:“先见了族长再说。”
恰好有族人来报,说仁吉已到,已在留芳处等候,冰黎又和大主管三个解释:“那是我们主母以前的居所,平时空着,族中但有大事,首脑都在那里议决,我们也去那里。”
泰山边走边和和她交流,大主管见闫合冈邦和仁吉一样年纪,也都是少年英雄,心中喜欢,想起他们刚才的问话,便问致胜:“我倒没有问仁吉,大妖消息是否可靠?”
致胜道:“一定可靠,仁吉身边随着一个古老生灵叫暗象,我们都看不见,它于天下事无所不知,就是它预示有大妖的。”
“什么时候的事?”
“我们刚到此地时它就提醒,你来之前三天,我们都感到天地的异动,它警告说大妖已经出动。”
“是什么异象?”
“当时明显的地动山摇,还有恐怖的回响声。”
“可知大妖在何处?”
“在南方大地尽头冰雪覆盖的地方,大妖掀翻冰山后而出。”
大主管忽然停步,脸色骤变,致胜问:“怎么,你也害怕?”
大主管咬牙切齿道:“我要宰了他!”到了入山总路口,族人本来都围着白牦牛看,这时又哗啦啦围到大主管身边,只因他身材极高,着装新奇,又有从河边回来的族人说起他的神力,族人对他如敬神明,指指点点,尽皆赞叹,他却心不在焉,脸上阴睛不定,如此更显出气度威严,连致胜都心生景仰。
来到留芳处,小眉和福阳劝止住族人,仁吉出来迎接,将族长和各位长老和他一一介绍,大主管一路看到各处棚屋虽然简陋,但布置整齐,连绵不绝,比之基地只是小大之间,足见其组织者用心不凡,此刻又见着他们首脑不卑不亢,英姿勃勃,不由得情绪高涨,拉着谢一的手道:“大恩不言谢,为着我们的队员,让太夫人操碎心思,你们受尽苦难。”
一句话说得在场族人都感动得转过头去。
大主管又问:“那个高大的石屋,可是金先生的住所?”
谢一恭敬道:“正是。”
“这里是太夫人的旧居?”
“是的。”大主管叹道:“你们这样做就对了,对于恩人伟人都要以最好的地方来让大家怀念。”
族人见他语出不俗,对他都生好感。福慧忽然挤到他面前,见面就问:“可是大主管?我有一事相问。”
大主管蓦然见她,心中一突,只觉得她非男非女,非老非青,全身黝黑,披发雄声,尖牙利齿,目中精光闪闪,介于人妖之间。原来福慧本来神经敏感,好不容易得获母亲原谅,还未见面母亲已逝,她受此刺激,心如死灰,更加疯疯癫癫,索性将墨透杖、震心箭留于冈邦,百劈斧赠于闫合,自己孤隐于后山洞,这次大主管到来,冰黎忙让冈邦通知于她,她这才赶来要问聂峰的消息。
大主管心中嘀咕,却不慌不忙道:“你说。”
“我的丈夫也是基地队员,叫聂峰,你可知道?”
大主管笑道:“不会,我们的队员多以山川地名取名,也不会轻易走出基地。”
“我家聂峰是与金先生同时的。”
“哦?”大主管一惊,不由得多看她二眼,心中急速思想:“这个人又是什么奇遇得以长生?不会也是仙膏?”
他一上心,乃想起当年金重华上重华宫时,他让手下查过档案,那金重华是有二个伙伴,脱口道:“好像有这个人,但从未到过基地,能到基地的,都有非常之能,我定然得知。”
福慧着急道:“那怎么会呢?都这么久,喂,你若没去该回来的呀。”
大主管见她失神失智,仍细心问道:“他说过要去基地的吗?”
福慧道:“我家聂峰身患重疴,只有重华一人能救他,所以和我说要去基地找他的。”
大主管道:“金先生是去过基地,后来也未露面。”他沉吟一下又道:“不过你也别急,他们能从上一纪存留下来,都是不死之生,只能等见着金先生再问消息。”
福慧经他点拨,心中又生希望,自去一边思想。
大主管才气无双,毕生孜孜以求长生不老,直至重华上山,方知修炼乃是水中花月,转而追求仙膏,不惜屈身巴结那东海王黑大怪,眼见得离目标只有一步之遥,却苦等黑大怪不至,无聊苦闷之际,听说十余年前失踪的队员现身,连忙赶过来探望,不料在此处又遇上一个长生人,想到金重华、东海王、还有这个聂峰都有莫名其妙的好运加身,自己是基地之主,地球命运都主宰得了,偏偏不能如愿,暗自里感慨郁闷。
仁吉见他沉思不语,自和谢一道:“族长,各位长老,我们此次来,为着纪念太夫人,还望带我们前往一了心愿。”
谢一见福慧情迷,又看看福孝,福孝道:“若是为队员而来,乃是公事,由族长做主;若是纪念我母亲,乃是私事,就不劳各位了。”
致胜又捅一下泰山,泰山和谢瑞道:“兄弟,上次我们无意损坏了你的钢叉,仁吉舅舅很是内疚,专门要求基地带来几把,你看看是否合适?”
谢瑞大笑道:“哈!你削了我的钢叉,可以偿于我;但逼死主母,可有法子让她复活?”
他这一大声,大主管回过神来,接口道:“小兄弟,你若如此说,便还没有我了解太夫人。”
谢瑞怒道:“你倒说说我怎么没有你了解。”
大主管道:“我昨日刚来,夜晚没事,听仁吉三个长夜论英雄,他们各自说的都是一位女英雄,其中又以太夫人为首,我因这些年在基地碌碌无为,便用心总结:当初二族初起风波时,她心忧老族长去向,惧怕二族事端扩大,此是忧死、怕死;后来族中有强人跳出惹是生非,她几乎气死、恨死;到宁湖抚养队员,首要口粮无有着落,直是要愁死、悲死、累死和饿死;后面遭逢大妖,险些被害死,你们算算,她九死一生都不怕,会怕仁吉三个到来?她心中早有这个埋伏,只不过在等待机会。”
“什么机会?”众人听他口若悬河,又切中肯綮,急切齐问。
大主管叹息一声,不慌不忙道:“她见大局已定,要以自己生命换取福德二族的和好,她已经说到底做到底了,你们若还纠结,可曾想到她在天之灵恐怕又要急死了。”
众人听了,汗流浃背,谢一和冰黎对望一眼,不再犹豫,和大主管道:“谢贵人指点,请随我来。”
把他们带到福嫂旧居门前,恭敬道:“主母便在此安息。”见他们愕然,又解释道:“这里是西北方位,面朝东南,既可看到全部族人,又可远眺宁湖,我们是想让她时时能看到我们、督促我们。”
大主管一眼看到居所上面的石梁上刻了“芳菲”二个大字,敬慕之情,油然而生,连连点头道:“很好,很好!”
仁吉疑问道:“此处既然是山洞,地面都是石头,怎么能接地气?”
谢一道:“谢谢关心!我们先用干燥良材堆在洞里,大火焚烧,使石头开裂,然后将地面以上刮洗干净,等它自然晾干后,沿四周以石垒池,在池中填入干爽净土,将主母以身体埋入其中,地面裂缝难道不能与大地相通?”
仁吉闻所未闻,口中答道:“只要心诚,事无不可。”心下着想:“太夫人道德崇高,又是长辈,我应当跪拜。”当先肃穆上前,跪倒叩头。
致胜泰山也都心甘情愿行跪拜之礼,大主管心中忽生惭愧,只在原地连鞠数躬,众人也都以为他如此身份,非为不妥。至此众人都松了口气,相视而笑。
谢一又拉过福孝和仁吉道:“那日你们走后,我们便紧急商议,和族人队员只说主母毕生辛苦,听得这等大好事,激动逝世,真相只限这里少数人知道。”
他指了指福慧:“连她也没有告诉,只是我们可以让他人相信,又怎能瞒过自己,那事日日在我们面前萦绕,心不能安,福长老尤其抑郁,但是今天我们得大主管提醒,想想我们没有做错。”
他又拍了拍福孝的手:“兄弟,主母不光是你的母亲,也是大家的主母,大主管、仁吉四位贵人心中也认可,福德二族终有谅解之日,这难道不是主母高兴看到的吗?”福孝哽咽着连连点头。
那边致胜也在拉着谢瑞,帮他挑选钢叉。
泰山和谢一道:“族长,我有一事相求。”谢一笑道:“以你们的能力,所求之事多半我们也难以做到。”
泰山道:“确实是大事,太夫人都为它一愁十年。”
谢一正容道:“你快讲来。”
泰山指一指致胜,又双手一摊,小声道:“德族人那边不甚宽裕,我们二个都食量大,每天都吃不饱,又不好意思讲,想从你们口中分一些口粮。”
谢一听了摇头道:“这个恐怕不行。”
泰山闹了个大红脸,余人也都着急。
谢一不紧不慢道:“这事要让仁吉老祖宗知道了,她面子上可不好看,你们要么借口下山打猎,要么在山下找个地方住,我们都可以着人悄悄地送过去。”
泰山嚷道:“族长哥,这要是仁吉舅舅,恐怕扭头就走,二族又要闹误会了。”众人都大笑起来。
冰黎笑道:“时候不早,队员们都在盼着大主管呢。”众人这才一起又来到晒谷场。